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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姜的心迅速滑到谷底,顿了半天才缓过神:“是这样对了,卫国的叛逆是卫国的事情,卫世子他虽是您母亲的亲外甥,可毕竟劳动不了您亲自靖乱哪。征伐西戎没过多久,您不倦吗?”

    “妹妹有所不知。”上光沉吟道,“吕侯公主她为救卫世子而陷在了卫国叛臣彀中。”

    “原来如此”丹姜下意识地抚着腰间的玉饰。

    上光转过身:“我的婚事,可能会由于卫乱耽误。可我绝不忘送你贺喜的厚礼,祝你能得到幸福,比我更多的幸福。”

    他的衣袂在清风里飘动,一刹那,她涌动着去抓住它的强烈**。抓紧它,一定就抓紧了一辈子的快乐,一辈子的荣耀。

    鬼使神差地,她试探着伸出洁白的纤指。

    “不早了。”他侧过头,吓得她赶紧收了手,尴尬地移开目光,胸中震跳,“我告辞。”

    “可是!”她忆起她叫住他的初衷,“可是,如果我父母不同意借旗,您怎么办?”

    上光缄默了一会儿:“借到旗的话,对卫世子归位大有裨益,却对我救吕侯公主影响不大。即使我独自一人,也是拼死要救她的,不过,她肯不惜性命地护卫世子逃出,应当是不愿意他没名没份地复位,落得不光彩。既然是她的心愿,我尽量替她完成,但不见得能做到。所以,实在不行,我以她的安全为重,直接逼宫,或者,和叛臣妥协。”

    丹姜目瞪口呆:“您我以为您是站在卫世子的立场。”

    “我的立场?”上光慢慢地走着,“老实说,我不清楚我现在的立场,可我无论如何不能目睹她遭受折磨。好啦,我还有事务处理。”

    他快步离去,留丹姜原地木然站立。

    一直藏在柱子后注视这一切的仓衡鹿装作偶然经过,走到她面前。

    “公主?”他“惊讶”地问候,“这几天的风开始转凉,您在风口里站着做什么?小心惹了寒气。”

    丹姜醒过来,瞧着他无限惆怅地道:“衡鹿,是你呀。你能出个主意么?”

    仓衡鹿心下明白,口里酸苦,依旧扮成糊涂模样:“公主让小臣出哪里的主意?”

    “刚刚,晋世子许诺赠我厚礼以庆贺我的婚事。”她枯涩地说着,“我感激他的好意,想在那之前送他礼物,贺他的婚事。你看,他是来求征讨大旗的,母亲却从中作梗。你帮我设个法子成全他,当作是成全我吧。”

    仓衡鹿习惯地咬起嘴唇,这是他动脑子时的标志动作。

    俄顷,他一拍掌道:“公主好奇怪,放着现成的人不求,反来求小臣。最近国君夫人忙着精心筹备公主的嫁妆,前几日您陪她散步时,她答应过凡是齐国有的宝物随便您选,那大旗,难道不包括在内?”

    丹姜恍然开解,兴奋不已:“妙极妙极!”

    她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仓衡鹿的手,忙不迭地往母亲宫中一路小跑,将平素的仪态丢个精光。

    到她去远,仓衡鹿方自嘲地笑笑,左右张望。

    四周无人。

    他盯着自己承蒙她那一握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它偎贴在胸前。

    “你有这样的一面。”他凄凉而甜蜜地想,“你究竟仍是个做着梦的女孩儿,傻得可爱。”

    “你要征讨大旗?”辛夫人悠闲地放下盛着蜜汁的金盏,“孩子,那旗乃武王赐予你祖上太公的国之至宝,断乎不得作为嫁妆的。选个其它的东西好了。”

    丹姜固执道:“女儿就要它当嫁妆,母亲不给,便是食言!”

    辛夫人乐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不和我撒娇撒痴,乔怪任性,今天为的何故,非要为难我?”

    “母亲!”丹姜跪地,“坦白告诉母亲,我不图那大旗,我期盼的,是母亲允准出借它予表兄。”

    辛夫人哼了一声:“我料到你要做说客。你心目中,果真是视他作兄长?”

    丹姜无语。

    “不,你不是,你是喜欢他。”辛夫人点破,“也许在你头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了。”

    丹姜了解顶嘴是起不了作用的,何况母亲观察出的是事实。她索性半个字不吐。

    辛夫人揽了女儿的肩:“我的心肝,世上最能看透你的,是我。没关系,你喜欢他,无可厚非。毕竟他不愧光君的称谓,生得完美相貌,又兼赫赫战功,还有个持身清正、痴情重义的好名声,真是难得的人物。可他配不上你。”

    不等丹姜发出惊呼,辛夫人补充:“对你来说,他有两个大缺陷,决定了他不配成为你的丈夫。其中之一,你日后自会知晓;第二个嘛,他永远都不会使你幸福。你不要掉泪呀,母亲不许你哭!唉,你听我说,这不单是针对你,只要他在尊位,他的妻子就注定没好下场,不管那是谁。你懂不懂?你摇头,哎呀,我的笨孩子,你看分明了,他到底是何等样人?没错,他很有城府,可惜,他少了狠辣;他很英勇,可惜,他多了慈悲。我教导过你,国君是什么?是主宰,是掌控生杀的人!多少人在羡慕这个位置?而他得对付多少觊觎君位的奸邪?少了狠辣,多了慈悲,他与任人宰割的牛羊无异。按他的本事,光明正大的较量基本上输不了,但暗地里的争斗,他绝对输。”

    她这一通分析,丹姜目瞪口呆。

    “他自作聪明地瞒着我来齐国的真实目的,可笑啊,不正是冲着那扣在卫国的司寇公主嘛,这对我算秘密?未免轻视我。女儿,你好好琢磨,他若是能成就大业,何苦执意于区区的司寇公主?他的世子位眼下是相当危险了,不四处求配强国,倒捡了个小国的公主,将来妻族的亲党能给他有力支持?他还把那公主爱得人尽皆知,想必迎娶去了会专宠的,以后哪国要送贵女填充他的后宫,白受委屈?势力薄弱,又不思利用联姻丰满羽翼,悲惨的结局是可测的了。”辛夫人认定是灌女儿猛药,彻底治愈她病根的大好时机,于是不遗余力地打击上光。

    她投下的这些石头,在丹姜的心湖上溅起不小的浪花。

    是产生反作用的浪花。

    丹姜眼睁睁看着上光在母亲的伶俐口舌下千疮百孔,十分怜悯起他来。母亲的犀利指责,更衬托了上光确实温和善良,富有主见,值得去倾慕,去赞赏。

    她厌烦母亲的言辞。

    狠辣是珍贵的品质吗?慈悲成了疾病?将宫廷搅得血雨腥风才是能力的体现?不可思议。

    一面嚷嚷着他的妻子得到专宠会让丈夫得不到更多妻子扩展势力是不幸,一面无视自己正是那种带给丈夫“不幸”的妻子,丹姜捉摸不了母亲行为的含义。几乎在她呀呀学语的一刻起,母亲便强制她附带学习各种各样“高贵公主”该学的技艺和知识;她长成少女时,母亲又开始言传身教她驾御异性的方法和排挤同性的手段。她完全是照母亲的意志**出的傀儡。

    上光不同。

    他可以暂且抛了富贵,周游到天的西边;他可以轻视世俗,与戎人结成兄弟;他可以忽略流言,专注地爱他爱的女子他不操纵别人,亦不被别人操纵,他很自由。他在沉静的外表下坚持着他的信念,他的理想他是最配得上她的人,是最配得上爱情的人

    “公主不需要爱情。”辛夫人准确无误地攥住女儿越飞越飘渺的思绪,“世子一样。这是出生在宫廷的你们向权力付出的代价。”

    丹姜瞥了母亲一眼:“我从未违背母亲的谆谆诲育,这回您容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尝任性的滋味吧,母亲。”

    辛夫人意外那么长的说教安抚不平她,反而激起她的反抗,良久叹道:“罢了。”

    朝歌。卫宫。

    夏姞站在一堵三丈高的土墙前,摩挲着厚厚的墙壁。

    “唔。”她满意地颔首,“结实,非常结实。这是个好笼子。你说对不对,临风公主?”

    她转向墙角阴影里,由两个寺人押着的遍体伤痕、头发凌乱的临风。

    临风垂着头,毫无反应。

    夏姞凑到临风面前:“你睡着了?”,她抽了发髻中插戴的一根紫玉花簪,递到临风眼皮下晃来晃去,“是不是很熟悉?据说,是晋世子送你的聘定之物,真是精巧的首饰呀。只是,如今你那头发给老鼠做窝倒合适,哪配得起这宝贝。”

    临风不动。

    “你又没死!”夏姞怒道,劈面一巴掌裹着凌厉的风,欲招呼到临风面颊。

    “我是没死!”临风圆睁双目,“我死了,你就没戏耍的对象啦,你哪里舍得!”

    夏姞巴掌停在半空,愣了愣,放下来:“你激我杀你?我没那么蠢。”

    “自然,自然。你蠢得不太严重。”临风嘴角一扬。

    夏姞捏了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我待你好着呢,万一你那未来的夫君恼起来,攻破了宫城,我指望你替我求饶呀。啊,你害了我的儿子,我不记仇地供养着你,算得深恩吧?莫忘到时帮我美言几句哟。”

    临风冷笑:“你少用许做盾牌,为他诚心祈祷吧!你口口声声哀悼他,却一刻没停地忙碌于你的野心。也是,你有两个儿子,许走了,你还有朔啊。你目前的样子,有半分伤痛的踪影么?推着许走上不归路的是谁?是你呵!”

    “胡说!”夏姞呵斥,“是你唆使许换了景昭的衣裳,坐了景昭的车子!”

    “骗吧,骗得了旁人,骗得了自己,能骗得过天地?!”临风四肢动弹不了,口舌的锐气却不减,“我对许的抱憾,至少比你那兄长多。我猜,他大概还挺欣慰的,因为,朔比许方便控制,对他来说有利无害。一石二鸟,他相当欢喜吧!”

    夏姞发了怔。

    太卜郑的话如在耳边:“许死而朔存,不见得是不幸”,“朔就好多啦,他是呆,呆代表容易控制。他当政,便是我们姞氏当政,这不妙吗?”

    姞氏当政,她所剩的惟有一个无能庸常的公子朔,她本身则是女子,没资格进朝堂,但太卜郑有四个儿子,那么,当政的会是何人?这问题她思考过不止几百次了。可到最后,她总思考不到结果,抑或说,她刻意绕开了弥漫着无尽的畏惧、惶恐、慌乱的结果

    “你是太卜郑的工具!许是无辜的牺牲!”临风一脚踩到夏姞痛处。

    无法原谅!

    夏姞狂暴地揪着她的领子:“你考验我耐性?!”

    临风胜利地俯视:“真相很残酷。你上当了,为何还要执迷?”

    “因为,我走的也是不归路”夏姞丢了她,令寺人挟提临风,扔到土墙的缺口内,“封起来!”

    随即,寺人们七手挣扎着坐起,靠着冰凉的墙壁,外面的脚步声杂乱地消失。

    这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反正意义不大。

    临风好容易适应了在封闭的幽暗空间视物,马上寻觅能磨断捆绑她手脚的绳子的棱角,进度极其缓慢地解救自己。

    断断续续地磨了大约三个更次,她困了,缩在墙根蜷成一团打盹。

    “呜呜呜”一阵惨切的哭泣淋湿她的睡眠。

    她迷糊地嘟哝着,翻了个身。是梦吧

    “呜呜呜”

    她一个激灵,倦意像阳光下的露水,蒸发得一干二净。

    屏息凝神地聆听,什么也没有。

    高墙外,隐约传来夜枭诡异的鸣叫。

    她失神地长出了一口气,谁能在这里哭呢,这是宫里最偏僻的所在,又被夏姞在外观上整修得和普通宫墙混为一体,仿佛是隐蔽在羊群里的羊一般“安全”。生命终结在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人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