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武侠修真 > 天一录 > 第九章 出匣宝剑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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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快落山了,我也该去了。”她望着远方半隐入山后的夕阳,语气平淡地有些异常。

    浅浅的光辉敷在她微微泛青的脸颊,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美。在星寒眼中这已不是寻常的日光,而是维系怀中所爱最后一丝生气的生命之光,光辉退去的一刻便是她魂归太虚之时。

    山岚拂过,撩起她青丝缕缕,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掠过星寒脸颊,使他忽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悸动。

    叶声疏疏,绿波涌动,一片嫩叶悄然飘落。

    星寒压下心头莫名的恐惧,收起守神诀,仰头向天,暗叹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我终究摆脱不了一厢情愿吗……”

    天际血色已然褪去,只剩下一抹凄凉的黄孤单成这世上唯一的色彩。天与地似乎从未靠得如此之近,天的悲鸣与地的叹息交汇,呼啸成这世上最深的伤。

    突兀而起的寒风凛冽。

    秋未过,随风袭来的竟是漫天飞雪。

    秋雪降临,这是相爱之人分离的征兆。他一惊,便向怀中人儿瞧去。

    她讶然望着第一片雪从天际的最后一抹黄中诞生,然后在喘息之间蔓生至铺天盖地的阵势,心底深处紧闭多年的门忽然就这样不可抗拒地被风雪冲撞开来。

    星寒静静闭上双眼,任天地狂啸不止,而黑暗业已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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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正半,新月高悬。看似迷迷蒙蒙的浅浅一弯,却照得这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鳞光烁烁。

    无名岛上林木参天。

    星寒坐在岸边呆望海中月影,口唇微张,眼神空洞而迷茫。

    巳东华一日以来便如一尊石像般在星寒身后丈许处站立,闭目养息。终于见到这传说中的人物,巳东华心中却无任何波动,因为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他就一直是那副痴呆的模样,即使自己表明身份,他也没有任何回应,如此呆坐已经整整一天了。

    海风劲吹,浪涌浪退。

    “本宫……”

    巳东华闻声睁开双眼,这才察觉有两股微弱气息正向此接近。

    “……倘若记性不差,来人可是东方异。”声音轻软无力,但却十分纯粹,正是出自星寒之口。

    巳东华转头看向沿岸而来的两人,一眼便认出二人乃是项籍手下角宿宿主东方异与氐宿宿主北唐子真,暗忖:“七天之后便是大战,青龙座的人怎么在此出现?”

    青衣儒生走至十步外,揖手道:“青龙座下东方异携北唐子真见过夜星护法,别来百年,护法犹记区区之名,东方不胜惶恐。”

    星寒回头打量东方异,诧异道:“东方真是出乎我意料,我原以为你一介书生,修为进境有限,没想到居然已经到此境界。项籍是否已经步入九重天了?”

    东方异微笑道:“世人都以为座上不复当年勇,护法是第一个未曾眼见,却能猜到他如今功法境界的人。”

    星寒木然道:“他为何不亲自来?”

    东方异微笑道:“护法见谅,决战在即,座上倍受注视,行止多有不便,明日亥时将于蟠龙居恭候大驾。”

    星寒默然不答,不置可否,忽道:“北唐子真,你过来。”

    北唐子真缓步上前,至星寒身后三尺处立定,长矛斜执在胸前,冷冷看着星寒。

    星寒转头看去,道:“叶牙来凡间已有多日,你若要报仇,如今正是机会。”

    巳东华首次见到北唐子真喉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由得为之动容。

    东方异道:“区区二人已见过叶牙宫主,蒙他告知护法所在,一来冲着护法金面,二来为着大事未定,四弟不敢论私仇。”

    星寒道:“很好,项籍大事未举,若然突失臂膀,恐怕难免一败涂地。”

    北唐子真眼中神光一闪,长矛已搭在星寒颈后。

    东方异见状,喝道:“北唐,不得无礼。”

    话音未落,星寒右手食中二指已在矛刃一撞,“叮”地一声清响,长矛随之荡开。随即低声唤道:“巳蛇。”

    巳东华一跃而起,朝北唐子真直扑而去,胸门大开,北唐子真微一皱眉,向后退出三丈,倒转矛柄向着巳东华心口指去。东方异暗暗蓄气,留意星寒举动,心中忐忑不定。

    眼见矛柄堪堪点中巳东华前胸,巳东华仍毫无避闪之意,北唐子真疑惑暗生,将身一侧,手腕一抖,长矛缩回尺许,转以矛尖向前刺去。巳东华猛一挺身,左手探出,“嗤”地一声,矛锋从他心口直插而入,他左手却同时抓住了北唐子真右臂。

    北唐子真一惊,抽身飞退,不顾巳东华的存在,目光早已转向星寒,全身灵气急速流转,左掌猛然向星寒拍出。“呜”声顿时大作,沙尘滚滚而起。掌力甫发,一股强烈气劲却已扑面而来,北唐子真更是大惊失色,左肘一曲,匆忙迎上,与巳东华右拳交个正着。

    “嘭”地一声,巳东华口喷血雾倒飞而起,落地后踉跄退步,直撞上一棵环抱丈余的大树,发出一声闷响,尘土飞扬中树叶纷纷震落,退势方才停止。巳东华脸颊血色尽退,背靠大树勉强站立,左手抚胸,兀自喘息不停。

    北唐子真脸色略显苍白,深吸两口气后已然恢复红润,适才巳东华被利刃贯心而过竟然无事,已令他倍觉诧异,此时见他胸口并无血痕,更觉得诡秘难测。

    星寒疾起缓落,掌劲从他脚底穿过,沿海面呼啸而去,掀起数丈高的巨浪向两旁排开。东方异连忙闪身插入北唐子真与星寒之间,一时间流光护体。

    星寒负手岸边,全无出手之意。海浪下落,气流涌来,吹动他白发纷舞。

    东方异拱手道:“四弟莽撞失礼,护法千万见谅。”

    星寒默然不语,暗想:“适才出其不意,令他无可保留,不想进境如斯,虽只得窥一斑,已不难想见项籍之势,此事当有望可期。此子进境之快固然出人意料,但若今日将他除去,难免有损大计,纵然遗虎为患也无可奈何,唔,项籍何尝不是深明此点才让他二人前来。”想到此处,遂淡淡道:“不错,正是叶牙敌手,强将傍侧,项籍大事可期。”说罢,举步踏波而去。

    巳东华强忍剧痛,以肘撑树勉强挺立,正要追随,却听星寒声音传来:“不必跟来。”

    巳东华心中一松,也不追问有何指示,跪地垂头不语,抬起头时,眼前早已没了星寒的踪影。遂走至海边,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药丸向海中弹去,片刻,只见波涛翻腾,海浪滚滚向岸上拍来,巳东华飞身跃过浪尖,在一条三丈余长的飞鱼背部坐落。那飞鱼双鳍一张,竟似张开了一双巨翼,横达五丈余长,在水面一拍,掠波向西。巳东华在鱼背盘膝坐下,暗自调息,对东方异二人竟未再看一眼。

    待他去得远了,东方异沉声道:“你这一出手固然令他下定决心,但看他神色,对你也更为顾忌,日后见到他要加倍小心。”

    北唐子真恍若未闻,将长矛横过肩头,径自离去。东方异无奈摇头,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运指如飞在扇面写下一篇符文,捻诀施术,将适才打斗痕迹收入扇内,这才转身离去。

    明月清辉,银妆素裹,一只松鼠从密密丛叶中探头而出,疾速窜至树梢,两只前爪捧一枚不知名的野果,眼珠滴溜不停,不片晌,低头大吃起来。

    星寒在无名岛方圆百里内飘行徘徊,仍然不肯离去,直至东方既白,只觉浑身酸痛,头也微微晕眩,心道:“好犀利的海风。”终于下定决心,辨明方向,向南行去,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一座小小海岛已然在望。

    星寒暗想:“人道沧海桑田乃岁月变迁之极,果然有些道理,百年时光并不算短,可这海上风景竟一如从前,了无改变。唉,我对她这一番相思固然刻骨,却不知经得住多少消磨,五个百年?十个百年?便是一百一千个百年,与沧海桑田相比,也只如米粒之光相比日月之辉,实是天差地别。”

    正想间,已踏足实地,忽然腿一软,身子向前微微一倾,连忙运气,向前飘出百米。

    “哈哈哈。”苍老的笑声从左边遥遥传来。

    虽然只有一人作声,星寒却知道,自己已被四股气息牢牢锁定,在上岛的瞬间已经堕入了别人瓮中。

    “一百年的缩头乌龟做得还舒坦吧,夜星寒?”

    “说得好,若不是乌龟又怎会被我们请君入瓮,手到擒来。”

    星寒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在岛峰巨木顶端卓然而立,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射向自己。叹口气道:“原来是四位前辈,我连四位的声音都已忘记,你们却还记得与我的小小仇怨,这是何苦来由?”

    右方的秃头老者森然道:“你不必叫屈,我们四人与你确实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和九重天却是不共戴天。”

    一妇人的声音由后方传来:“你虽替他受死,但让你多活了一百年,可算是我们四人小小的补偿。”

    星寒冷冷道:“如此补偿实在不敢当。恕我健忘,四位前辈怎么称呼?”

    瘦长老者含怒道:“崂山四朽的名头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星寒淡淡应道:“嗯,是崂山四朽,那自然是记忆深刻的了。敢问这位前辈尊号是?”

    瘦长老者忍耐不住,怒道:“胆敢消遣老夫。”右手一抬,便要出手。

    那妇人双目一瞪,瘦长老者立时收手,却怒气难平,狠狠盯着星寒。

    左方老者开口道:“你死在眼前,也不能让你做个糊涂鬼。老夫朽不雕,二弟朽不刻,三妹朽莫雕,四弟朽莫刻,这就好好记着吧!”

    崂山四朽成名无虑两三百年,各人姓甚名谁,脾性如何以及功法高低,星寒无不心知肚明,这一番装模作样无非是有意拖延。说话间已将身体状况内察了一番,只觉灵气运行毫无阻滞,但肢体却渐趋无力,胸口更是隐隐作痛,转念一想,便知已中了毒。

    星寒叹道:“有劳四位挂心了一百余年,可我到今日才知道四位名号,真是大不敬。不过这也须怨不得我,百年前四位偷袭大哥不成,而后一招即败,逃命之快又是我生平仅见,我虽有心请教却怎奈无缘。”

    老大朽不雕笑道:“哈哈哈哈,孺子避世百年,居然练就了一张硬嘴皮子。”

    老四朽莫刻冷笑道:“就是不知身手有没有长进。”

    星寒森然道:“何不放马过来试试?”

    朽莫刻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星寒暗察情势,自己身中剧毒,对方根本无需动手,只需紧盯着他,让他无法驱毒,时辰一到,自然不战而胜。眼前四人无一易与,所站方位更是摆明了只守不攻的态势,自己若贸然动手徒然加速毒发,敌未败,身先死。想到此处,已有了逃命之念。

    老三朽莫雕哼道:“你不必色厉内荏,我们不来动你,只要守着你半个时辰,你自然就成了一堆白骨,你虽身具凤凰之血,却也只有等死一途。”

    星寒明知她说的是实情,难以反驳,一边心下盘算,一边随口道:“四位可算是神通广大,我出山到今日不过十天,居然被你们掌握了行踪。”

    朽不刻冷笑道:“你一辈子行踪最明了的莫过于这十天,我们四人为弄清这一带海域的海岛分布,海流,天候变化,早三十年便来到了此处,这三十年虽说是枯燥乏味的很,但今日顺风投毒竟然如此顺利,以往的枯燥也值得了。”

    星寒听到“顺风投毒”,心中暗想:“看来我在无名岛上之时就已中了毒,巳蛇和东方北唐三人不知道情况怎样。”一面想一面道:“凭我的灵觉感知不到四位的存在,四位却怎知道我在岛上?”

    朽莫刻傲然道:“元神出窍这种小玩意儿,还难不倒崂山四朽。你与项籍那点阴谋阳谋,我四人听得清清楚楚。”

    星寒自然知道“元神出窍”修炼的难度与施术时的凶险,绝非是什么“小玩意儿”。可虑自己与项籍约定一事,已然落入他们耳中,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凛然道:“前辈何以早料到我出山后会去无名岛。”

    四朽打定主意不动手,也不怕星寒拖延时间,朽不雕道:“岂止是我们,为了亲手取你人头,这些年我们替你打发了各界高人三十来路,前前后后不下千人,你出道二十年,树敌满天下,可累坏了我们四根老骨头。”

    星寒听得一怔,他出山后径来无名岛本是随心所至,却不料早已落在别人算计中,一经道破,各中原因自然心知肚明。纠缠百年的思绪又纷涌而来,剪不断,理还乱,不由得仰天一声长叹:“四位能挡下这许多高人,这些年想必也精进不少,有劳了。”

    四人未料到他会叹气,纷纷一怔。却不料星寒话音刚落,气息却从四人身后传来,四人同时背心如受针扎,大惊之下,不理会星寒依然“站”在原地,纷纷转身攻去,一招出手,才意识到全部打在空处,再回头时,星寒已然没了踪影。

    星寒气息突然消失,朽莫刻大怒,闪身到他先前站立之地,一掌向地上拍去。地面轰然开裂,海岛巨震不已,海水汹涌而入,眨眼间填满沟壑。

    其余三人眼见他不顾阵势,贸然进击,怕他遇险,情急之下纷纷上前。

    朽莫刻本以为星寒遁入了土中,可是一掌过后,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心中正惊疑不定,忽然身后一股大力涌来。朽莫刻连忙转身,右掌击出,迎风而长,片刻间长成一人大小,尚未看清眼前那股怪力究竟是何物,只觉得一片红影侵压而来,砰地一声,倒飞而起,非但不能阻那股怪力分毫,反被它震得手臂发麻,大惊之下连忙捻起指诀,一道高百米,宽十丈的土壁巍然立起,尽显其惊人的功法修为。

    哪知那股大力竟在同一时间攻向四人,而四人已有数百年联手抗敌的经验,此刻应对方法竟然如出一辙,一瞬间已是四道土壁高耸,两道朝南,两道朝北。“咣”地一声巨响,土壁簇簇不止。

    朽不雕见土壁一起,四人竟被夹在当中,隐然排成一线,大叫一声:“不好!”率先跃起。

    星寒的气息忽然再次出现,四人灵觉刚刚感知他在东面,一道紫芒已由东而来。

    日渐高升,四人转头向东看去,刚觉得日光晃眼,却见那紫芒已欺至眼前。朽莫刻首当其冲,紫芒来势之快,使他心胆俱寒。脑中还没有出现任何想法,下意识间已双掌一叠向前推去,灵气凝聚,手掌陡然再大一倍。

    朽莫雕眼见朽莫刻已然闪避不过袭来的紫芒,心急如焚,不由自主地便向他冲去。朽不雕眼见如此,欲将二人拉开,怎奈身在半空,有心无力。

    朽不刻一把抓住朽莫雕背心,向上跃起。紫芒无声无息地穿过朽莫刻那一双可开山裂地的巨掌,散发出无穷引力,朽莫刻身躯急遽扭曲缩小,汇入紫芒之中。那情景就像是在一个大水槽的槽底开了个洞,水槽中的水由洞中流出,只是水流毕竟还有去向,流入紫芒中的朽莫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朽不雕悲痛欲绝,大叫一声:“老四!”,愤然朝星寒望去,却猛地吃了一惊,只见星寒背后张开一双火红的双翼,若是伸展开来足有百丈宽,眼下正如两臂般将三人环抱。

    朽不雕倒吸一口凉气,叫道:“凤凰之翼!”

    屈神指谱近百年来已经流传于世间,修行之人寥寥,并不见得有多厉害,世人或多或少对其产生了轻视之心。但眼下星寒使来,却使朽不雕三人心中寒意陡升,再看看他背后那意料之外的巨大羽翼,三人心中泛起浓浓悔意。早知道星寒修为能到这个地步,当初就不该除去他那些对头,以至现在平白少了许多助力。

    三人分散开来,立身土壁之上,星寒冷冷的眼神投来,就如同看三件死物一般,右手缓缓抬起,食中二指指向朽不雕。朽不雕紧盯他指间,忽然间只觉紫芒一闪,不敢分辨是不是屈神指,连忙灵气灌注双足,猛向后退,身形刚动,紫芒已从面前掠过,惊出他一身冷汗,这一指来势之快,他竟然连看都没能看清。心头大凛之际,身形飞动,向后急退,指诀变化间,土壁上无数枝桠破土而出迅速生长,眨眼间已长成参天巨木。朽不雕身形起落,在树冠立定,已然出了凤凰之翼包围范围,眼看与星寒已有百丈距离,这才略微心定,冲朽莫雕和朽不刻两人大喊:“快退,拉远距离!”

    朽莫雕与朽不刻二人却是进退两难,星寒刻意逼退朽不雕正是为了全力对付两人。朽不雕一退,星寒气息已将两人紧锁,待朽不雕踏足树冠的一刻,星寒已向朽莫雕与朽不刻各出一指。

    二人早就在防备,此刻心有灵犀,捻起驱风诀,气息对撞,加速向两旁退去,避过紫芒,脚下一动,便要跃过凤凰之翼。星寒双翼鼓动向二人拍去,却不防二人陡然冲天而起。

    星寒猛哼一声:“哼,御风术!”羽翼再张,火红羽毛遮天盖地,如同一座巨大牢笼,将二人关在其中。二人心中一惊,连忙止住身形。

    星寒将二人围住,却不就此住手,双翼合起,拍向二人。二人眼见情势危急,想要再施变法,却惊觉凤翼至处,灵压深重难御,别说驱使灵气,连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双翼合拢,二人身不由己飘飞在其中,“啪”地一声,撞在一处,血肉四下飞溅。

    可怜四人运筹百余年,事到临头,弹指间已有三人丧命。

    朽不雕看得睚眦俱裂,长声呼啸,却也知道硬拼绝非星寒对手,一个转身便向海上逃去。

    刚刚落足海面,海潮已汹涌难御,海流狂卷而起,如群蛇起舞般起落翻滚,朽不雕东闪西避,狼狈至极,毫无还手之力,心中却想:“夜星寒中毒本深,刚才连续驱动屈神指,又显露凤凰法相,更是加速毒发,我只需多支持片刻,一旦他毒发,便是我胜了。”指诀一捻,身前身后竖起十余面水壁,随身法前趋后退,极尽守御之能事,一时之间倒也尚能自保。

    巨浪滔天,朽不雕瘦小的身影穿梭其间,苦撑了一盏茶时分,受沛然灵气所逼迫,呼吸极是艰难,他一时惊讶于星寒修为之高,一时又想到三位死去的弟妹,越发心痛不已,却依然不肯示弱。仓皇躲避间,斜眼向岸上看去,只见星寒肌肤已呈墨绿色,心中叫好:“好,毒素已蔓延全身,他攻势越是凌厉,毒素作用越是迅速,不消一时半会儿,他就得成为一具白骨。”

    正在欣喜之际,海流的攻势忽然微不可察地略略停顿了一瞬,朽不雕大喜,猛吸一口气,海面数十丈范围顿时凹陷下去,飞舞在半空的海流失了根基,纷纷散作水花铺天盖地洒下,朽不雕转头向星寒看去,见他浑身肤色犹如染墨一般,不由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孺子终于也油尽……”话未说完,半空里一片羽毛飘下,落在他头顶,悄无声息,却携带千钧之力,朽不雕一个倒栽,狠狠撞入海底,七窍溅血,洇入海水之中,脑中忽然想起那些陈年旧事,精神已然恍惚,一道海流冲天而起,将他抛飞而出,甩至岸上,五脏六腑已尽皆碎裂,呕血不止,眼前只剩一片迷蒙。

    朽不雕强提一口气,向朽不刻二人尸身爬去,说是尸身,其实已是一滩肉泥,忽然腰肋一阵剧痛,倒飞而起,重重摔在地下,鲜血喷出,溅得满胸满脸。颈骨虽断,仍是微微侧过头去,只见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浑身皮肤剥落,血肉也已成黑色。

    朽不雕哑声大笑:“哈,哈,”咳出一口血后继续道,“好凤凰之血,好屈神指,可惜都救不了你的性命,你山中百年得了这一身修为,固然是惊世骇俗,也不免死在顷刻,我兄弟四人虽死无憾。”

    星寒冷冷地瞧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盘膝而坐,右手移向胸前,食指指天,只见他食指黑色缓缓褪去,过得一刻钟,整根食指竟已白净如昔。

    朽不雕看着他腐烂见骨的脸颊,已无气力再说话,心道:“你现下驱毒又有何用,你能驱手指之毒,难道还能驱全身之毒?”一念未了,只见星寒眼中神采敛去,显然生机已断。

    朽不雕眼中神光立现,欣喜异常,突然又转为讶然。只见星寒那根如玉的手指忽然从腐烂的躯体上断落,一股奇异的生气从断指处向外弥漫,新肌如抽芽般翻卷而出。

    朽不雕瞪大双眼,眼看着星寒躯体从一截断指中再生,犹如身在梦境,想要大喊,却只得喉头咕咕几声。星寒伸展蜷缩的躯体,轻蔑的目光瞥来,朽不雕圆目一睁,血丝爆裂,就此断气。

    星寒猛地向后一躺,仰天而卧,大口大口地不住喘息,浑身乏力已极,连移动一根小指的力气都欠奉,体内空空荡荡,非但原本不尽不竭的灵气已是涓滴不剩,连凤凰之血中蕴含的生气也消耗殆尽,可心中却一片柔和舒畅。

    “蓝天白云,日光又暖,真是像极了那一日,唯独少了——。”忽然心中一凛,又想道,“我此番出世危险重重,若是再这样心神无主,杀身之祸躲得了一次,难道还能躲过第二次吗,若非已解封凤凰,杀了这些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我这条性命……唉——可若要不想她,却又难于登天。”躺了良久,气息渐复,又想道,“不过这四个老家伙总算是修行有道,寻常人也伤不了我。唔,还是不行,我此番出山容不得半点差错。只有去找那两位老人家,当今之世,也只有他们或肯助我。好在此去金刚山不过半天路程,这两个时辰正好打坐用功。”

    一念及此,翻身而起,嘴唇嘟起变化成鸟喙,对空连叫三声,不片刻,扑啦啦羽声不断传来,海岛上空汇集了数百只大小海鸟,星寒一眼望去,见都是凡品,眉头微微一皱。忽见有一鸟从东滑翔而来,浑体通白,两翼张开足有长余,星寒心中一喜:“这只信天翁模样极佳,凡鸟之中可算是上品。”于是整理衣衫,一跃而起,在信天翁背上盘膝坐定。信天翁双翼一振,向西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