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二百二十七 誓约之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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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稍稍向上追溯一阵,在杨筑初次刺杀徐归兮的数个时辰前,赵瞳歌的心悸并非无端而来。在千里之外的徐州九江,吕布被重伤濒死的周临所激怒,擎起方天画戟,狠狠地劈向他的脖颈。

    鲜血飞溅,溅出来的却并非周临的血,而是吕布的血——不远处呼啸而来的一杆漆黑亮的长矛,飞驰着划过吕布的手臂,直将他整只右臂划出一道渗人的大口子,鲜血从其中如柱流出,方天画戟也随之被打落在地。

    鬼神断不会忘记,这杆直挺挺插在地上的长矛是从属于谁。他震惊地抬起头,只看到佘闻人一袭红衣似火,骑着周临的绝影马,已奔至自己面前。女杀神并不废话一句,只是又将自己的长矛从地上捡起,猛地砸在吕布身上。鬼神画戟脱手,只得以双臂缠绕武躯,护住身体,但还是被打得连退数步。

    趁着鬼神退却的瞬间,佘闻人弯腰,像是拎一只小鸡崽般将周临拎到马上来,又起一矛横扫,打在一旁吕布的赤兔马上。那赤兔纵使是日行千里的天下名驹,也如何抵得住佘闻人的一矛之威?登时就吐出一口鲜血,长鸣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抽搐着。

    从现身到救人,佘闻人的动作就如同雷鸣电闪般迅捷而又凶猛。她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制了吕布,将周临从他的方天戟下解救出来。随后又重伤了他的坐骑赤兔,让鬼神绝无再追过来的机会。在做好这一切后,佘闻人勒紧赤兔马的缰绳,带着重伤垂死的周临,扬长而去。

    而本来已经能够手刃仇敌的吕布,却捂着流血不止的右臂,咬牙切齿地追过去几步,待到佘闻人与周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咬牙切齿地喊道:“佘闻人,你以为将周临救走,他就能活下去了吗?本大爷已在他心口上砍了一戟,他绝活不过一刻钟!”

    “而你,要么困死在这九江城中,要么被田垄外那二十万大军围攻致死,也绝无生路!”

    且说数个时辰前,佘闻人率领三千铁血军与高顺交战,两方斗得正酣,却突然有层层叠叠的大军将佘闻人一众团团围住,女杀神认得,那是仲家军的部属。蠢钝如她,也猜得出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以是带着三千铁血军殊死搏杀。

    可惜寡不敌众,那三千铁血军牺牲在了乱军丛中,佘闻人却料定周临也会有所不测,就杀出一条血路,折返回项王故地救他。一路机关陷阱重重,她却硬是凭借直觉与胆魄闯了过去,赶在最后一刻救出周临,摆脱吕布。

    “小红马,我要带着清明冲出去,你自己偷偷奔回大营等我,好吗?”此时此刻,佘闻人与周临循着龙孚给的路线图穿过机关重重的田垄,躲在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矮墙下,暂且歇息。不远处是团团围住九江的十余万大军,看起来着实无路可逃,进退维谷。

    小红马追随佘闻人多年,早就具备了听懂人话的灵性,它低头嘶鸣一声,转而奔向远处。佘闻人转过身来,望向瘫倒在地的周临,少年身上的伤口已由她包扎止血,正手握着碎裂一角的护心镜,望得出神,说道:“出前瞳歌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护心镜随身带着,未想到今日……还真救了我一命。”

    诚如周临所言,这面赵瞳歌临行前赠给他的护心镜,少年一直戴在胸口,从未取下来过。方才吕布一戟扫过他的心脏要害,若不是这面护心镜为他拦住最致命处,那周临早就撑不过此刻,一命呜呼了。

    “我也是被瞳歌姐千叮咛万嘱咐才守在你身边的,她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佘闻人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说道:“随行的那三千将士,我救不下来。你错估了吕布,才把你我都逼到这个地步。”

    “我错估的不是吕布,是陈宫……但也无甚差别,是我的妄自尊大致有此败,我难辞其咎。”一想到为自己白白死去的龙孚和三千铁血军,周临就懊悔不已。面对矮墙背后的千军万马,他决定自己承担这一责任,说道:“闻人,你把我放到一个隐秘的所在,然后骑着绝影杀回大营去搬救兵。我信你一人做得到,但拖着我这个累赘……就悬之又悬了。”

    “我拒绝。”出乎周临的意料,佘闻人这回并没有从前那么听话,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周临的命令,说道:“清明,我曾手握长矛向你誓,虎牢关后,绝不会再败一次。如今你要我抛下你,像只丧家之犬般逃回大营,于我而言就是失败,我佘闻人,接受不了。”

    经佘闻人这么一说,周临才想起当年虎牢关前败给吕布后,佘闻人曾向自己誓,她会变得越来越强,并不会再败给任何人。自那之后,少女夜以继日地磨炼己身,浴血奋战。但谁又能想到,佘闻人竟会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钻牛角尖,周临不由得有些恼怒,说道:“就算你带我回去,战死的三千将士也活不过来,粮草的空缺也补不回去,不一样是败了?”

    “我的任务是护你周全,只要你活下去,我就还未败。至于将士牺牲,粮草不济,那是你身为领的无能,是你的失败,而不是我的。”不知何时起,佘闻人竟也变得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说得周临哑口无言,她问道:“清明,你是不是认为,我要是带着你,就无法从这十几万大军的重围里冲杀出去?”

    明知故问,这必定是周临的真实想法。他所思所想并非毫无道理,事关自己与佘闻人的性命,少年并不避讳地说道:

    “当年你从孟德军中二十万人中破八门金锁阵,一者有子龙小哥同去同归,二者有孟德下令手下留情,即便如此都险些陷在阵中。如今以你一人之力,还拖着一个众矢之的的我,你要我如何认为你做得到?”

    “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两年前生的事。虎牢关败给吕布,也已经过去三年。”佘闻人说着,目光灼灼地望向周临,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道:“清明,我有足够的自信告诉你,我与三年前的自己,与两年前的自己,甚至是与前日的自己相比,都是天壤之别。”

    “我不会再败了,这是我向你过的誓,也是向我自己的誓。”

    岩岩烈阳下,佘闻人与周临深深对视着,这名从不比任何人聪明,却也比任何人都要强悍的少女,在三年前的雪地里,曾颤颤巍巍地举着长矛,向周临许下再不会败的誓约。那时的少年浅笑,给认可给了她最好的鼓励。

    在那之后的三年,佘闻人不断磨砺自身,昼夜不停,风雪不辍。陈流部署暗影,常半夜三更才回来,佘闻人却仍在后院修炼。翟燎与陈炀舞常清晨相约去山间负重攀岩,天色将明时走出房间,佘闻人却早就绰起长矛等候他们。

    这三年来,佘闻人吃了旁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苦,甚至从来没有人知晓她究竟吃了多少苦,也没有人知晓她究竟变强到何等地步。那日在萧关,佘闻人与吕布对决的时候,观战的周临就曾隐约觉得,若是赵云不来横插一枪,佘闻人会否能一对一地敌过鬼神?

    想到这里,少年不禁沉默下来,再想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佘闻人。女杀神见他不再多言,就一手揪起自己胸前的红丝巾,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清明,我会带你杀出这片重围,你就伏在自己的绝影马上,睁大眼睛看清楚吧。”

    佘闻人说着,信手将红丝巾解了下来。这条丝巾比周临想象中要长不少,似乎是来来回回缠在了佘闻人全身上下,抽出来足有两三丈的样子。红丝巾解下后,佘闻人胸前那寸缕春光就一览无余,周临如她所言睁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毕竟这对小山包般的酥胸,可不是赵瞳歌那平平尺寸可比的。

    不知不觉间,盯着佘闻人胸看得周临,已流出一丝鼻血来。女杀神这才注意到他猥亵的目光,恼羞成怒间擎起长矛,指向少年的脖颈,说道:“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我杀敌,是要你睁大眼睛看我胸的吗?”

    少女不动便罢,她挺枪一动,衣袖间就轰得掉出一片大铁块,正好砸在周临两腿间的地上。但让少年震惊的是,那片看似平凡无奇的漆黑铁块,落在地上的瞬间,竟砸出了一个两三尺深的大坑,让躺着的自己都有陨石坠落的错觉。

    “本来是想在扛枪兵在身边的时候取下来,这倒好,要是战后不折回来找到,就又要求昭锦给我做一副了。”佘闻人一边说,一边淡定从容地将自己全身上下的大铁块取出来,信手扔在地上。她每扔一片,地上就会多出一块数尺深的大坑来,周临也会觉得像是一次次地震般,七上八下。

    砸在地上几尺深,随手挑出一片来,也要几十斤重吧?周临从未见佘闻人抑或王昭锦拿出这些大铁块,甚至来提都未曾提过,他不禁问道:“闻……闻人,这些大铁块……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昭锦偶然得到的天外陨石,比寻常铜铁要重上好几倍。”取出那些陨石后,佘闻人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不是好像,是真的轻松了许多,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从虎牢关回来后,我托昭锦给我做一些对练武有所裨益的物件,她就将自己存在书院的陨石打磨,让我贴身穿上,三年以来,不论吃饭睡觉,还是行军打仗,我都从未取下来过。”

    从未取下来过?望着这满地砸出大坑的陨石,周临脸上的震惊之色更甚,他颤抖着问道:“那闻人,这些陨石……加起来有多少斤重?”

    “起初只穿一百斤的,前几个月,我觉得自己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就让昭锦给我换上三百斤。”佘闻人淡若止水的一句话,让周临的内心如同被这些陨石敲击般震撼。三年以来,她将几百斤的陨石穿在身上,在房中睡觉的时候如此,在圆桌吃饭的时候如此,就算是在山野林间背负着有她好几个人大的巨石修炼,抑或是在千军万马中冲撞厮杀的时候,她也从未取下来过一时半刻。

    可想而知,穿戴着这么一身天外陨石,三年来从不取下,佘闻人的进步,又会是如何的一日千里?她不仅向周临许下了誓约,还拼着性命践行着,从未有一刻忘记,也未曾有一刻停歇。

    想起当日在萧关前,佘闻人与吕布交战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也曾做出这么一个解丝巾的动作,只是被赵云打断,未能如愿。周临凝望着眼前淡漠的少女,哽咽地问道:“闻人,这么说那日在萧关,你本可以……”

    “只要解开丝巾,取下陨石,我本可以单枪匹马战胜吕布,甚至还不会给他逃走的机会。”自信到有些膨胀的回答,但此时此刻,周临却丝毫不会觉得佘闻人是无端膨胀。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对佘闻人能够杀出这片重围,带自己活下去深信不疑。一条计策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少年眼前一亮,说道:

    “闻人,你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