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 二百四十 徐州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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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罗孤手中霸王戟落下,纵横天下数年,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鬼神吕布就此惨死殒命。他与周临,与衡天军之间的争斗断断续续已有三年,而在这穷途末路的下邳城前,鬼神以最为狼狈的方式退出乱世的舞台,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他吕奉先的名号,仲家军也断却一臂,离崩坏覆灭更近一步。

    可不知为何,在这位宿敌殒命后,无论是周临,还是衡天军众人,都莫名地亢奋不起来,甚至沉溺在一股莫名的阴郁当中,久久难以自拔。强悍如吕布,也终有一日会被人斩杀,乱世无情,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谁也无从得知。

    若是问起周临,大抵他还是会说早一日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以太平,才不会又更多人无端殒命。少年理想之坚定,可谓雷打不动,只是众人心底,都存留着一丝对未知将来的不安,相比之下,诛杀宿敌的大快人心倒被冲淡了。

    将鬼神的尸体草草收敛,衡天军收兵回营,打扫清点了一番战场,撤下为假死的周临而设的白旗素缟,天竟已全然亮了。虽是白日,但大军奔波劳碌了一夜,周临当即下令休整三日,为接下来攻取下邳准备。

    诚然,虽然吕布身死,张辽与高顺受降,吕玲绮也被乱武军俘虏,偌大的下邳城中,如今只剩陈宫孤身一人。但凭借衡天军众人对他的了解,这位倔强至极的军师必定会负隅顽抗的最后一刻,方不负他这一身傲骨。

    吕布虽死,衡天军的粮草危机却未尝得到缓解,再休整三日后,兵粮只剩不足十日,几乎可说是捉襟见肘。但周临心底清楚,只有陈宫一人的下邳城,在自己与兄长的手中,绝撑不过十日。

    但他未尝想到,在他与罗孤一同斩杀吕布的同时,下邳城中,乃至整个徐州,都发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局。

    几乎在周临与罗孤离开战场的同时,下邳城城门大开,一支大军兵不血刃地攻进城去,甚至显得从容而又淡定。他们就是曹操与刘备并肩而行的联军,当日在萧关外分兵而行,奸雄就已经打好了自己的算盘。他提前招降了镇守小沛的吕布军儒将陈登与其父陈珪,却并不向周临透露分毫,甚至一路都隐匿行踪,直至来到这下邳城,渔翁得利。

    而身为周临名义上部下的刘备,自始至终都与曹操站在一起,未有半分阻止,甚至不遗余力地配合。其实早在他出使许昌的时候,答应曹操的条件,就是将周临本许给自己的徐州双手奉上。至于他为何要做出如此牺牲,个中理由,也唯有他自己清楚。

    大军开进下邳城,曹操登上高峻坚固的白门楼,俨然将自己当做了这徐州的主人。他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入城,自是有内应为他打开方便之门。奸雄到底是奸雄,反间之计,使得是出神入化。

    他登楼后不久,为奸雄献城投降的吕布军内应就七手八脚地将陈宫五花大绑着推到曹操面前。面对着这位在患难时救自己一命,抛家弃官宣誓追随,却又在自己将好不容易打拼的基业交托给他后,拱手背叛自己,送与吕布。

    最信任的人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人也是他,对于陈宫,奸雄可谓爱恨交织。他望着这位如今狼狈不堪,沦为阶下囚的老友,低头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台,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城池新主,一个是狼狈不堪的阶下囚徒,陈宫虽受缚,但仍旧宁折不弯,冷笑着说道:“呵,我侍主而见主死,守城而城池破,为人背叛,身受绳索,怎是个别来无恙?”

    “来人,为公台松绑。”在短暂的思索后,曹操仍旧是存留着一丝对陈宫的挽留,他命部下将陈宫一身的绳索解下,待到旧友失却的束缚,他才说道:“昔年我也曾身受绳索,是公台为我解下绳索。但我受人背叛时,却也是公台反戈一击。前尘往事,都已过去,公台,你我二人,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呵,一事董卓,二事你曹孟德,三事吕布。而今奉先身死,你又要我投你奸雄帐下,是看不起我陈公台吗?”陈宫只一拂袖,就将自己的决意昭然,他说道:“你该清楚我的性子,已下定决心的事情,不可转也。”

    听到这个不可转也,曹操的心顿时凉了大半。他不是不清楚陈宫的性子,知道他一旦决定,就再不会改变主意。但即便如此,奸雄也还是不甘心,咬着牙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公台,吕布究竟哪里好,要你死心塌地地跟随他,不惜为他殉葬?”

    “其实吕布也无甚好,他只有一点与你不同,那正是我所看中的。”陈宫复又冷笑,只是那笑容中不免有些许凄凉。鬼神已死的消息早传入下邳城中,曹操的内应也是由此才背叛。但即便如此,陈宫也还是刚烈无比地说道:“站在他身后,我能明白他的喜怒哀乐,理解他为何生,为何死。而在你手下……呵,就算有朝一日我身死,也会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诚如陈宫所言,吕布虽时常奸猾如鹰犬,但也单纯如孩童,陈宫看得透他,就算无法左右他的所作所为,甚至为之而死。相比之下,曹操却是何其诡黠难测,这也正戳中奸雄的痛处,他不再心软下不去手,而是拔出手中倚天剑,直指陈宫脖颈,说道:“也好,你要死,我就让你死个清楚。你死于我手,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言罢,曹操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他终是无法潇洒挥剑,亲手斩杀自己曾经同生共死的老友。奸雄收起倚天剑,转过身去,放声大笑起来,但周围的人都清楚,他着实是在哭。但笑过哭过后,他又扭过头来,眼眶泛红,问陈宫道:“公台,你一死,令堂又该如何安身?当年你我一同舍命将她从董卓的地界救出来,而今你又要弃她而去,孤身赴死?”

    “我知道,你会替我照顾好她。”陈宫淡然一笑,他笑得一如昔年他向曹操宣誓效忠,只是那时他是执掌生死的县官,而奸雄才是阶下囚。在向故友做出最后的道别后,他毫不犹豫地走下白门楼,坦荡地说道:“不必你下令,我自己去城门前受刑。”

    “公台……”望着故友再不会回头的背影,曹操有千言万语,也终是咽下心底。他伸出的手微微弯曲,直至握成拳头,奸雄说道:“将公台老母及妻子,迁至许昌好生赡养,敢有怠慢者,斩!”

    在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曹操又恢复了那么一副老谋深算的奸雄模样。他转而望向身后的军师荀彧,问道:“文若,我交给元让和子孝去做的大事,他们都办妥了吗?”

    “仲德刚刚来信,说是徐州全境,都已在我军掌控中,由元让将军治理,子孝将军已回去镇卫兖州。”不动声色,这将整个徐州收入掌中的惊世之举,在荀彧口中却是何其稀松平常,他说道:“而周相对此,尚一无所知。”

    “有玄德从中斡旋,清明自是一时难得消息。”曹操说着,看了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刘备一眼,又望向荀彧,似笑非笑地说道:“文若,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呵,主公问我对错,却未说问的是哪一件事。”荀彧浅笑,到底是衣袂留香的王佐之才,就算是谈起自己主公对错,也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说道:“若是说公台先生之事,倒戈吕布是他自己的选择,主公杀他,亦是无可奈何。若说是暗取徐州……在这乱世闯荡,又有几人是干净?我只知主公未违大义,如此足矣。”

    王佐的回答,不论是安慰还是真情实感,都让曹操不再纠结。奸雄仰天大笑起来,说道:“还是文若说话,让人心旷神怡。将城中一切安排妥当,就去歇息吧。待到清明发觉,还要和他好一番应付。”

    在之后休整的数日里,周临派往下邳城中劝降陈宫的信使,都莫名其妙地被拒之门外。而城中亦是如同铁桶一般,消息进不去,也出不来,让少年一度怀疑是姚倾带着夜蝠从天而降,但他正在长江沿岸与孙策交战,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着急归着急,但下邳城已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周临应允将士们的三日休整,总不好食言。待到三日过去,少年承诺过的期限已至,清晨一早,联军十万就集结与大营门前,周临与罗孤并肩而立,望着一路从萧关战至徐州幸存的将士,由少年说道:“出兵,攻下徐州,将这场战争终结!”

    在周临的一声号令下,十万大军一同出发,穿过足足十里有余的徐州平原,以及吕布殒命的树林,来到了他们曾抛头颅洒热血的徐州城。但一靠近那座城,周临就觉得颇有几分不对劲——城虽还是那座巍峨坚固的城池,城墙上书着“下邳”二字的牌匾依旧古朴淡泊。但城楼上本该悬挂的“吕”字大旗,此刻却一面也见不到。

    准确来说,是城池上并无一面旗帜悬挂。难道陈宫知晓吕布身死后,自杀殉主抑或弃城而逃,以至于下邳就此无人入主?那既然如此,劝降的使者无一人进得去,又是何道理?周临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其中暗藏玄机,朝着城楼问道:“陈宫,你这是何意?装腔作势,不如早些投降,免动刀兵。”

    在周临说过这句话后,城楼上总算有了些动静——一面面青蓝“曹”字大旗骤然竖起,一众青衣蓝甲的士卒围拢在城楼上,簇拥着周临绝想不到的一人。曹操傲然站在下邳城楼,露出那一如往昔的深不可测笑容,说道:“清明,多日不见,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