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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

    似乎是地底冒上来的声音,充满怨恨,恐怖地在墙内缭绕。

    临风万分紧张。

    莫明的哭泣久久不散。

    “鬼?”她想,“是鬼吗?传说将死的人能听到鬼哭,便是这么回事?”

    念及于此,她忍俊不禁:“我死了,不也是鬼了嘛,怕它做甚?”

    胆子壮了一些,她鼓起勇气道:“谁?!”

    哭泣戛然而止。

    “别遮掩了!”她大喊,“出来吧!”

    连呼几次,“鬼”不吭气。

    临风咽口唾沫:“出来呀!”

    猛地,她靠着的那块墙壁的另一面咚咚敲响了,有沙哑苍老的声音问道:“是、是临风吗?”

    这一问,唬得临风汗毛直竖。

    “对你你是谁啊?”她抖索着说。

    “唉”那声音无力地悲鸣着,“我是你的舅父、卫国的国君呀”

    地狱般的黑。

    很小的时候,临风就畏惧黑暗。她固执地觉得,黑暗掩盖了多得不可数的恐怖,藏着随时会露出青面獠牙的魔鬼,摄取人脆弱的生命直到她成长到懂得那些是她幼稚的想象时,畏惧仍在她脑海留有隐约的痕迹。

    但是临风再也感觉不到害怕了,她顾不上。

    她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一墙之隔的那一面,果真关着一直对外声称正陷沉疴的卫君?

    “舅父!”她边在棱角上磨搓绳子,边贴紧墙壁切切地呼唤,“舅父,是您?您好吗?您还好吗?”

    四周寂寂。

    “舅父!”临风恨不得立时扒开阻碍,探明究竟。

    一声叹息,清晰而幽怨地透过墙壁传到她耳中。

    临风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风儿”声音似泣如诉,“你怎么来这里了?夏姞她筹划谋刺世子现在外面情形如何?”

    临风辨认良久,谨慎地回答:“我是被夏姞丢进来的,外面景昭兄长已经去了晋国”

    声音有一点高兴:“晋国去晋国好,晋侯夫人是他的姨母,一定会帮助他的。”

    “对。舅父,您身体可安康?”临风肯定那声音的确发自卫君。

    卫君沉默了一会儿:“你听着,风儿。我命不久矣”

    临风打断他:“不!舅父,您别担忧,我想、我想马上便会有人来救我们!您要保重自己!”

    “仔细听啊,风儿。”卫君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你千万记得,不要轻易吃夏姞他们送来的食物。因为有毒”

    “舅父您知道?”临风诧异。

    卫君黯然:“我何止知道我每天都在吃”

    临风大惊。

    “真是想不到吧,风儿。我好歹身为国君,却落得如斯地步。即使了解食物中含了毒,因为饥饿,仍旧得咒骂着吃下它们我希望你勿要步我后尘,你尚年轻”卫君缓慢地道,“毒是夏姞他们放的,份量很轻,一次只有一丁点儿,所以吃上几个月也不见得致命。但毒在体内积攒,总有一天就突然死去。这么杀人,是为了让被杀的人体会到越多的痛苦。”

    临风难以置信地摇头:“这是什么手段?这是什么手段!”

    卫君待她平静:“其实,死亡对我也谈不上是突然啦。也许是几天前吧,我的腿麻痹了,毫无知觉,这是毒的功劳。肢体死了,那么整个的我彻底地在这世间消失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不行!”临风说,“不行!”

    卫君哼了一哼,似乎是自我解嘲地一笑:“人终有一死,我想通了。”

    临风怔忡片刻,更使劲地磨起绳子:“我想不通!我们都要活着出去!上天是有眼的!”

    “若上天有眼”卫君又哼了哼,“我不奢求关于我的任何好结果。但求我的儿子景昭能顺利继承我的位置,做个贤明的国主,使我安然瞑目,无愧祖先。”

    临风被他的绝望感染,暂时放弃摆脱束缚的努力:“舅父,这是我们的坟墓吗”

    卫君道:“我没答案给你,风儿。”

    临风靠了墙壁,呆呆地坐着。

    “可我就算仅存最后一口气,也会祈祷你平安。”卫君抚慰她,“你幼时多病多灾,大家都怕你长不大。当初曾有楚巫游历至卫,你同你母亲正巧在归宁途中遇到他,他观过你的面相后,说你并非薄命之人,你母亲非常高兴呢。你会脱离厄运的。”

    他的嗓子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两行泪水顺临风的腮畔热热地蠕动。

    卫君饮泣了一阵:“风儿,我接下来讲的一切,你务必字字刻在心上,将来你见到景昭好告诉他。”

    临风强忍悲痛,应道:“是,舅父!”

    “在天子征伐犬戎的队伍出发后,我由于沾染伤寒,治疗不愈,惟有回国调养。这期间,全是夏姞照料我的起居,她故意换了无效的药汤,令我日渐虚弱,缠绵卧榻。这时候,她屡次催我立她为夫人,立许为世子,遭我拒绝。我宣召太史简等入宫见我,倒被她和她的兄长太卜郑趁机埋伏甲士于宫巷抓了太史雍投到囹圄,诬他罪名,诛了太史一族她将许安排在我身边,时刻监视我,开始喂我含毒的东西,以此威胁我交出玉圭,方便他们拿去假冒我的意旨,大肆剪除不满他们的宗亲与大臣。玉圭乃国之重宝,岂可交予叛逆?亏得我事先将它埋于太庙神主之下,你明白了么?太庙神主之下”一下子讲这么多,卫君似乎无法撑持,不得不休息休息。

    他看不见临风如受雷击的震惊模样。

    “舅父,你刚刚说许喂你有毒的东西”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抑制不了地哆嗦。

    “没错!”卫君摧毁她抓着的最后一丝侥幸,“虽然,是夏姞逼他的你要叮嘱景昭,一旦他即位,立刻秘密处死许和朔!绝对不能有须臾的耽误!”

    临风用力深呼吸,然后说:“舅父,他们是您的儿子!亲生的儿子!”

    “他们让贪婪毒害了,有那样的母亲和外戚,他们好不了。”卫君解释,“他们是庶出的,如果夺嫡成功,后世效仿他们的便没个休止,人人都以为君位靠蛮力和杀戮即可轻松取得,国家哪有宁日?你怪我狠毒吧?他们流着我的血,我难道不疼惜他们?但是,为了我卫嗣繁荣长久,任何作乱的苗子皆要无情掐灭!我宁愿他们伴随我长眠黄泉,也不愿见他们成为卫国的恶疮”

    临风闷得直喘,她认为她快窒息而亡。

    “大约是这华丽的景象”她想起镐京王城的那段日子,有一天上光眺望着辉煌宫殿时所发的感慨,“使人忘记了许多东西,沉迷在这功利的海洋,丢弃了其它。”

    原来,“其它”实际上包括她意识中世界上最稳固的感情——亲情

    为何命运在她准备触摸幸福的前一刻展示给她这般残忍的面容?计划中短暂而惬意的朝歌居留成了还没结束的噩梦,她目睹各种形象的破裂:她尊敬的兄长与庶母苟且,她怜悯的弟弟曾谋害父亲,眼下,向来慈祥的父亲反过来鼓励长子除掉另外两个儿子。

    够了,够了!

    “风儿,你不要忘记呀!”卫君一遍又一遍重复。

    她咬着牙关:“嗯!”

    半个月后。

    朝歌城外。晋、宋连营。

    苏显兴致勃勃地用匕首在一节竹枝上剜着窟窿。

    公子熙不安地在他背后徘徊,犹豫再三,壮起胆子欲要开口。

    “熙。”苏显仿佛脑后生了眼睛,将公子熙吓一大跳,“你要说什么呢?说话就像造酒,酝酿久点自然很妙;酝酿太久,小心败了味道。”

    “啊,抱歉。兄长,我不是有意的!”公子熙面色苍白,舌头打起结来,“我我”

    苏显沉湎于他的活计,头也不回:“没事儿,说吧!”

    公子熙咳嗽一声,暗自揩去额头的汗水;“启禀兄长,粮草不太充足了,我们还给晋世子的仪仗随从送吗?是否节约下来补给自己?”

    “不要小器,送!”苏显专注地挫着他的竹枝,“你睁大眼睛看仔细,那哪是仪仗随从,都是晋世子的心腹精锐乔装的哟,其中不乏以后的晋国权臣,亏待不得。”

    公子熙低下头,俯首帖耳:“兄长见解英明。”

    “哈哈!”苏显欢叫道,举起竹枝,“竹哨完成啦!”

    他宝爱地把它托在掌心看了又看,啧啧赞叹:“我真厉害!你瞧你瞧,多么精致,多么古朴!”

    公子熙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兄长?”

    苏显转向弟弟,陡地耷拉下脸,疾言厉色:“熙!六伦是什么?!”

    公子熙愣了半晌,战战兢兢地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听。”

    “我对你怎样?!”苏显干脆揪了弟弟的领口,提溜到面前。

    公子熙骇道:“好,好!”

    苏显研究着他的表情,莞尔一笑,隆冬的冰雪恢复为阳春的花朵:“聪明!来,试试这哨儿。”

    试哨儿啊公子熙舔舔干枯的嘴唇,接过竹枝吹了首短曲。

    苏显凝神聆听,情不自禁地翩翩挥动衣袖,优雅起舞。

    于是,碧绿的竹叶掩映间白裳翻飞,恍若美丽画卷

    “兄长!”公子熙放下哨儿,“您不急吗?我们是在朝歌城外等晋世子的音信哪,快开战啦!”

    苏显刹住旋转:“喂,你太扫兴了,剩了整整两节没奏!我最讨厌这样!”

    公子熙哑然。

    “继续!”苏显摆好姿势。

    远远地,有人大喊:“王旗!王旗来啦!”

    乐声飘扬,苏绦上缀系着的一双紫水晶珠快乐地在它们主人的肩头跳跃。

    “比我预估得快。”吃着饭,苏显漫不经心地对上光说,“卫世子从翼城领兵来这儿都没来,你从营丘倒先回来了。”

    “得你夸奖不容易,谢谢。”上光微微一笑。

    苏显撇嘴:“鲁公遣使致书,说反对我们干涉卫国政务,要发兵救护卫国。”

    “让他来好了。”上光吩咐小易添汤,“只要他赶得及。”

    苏显呵呵乐道:“赶得及庆祝卫世子复位。”

    进膳完毕,两人召集各自的部将合在一处商议夺占朝歌事宜。

    讨论得如火如荼之际,营外喧嚷一片,说是卫世子的前驱已到,报告大军驻扎在了二十里外,明朝便能抵达。

    王旗与大军接踵而至,无疑大大提升了靖乱的士气和战力。

    箭在弦上了,戟尖擦亮了,剩下的,是稍许等待而已

    卫宫。

    太卜郑眉头皱成一团,在太庙门外走来走去。

    夏姞由侍女簇拥着到了太庙的台阶下,仰头冲哥哥笑:“咦?你跑这儿发愁做甚?这太庙是供奉卫国历代国君神主的地方,姓姬,不姓姞,保佑不了你的。”

    “你这是哪里的话!”太卜郑不满道,“我们是兄妹,血脉相连!如今晋宋联军将朝歌围了个严实,我没退缩,依然在全力帮你,你却来讥讽我?”

    “哦——”夏姞毫不在乎地理理裙摆,“辛苦你了呀,我的好兄长。可你的儿子们很不为你省心,昨天半夜他们竟然想趁乱逃出朝歌,背离他们的父亲!实在是给他们父亲的忠诚抹黑。”

    太卜郑毛骨悚然:“你”

    夏姞装糊涂:“我?我是同你走在一条路上,回不了头的人哪!我们的荣辱、生死都拴在一块儿,谁也摆脱不开谁。”

    “你疯了!”太卜郑怒火上窜,脱口而出,“他们是姞氏的后人,保他们活命方可传姞氏世代香烟!”

    “那我的儿子们呢?”夏姞淡淡地说。

    太卜郑语塞。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他无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捋了捋鬓边的花白头发。

    夏姞盯着他,斥退所有的从人。

    太卜郑抬起眼打量着她:“老实说,我们的境况十分危险。

    这完全是变数所致!先前突袭景昭,我满心以为是不可能出岔子的,结果,许代他死,放走了那祸胎;尔后晋、宋二世子站在我们敌对的立场,千方百计地破坏我们的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