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6章 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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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秋收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循环了大周天呼息吐纳,而是他渐渐陌生快要遗忘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多年前在东海道门在桃花岛的衙门前招揽外门劳役的那次考试时体会过,在他第一次步入这幽深潮湿的酒窖见到那群枯槁麻木的年幼奴童们的时候体会过。

    今天他又一次感受到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便是这深入骨髓的畏惧。

    徐秋收艰难地在潮水般席卷来的巨大压力下呼吸,这时他的呼吸节奏已经不像之前冥思打坐时的那般镇定沉着,而是极为贪婪地吸取酒窖里潮湿的空气,就像一条脱力而疲惫的野狗一般狼狈。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双眼也开始模糊,他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放下了下意识的敌意。

    于是那巨大的危机感荡然无存,那如天崩般袭来的压力消逝。似乎什么事情都未曾生。

    徐秋收愣了片刻,当他回过神来,感受到自己麻木僵硬的身体,看到眼前那个男人浅浅的笑容。徐秋收极为干净利落地跪倒在地,四肢匍匐,青筋暴露的额头用力地敲击着酒窖的地砖。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是谁,但男人身上穿着的这身青色道袍,徐秋收再熟悉不过。

    东海道门!

    是来怪责自己偷学了那浅显口诀了吗?难道这通俗易懂的修行法门就这般苛刻,自己一介凡胎,就只能永远如蝼蚁一般卑微地继续活在苟且之中吗?

    “你修炼的这个口诀名叫大道感应诀,是我道门先贤至圣归纳的一篇入门吐纳的修行法门,我看你颇为专注,就没有打扰你。”

    徐秋收依旧跪倒在地,他低下头咬牙大喊:“东海道门酒窖监工徐秋收拜见道门前辈仙师!”

    “监工辛苦了。”男人的声音极为平静,“起来说话吧。”

    徐秋收不起,依旧五体投地跪在地上。他不敢抬头看,甚至都不敢多想,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中年男人平淡地眼神向他望来,徐秋收深吸一口气,抖了抖身,站了起来,或许是之前的这番异动,也可能是很久没有这么激烈地磕头了,徐秋收饶是壮硕魁梧的身板,此时也感到有一阵淡淡的晕眩。

    于是中年男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徐秋收感到仿佛一阵清风拂面而过,神识与躯体瞬间放松镇定了下来。

    男人自然是东海道门观主张东海。

    张东海问道:“你既然是这酒窖的监工领,那你自然知道地下矿场内的一些事。我先问你一句,你是否下去过那墓室里面?”

    徐秋收低下头,心中一阵狂乱,他摇了摇头,咬牙挣扎片刻后沉声道:“小的的确曾经出于好奇,违背了规矩下去过一次,小的知道下面那墓室是禁地,只站在入口远远观望过那扇巨大的石门,小的不瞒前辈,小的一介凡夫俗子,才远远看到那墓室的石门,体内的气息已经凌乱无比,心肝肺都像被大鼓捶了一样跟着心跳震痛地厉害。耳朵里昏乱听到过呢喃不清的声音好似有人在脑子里说话,从此之后小的再未去过底下,更别说亲手开启那扇石门!”

    观主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徐秋收见张东海沉默无言更是不敢多话,心中一阵戚戚然。

    张东海突然问道:“从你进入酒窖至今,死了多少奴童了?”

    徐秋收愣了一下,答道:“每年大概会送三四批奴童,每批大概四五十个。楼上楼下洞道错综复杂,加上这里环境颇为恶劣,大概每年的奴童里能活下来十分之一。死去的奴童都扔到坡道里去了,大概前前后后一共有两千个奴童在十来年里葬身此地……”饶是心狠如徐秋收,话至此已经是心神一阵恍惚,没由来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

    张东海沉默,眉头微皱,仿佛在用心计算什么,许久之后,他孑然长叹。张东海转过头,看着徐秋收轻轻笑道:“你是否觉得我东海道门尊为三教之一,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名门正宗,为何会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事情?”

    徐秋收忙不迭地摇头,张东海一笑置之,自顾自说道:“这些送入地窖的奴童,大部分是我道门修士的子嗣,少数是我道门俗世中人与虔诚香火客的子嗣,每一个奴童都是他们父母自愿献出的。”

    观主接着说道:“原因想必你也能猜到,便是地下那间巨大墓室,里面藏有我道门历代掌教与观主亲口相传的一个秘密。送入酒窖的奴童,生活悲惨,几乎全数会在成年之前夭折,这既是目的,也是无奈之举。只是这是必须的牺牲,你一介凡人或许难以理解,但是很快这个世界……这世间就要变天了,我心中有一丝算不清楚的变数,引起我担忧,故而前来一看。至于日后你若是想亲眼进那墓室,你大可凭自己的神识和体魄去靠近感知,除非圣人或者日后那天机命数应运出现的破局人,否则没有打开那扇荒古石门的道理。况且如此煎熬的行径,对你修行有所裨益。”

    徐秋收不敢回应,只是深深地低头。

    那个像农夫一样平凡的观主笑了笑,然后消失不见。

    他出现在酒窖最深处,沿着酒窖地井后面的石栈道一路旋转下去几十丈,一个极为空旷的天然溶洞。溶洞荒废已久,地上铺满了森森的白骨,堆积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海。

    白骨海的尽头,有一座高十丈,宽七丈七尺的漆黑石门,不知由何种石料雕琢打磨而成,石门上雕琢有许多不算太精致的壁画和一篇篇由上古文字书写的莫名文章。壁画上的刻画极为简洁粗略,但内容呼之欲出,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身临其境感。石门左边的壁画上记载了很多天灾,有汹涌的大洪水席卷整片大6,也有6地迸裂一头与天同高的牛角恶魔钻出。而后有天火坠入人间,生灵涂炭,再之后是许多烟雾缭绕的人手掌青雷,将一条蜿蜒盘踞在一座大山上的巨蛇斩杀。石门的右边则残破不开,依稀有壁画的笔触可分辨,但整副画面已经毁坏,石壁遭受过重创,表面有剥落碎裂的痕迹。这个石门的气息极为强烈,普通修行者完全无法站立于门前,毫无疑问这道巨大石门是修行界最为罕见的上古遗存。上古之时,距今太过遥远,一些偶尔出现在世间的古史书中里晦涩难解的上古文字经由博学的儒宗大能翻译过来,都言那是一个极为可怕的蛮荒时代,不似如今人类作为天地间的主人屹立于世间,那个时代,天地灵气与大道的规则迥异,世上凶兽妖灵遍布,更有真龙存在于世间。人类在那个残酷的时代艰难前行,那时候天地间的主导是如今已经隐匿在南海的十万大山中的妖族。那时候的修行者,远比如今强大,有许多部古书中记载有人类的巅峰强者曾经飞上星空,斩杀过虚空中的神灵,在尚未分裂的那一整块完整的6地上杀过真龙,然而却未留下此先圣的姓名。修行界对上古时代众说纷纭,如今普遍的共同认识是皆认为上古之时太过久远而不可考,同样也不太可信。

    张观主站在漆黑巍峨的石门前,沉默了很久,他从不知道这道石门之后是什么。很久很久的曾经,当张东海还不是如今的张观主,而是上一任观主的亲传大弟子时,他的师父曾经带着他和他那不能修行却天赋无双的师弟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候年轻的张东海境界低下,被石门散的强烈气息侵袭到心神惧畏,肺腑渗血,命脉和灵海都露出了裂缝的惨烈境地。那时候他惊讶地现身旁毫无修为只是一介凡躯的师弟竟然只是面色微白,双眼却极为有神地好奇仰望。

    老观主后来告诉他,这道巨大的石门是一道墓门,里面是一个墓室。当然,从没有人进到过石门里面。这个墓室的存在是道门最大的一些秘密和隐史之一,追寻根源直指那不可考究的荒古时代。墓门散的强烈的气息也并非来自墓门,而是这紧闭的石门仍然无法完全封闭阻断墓室里面,仍有一丝气机流露出来。

    张东海听了大为震撼,他又指了指身旁已经沉浸在研究石门壁画的师弟,向师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时候老观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爱怜地抚了抚张东海的脑袋,说道:“不是只有修行者才能被称为强者,当然,修行者自然是比没有修为的凡人要强大,但是这种强大也仅仅只是强大而已。真正的强者,只在于一个人的内心。我辈修士,视世间芸芸众生如蝼蚁者不知多少耳,而转眼面对境界比自己高深的修士则低头臣服,甘心做牛做马。你师弟天生命脉不通灵海枯竭,但是他哪怕面对三十二重天的圣境强者,心中都不会有半分畏惧和臣服。东海你告诉我,我们修行,自然是为证无上大道吧?可要证得大道,必须道心无所畏惧,有个儒家圣者曾经说过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深以为然,若没有这等大坚毅与大无畏,就算境界再高,又怎么算得上是强者?”

    张东海听完心中惭愧羞愤,随即咬牙振奋,瞬间觉得身上那骇人的滔天气息轻上了许多。

    “那师父,这地上的白骨都是?”

    “这些都是殉葬的可怜凡人,墓门里面的存在没人知晓是什么,但是这个存在至今都活着,这点我能向你保证。因为直到如今,我道门都还要投入年幼的奴童献祭给这个存在,你可以称为祭品,也能说是供奉。”

    师兄弟二人听闻,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一种说不清楚的羞耻蔓延到了心间。

    老观主对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两个徒弟全然了解,明白他们此时所思所想,怅然叹道:“当年我的师父带我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些之后,我也是和你们差不多的反应。但是无需有任何多余杂念,我们东海道门的责任就是维持这样的局面,就像投食笼中猛虎一样,虽然无奈,但是你们要知道倘若老虎饿疯了撕开牢笼,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老观主仰起头,看着漆黑石门忍不住感慨道:“其实若是我道门肯于佛宗、儒教一同联手,汇集其他宗门圣地,一同打开墓门将其中的存在诛杀镇压,也不需要再有这么多无辜孩童凭白献祭性命,说到底还不是贪图其中的福泽,不愿被其他势力分夺而去,只想等那无人可知的运数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我辈修行者自觉高于尘世间,对人世的恩怨情仇名利追逐嗤之以鼻,反过来想想,其实我们修行界才最是丑陋肮脏啊。”

    一时间,石门前的师徒三人皆是沉默无言。

    曾经的老观主早已与世长辞,而那位东海道门大师兄则继承了衣钵成为了如今的东海道门观主。

    张观主对着巨大的石门,对着石门前的那片白茫茫的骷髅海,深深鞠躬作了一个道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