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 二百三十九 吕布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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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邳城前三里的树林之前,随着痛苦求饶声戛然而止,罗孤的霸王戟毫不留情地狠狠扎在鬼神的脖颈间,锋利的尖刃硬生生将他的咽喉撕裂。鬼神双眼瞪大,瞳孔间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一张惨白的脸青筋暴起,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咒骂斩杀他的罗孤,又像是在呼吸人世间最后一口空气。

    但他很快就不再动了,那对不信自己会死的瞳孔,也失去了最后的生机。罗孤好像刻意不要他速死,插在他脖颈间的霸王戟迟迟不肯放开,直到鬼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乱武尊者才将那戟拔将开来,任由鲜血如涌泉,喷溅而出。

    在罗孤与吕布从对峙到交手,再到乱武尊者单方面地蹂躏直至杀死,这一冗长的过程中,很多人都赶到了树林前,见证了鬼神的最后一刻。其中自是包括从联军大营一路而来的周临一众,以及和他们会合的储靖、翟燎等人。

    这些人中,亦有刚刚归降衡天军的张辽与高顺。他们虽早已明了鬼神必死无疑,也背离了他们从一而终的武人之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看到旧主身亡,不会由此悲伤痛惜,甚至为之自责懊悔。

    “父亲!”但此时此刻,比张辽与高顺更有资格悲痛的,尚大有人在。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鬼神的爱女——吕玲绮从树林中跃马冲了出来。她停在原地看了片刻,在见到自己父亲被开肠破肚、脖颈穿洞的惨状后,泪水止不住地喷涌而出。仇恨在那一瞬间充斥着她的脑海,少女挥动着方天戟冲向罗孤背后,带着哭腔厉声吼道:“罗孤,你还我父亲命来!”

    “大哥,小心!”吕玲绮和罗孤之前,只有区区几十步的距离,少女带着仇恨与愤怒而来,冲过去也不过一瞬间罢了。即便罗孤当世无双,但他此刻只顾着面朝吕布的尸体冷笑,全然不在乎杀气腾腾的吕玲绮。以周临对罗孤了解之深,也还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提醒兄长注意背后。

    但就算周临喊得声嘶力竭,罗孤也还是无动于衷。不仅他无动于衷,他身后的三万乱武军亦是无动于衷,仿佛杀向罗孤的吕玲绮,根本不存在似得。但就在吕玲绮已经靠近罗孤背后,即将得手的那一刻,她身旁擦肩而过的高卿言猝起发难,腰间水袖如出云的蛟龙般抖落出去,狠狠地打在吕玲绮的腰腹间。

    缠绕着武躯的水袖,其坚硬更甚铁石。吕玲绮柳叶般的细腰被这猛得一击,登时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倾倒过去,方天戟也脱手而出。眼看着少女将要落马,高卿言腰肢一动,水袖也随之一卷,将吕玲绮紧紧捆缚住,从马上硬生生拽下,拖到自己近前。

    这一摔,直将吕玲绮摔得精神恍惚,几乎昏厥过去。她一身上下从脖颈到脚踝都被高卿言的青蓝水袖缠绕捆缚,看起来就好像一颗香软的粽子。还未等她说出话来,高卿言就一脚踩在她的脸上,绣鞋抵着后脑勺,少女的嘴唇则紧紧贴着地。高卿言弯下腰来,一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摆出一个与平日端庄典雅截然不同的姿势,笑说道:“呵,明明我就在大哥身后,你是哪来的信心,觉得自己能碰得到他?”

    “呜……你放开我,不杀罗孤,我吕玲绮誓不为人!”脸颊被高卿言压在草地里,吕玲绮每说一个字,口中就要凭空吞下几粒泥土。但她还是倔强地咬着牙,对高卿言发出狠绝的誓言。而乱武尊者只是冷笑一声,胳膊一动,水袖向前延伸,将吕玲绮的嘴也缠住,高卿言方才说道:“要是真让你碰到大哥,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并非害你,而是救你,你该答谢我才是。”

    “至于如何答谢——从今往后,就为我所用吧。”

    罗孤明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高卿言却要少女为她所用,吕玲绮不知她所欲为何,但至少不会放过自己。父仇未报,自己却要被仇人利用,想到这里,吕玲绮不由得拼命挣扎起来,但无论她怎么扭动身躯,也挣不脱水袖的束缚,甚至挣不开高卿言踩在她后脑勺极尽侮辱的绣鞋。

    看到旧主的爱女受缚,张辽与高顺自是心急如焚,但他们并无立场去向高卿言求情。冉为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他与两人低语几句,兀自上前,对高卿言说道:“三小姐,不知这吕布之女,可否交由衡天军处置?”

    “哦?你撩拨过我不久,竟就垂涎起吕布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儿?还是说只许你们收鬼神帐下两名悍将,不许我们带走区区一个小丫头?是何道理,你把阿临叫过来,让他当面说与我听。”即便冉为低声下气地向高卿言要人,但这位时而温婉时而乖张的乱武军三小姐却还是极为刁难,说道:“你且放心,我会好好调教她,让她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姑娘。”

    “三小姐,这恐怕不妥吧?”高卿言言语有柔有刚,让素来油嘴滑舌的冉为也颇有些为难,但迫于老友的嘱托,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个姑娘才刚丧父,就要被仇人带走,未免……有些残忍。”

    “呵,我是仇人,你们就不是仇人?”高卿言犀利地反问一句,让冉为的处境更为尴尬,她索性不再理会花将军,兀自将被水袖捆缚的吕玲绮交给自己身后的乱武军士卒,说道:“我要定的人,就算是阿临过问也不会退让,你还是少费些唇舌得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冉为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不来这人。望着在乱武军士卒七手八脚的缠抱中拼命挣扎的吕玲绮,花将军想起自己曾与她交过几次手,甚至看得出她虽是鬼神之女,却心无邪念。

    而恰恰是这个心无邪念的姑娘,余生或许都要在杀父仇人的手下度过,冉为明明看得见,却救不下,也无立场去救。他只有回过头去,不再看吕玲绮消失在乱武军阵中,而是去安抚刚刚加入的张辽与高顺。

    此刻的冉为尚不知晓,今日一别,多年后仍会与吕玲绮再见。只是如若他能够预料到那时少女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就算拼将性命,也会将她从高卿言的魔爪中救出来。

    在冉为与高卿言交谈的时候,一直站在远处的衡天军众人也围拢到吕布的尸体前。张辽与高顺在得知吕玲绮救不下来后,并未再纠结下去,而是转身跪向鬼神尚未瞑目的尸体,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几个时辰前,鬼神还意气风发地带着他们站在下邳城门前,扬言要将衡天军一网打尽。而此时此刻,他却躺在这冰冷的草地上,浑身是血,死不瞑目。所谓命运,又如何不让人叹惋悲戚?张辽抬起头来,望向周临,说道:“周临……不,主公,可否答允末将一个请求——厚葬吕布。”

    “人都死了,厚不厚葬又有何不同?我虽恨他,但也不至于要鞭尸数百才能泄愤,吕布的后事,就交给你和高顺去办吧。”斯人已逝,就算是对当年的魔王董卓,周临也不支持王允弃尸闹市的做法。卖张辽高顺一个人情,也未尝不可。少年转而望向始终一言未发的罗孤,问道:“大哥,你还好吧?”

    “杀他,于我而言,不过碾死一只蚂蚁,会有何不好?”罗孤看了躺在地上的鬼神尸体最后一眼,随后收起霸王戟,说道:“他的赤兔马是匹良驹,跟着这蠢货着实可惜,我正缺坐骑,就收了罢。还有方天画戟,我会和他的女儿一同带走,这是我此来徐州,唯一看得上眼的三样东西。”

    一匹马,一杆戟,还有……一个人,罗孤陪着自己一路杀至下邳,要下这些着实不过分,周临当即应允下来。罗孤冷笑一声,转过身去说道:“那就好,我也乏了,且回营歇息,善后交给你。”

    望着罗孤远去的背影,周临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兄长每每露出这副冷漠如冰模样的时候,千言万语都会被憋会心底深处,最后只剩下重重地一点头,算是应允。少年回过头来,却刚好看见守在自己背后的貂蝉,正望着鬼神的尸体出神,眼角也泛起星星点点的泪花。

    似乎是察觉到公子正看向自己,貂蝉的目光丝毫未动,只是低声说道:“公子,吕布的后事……能让我也一同料理吗?这是貂蝉欠他的,理应奉还。”

    就算长安的往事已过去两年之久,但貂蝉却始终耿耿于怀,这是周临早就清楚的。站在她的角度,自己着实欺骗了吕布,只是那时的身不由己,只有他这旁观者清。少年苦笑一声,说道:“也好,待他入殓,你就再不欠他什么了。”

    与貂蝉一样耿耿于怀的,还有性烈如火的翟燎。吕布是蔡文姬的杀父仇人,翟燎曾亲眼看他将自己尊之敬之的蔡邕的尸体从长安天牢里提出来。自那之后,他立誓手刃吕布,却直至鬼神身死,都未尝如愿。一旁的储靖看出弟弟的异状,问道:“公烈,未能手刃吕布,你可后悔?”

    “我……有几分不甘,但不曾后悔。”翟燎虽眼眶瞪得泛红,身躯也微微颤抖,但还是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说道:“文姬常对我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这句话我一直未曾明白,直到大哥将军令颁下,我选择去劝降活着的张辽,而不是却涉险杀一个必死无疑的吕布。我对吕布纵使仇深似海,手刃了他,也不过痛快一时,但张辽是我兄弟,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后悔一世。”

    “我想就算文姬知道,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呵,公烈,你还真是长大了。”听了弟弟的一番肺腑之言,储靖内心不禁有些欣慰,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而他身边的王异却是冷哼起来,说道:“这算什么长大,若换做是我,要怪罪他一辈子。”

    “这也就是公烈与你相识十余载,都未尝对你动过心的理由,小异儿。”见王异一如既往地驳斥自己的话,储靖坏笑着勾上都督夫人的肩头,说道:“不过也好,只有我一人中意你,就足够了。”

    就在储靖与王异秀起恩爱来毫无下限的时候,邹瑾之与佘闻人一对小姐妹也并肩站在吕布的尸体前,一言不发。过了许久,邹瑾之才长叹一声,说道:“哎,佘佘,直到最后也没能堂堂正正地打赢他一场,给天下人看,真是可惜。”

    “未尝亲手打赢他,并不代表就比他弱小。我强过他,只要我自己清楚就好,不必向天下人昭示。”佘闻人横起手中长矛,望着那血迹斑斑的锋刃出神,说道:“不,我早就不再想着要强过谁,我只想要守护谁,守护清明,守护归兮,守护你,守护……大家。”

    “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