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二百二十六 杀伐无悔
最新站名:千夜阁 最新网址:www.qianyege.com
    就算是人群熙熙攘攘的东桥,其两侧的草丛也是鲜有人踏入的盲点,更莫要说是路旁给大道遮阴的老树。杨筑就躲在这棵老树后,只待陈讽经过,就立马冲出去,猝起一剑,口中怒不可遏地喊道:

    “衡天恶贼,纳命来!”

    在出剑的那一刻,杨筑手中锋刃只离陈讽的胸口约莫一尺的距离,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仿佛仇人已然死在自己的剑下。但下一个瞬间,他所看到的是甘宁扔出来的朴刀刀鞘,擦过闪身躲避剑锋的陈讽,狠狠地砸在自己伤重溃烂的面门上。

    杨筑的那张脸,前几日才被他自己拿热油浇过毁容,之后又藏身在这肮脏的草丛野地中,未曾悉心料理,在这炎炎夏日的曝晒中,早就炎溃烂到令人不忍直视,日夜疼痛刺骨的地步。如今被甘宁冷冰冰的刀鞘硬生生砸中,登时让他痛的天旋地转,惨叫着一声跌落在地。

    从杨筑暴起刺杀到被甘宁一刀鞘砸在地上,左右不过一瞬之间。等到杨筑在地上捂着伤脸来回打滚惨叫的时候,周围的行人才意识到生了什么,纷纷惊呼着退避到一旁。他们自是认得相府的陈讽和甘宁,而眼前这位满脸缠绕着绷带的持剑少年,必是刺客无疑。

    “我可不能让你杀他,他还欠着本大爷一顿鱼羊鲜呢。”刚刚拿刀鞘将杨筑制住的甘宁一跃下马,走到杨筑身边,手中朴刀直挺挺指着他,说道:“杨筑,你好大的胆子。前几日行刺教主当家未遂,馆丞当家已经放你一马。这几日未过,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又来行刺军师当家的,是一心寻死吗?”

    “杨筑?”在听到甘宁说出杨筑的名字后,四周围观的百姓都议论纷纷了起来。他们当中不乏那日在西街现场的人,就算未曾亲临,也多半听说过。杨筑的名字是徐庶在高台上脱口而出的,以是人尽皆知。满洛阳的百姓都以为他论罪当斩,谁能想到赵瞳歌竟会饶他一命,又有谁能想到,他竟会时隔数日,再来行刺?

    衡天军在洛阳的声名,几乎是如神明一般的。他们将被魔王董卓毁于一旦的东都重建,收留四散流落的旧民和被罗孤驱赶的长安百姓,在这乱世给予他们一片足以安居乐业的净土。身为大汉丞相的周临,此刻更是奔走于千里之外的徐州,为讨伐篡汉逆贼而战,意在还天下以太平。

    然而在他背后,这名年不过二十的少年,却屡次三番要对周临的同伴下手,即便赵瞳歌一颗仁心放他一次,杨筑也还是死不悔改地要报父仇。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从临潼追随来的忠实拥趸,他们见过女事馆大火那日的惨状,认定杨彪罪有应得,为他报仇,是同罪之举。

    种种理由交相影响,以致周围的百姓的声音,无一不是对杨筑的谴责。而迷途的少年却丝毫未曾注意到这一切,他一边伸出左手向长剑探去,一边说道:“杨筑?我不是什么杨筑,衡天恶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们以为只有一个杨筑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吗?”

    一语方罢,甘宁早就看见他探向长剑的那只手,只等他说完,就重重地一脚踩下去。锦帆侠的脚力何其之大,只一脚踩下,就疼得杨筑惨叫连连,动弹不得。他冷笑一声,说道:“两次行刺连身衣服都不换,你以为毁了容,本大爷就不认识你吗?况且放眼天下,除却那些篡汉的逆贼,还有谁想杀我们衡天军的人?”

    “你听一听周围,谁不是对你嗤之以鼻,痛骂唾弃?”

    在甘宁的提醒下,杨筑才惊慌失措地望了望周围,只见那些被他眼神扫过的百姓,无一不露出鄙夷且痛恨的目光。他们口中赞颂着衡天军在洛阳乃至整个中原的善行,细数着他们施与黎明百姓的恩德,且不断唾弃着杨筑的刺杀执念。

    诚如杨筑所言,想要将衡天军众人得而诛之的,从始至终都不过他一人罢了。

    “你们在胡说什么,衡天军杀我父亲,逐我家人,你们为何要维护这等恶贼?”杨筑不解地望向围观的人群,向他们出无力的控诉。率先回答他的是一颗鸡蛋,随后是白菜叶、豆腐皮……怒不可遏的百姓们拿起手中仅有的物件,毫不留情地砸在杨筑身上,夹杂以唾骂与鄙夷,让他抬不起头来。

    在周围百姓的群起而攻之下,甘宁也向后退避了几步,免得被百姓们的菜叶鸡蛋误伤。杨筑被砸的抬不起头来,抑或是已无心力抬头——他不解,他彷徨,他不明白害他全家的恶贼衡天军,在洛阳百姓眼中,竟被奉若神明?

    在百姓们手中的菜叶和鸡蛋扔的差不多的时候,始终骑在马上一脸淡漠的陈讽才开了口,他说道:“诸位洛阳的父老乡亲,在下是相府掾属,尚书令陈讽。方才生的一切诸位也都看到,此子杨筑,为其父罪犯杨彪报仇,曾于数日前行刺三龙教主徐归兮。女事馆丞赵瞳歌念其孝心可鉴,断其一臂放回。谁知他屡教不改,竟再度伏道行刺于我,且听诸位说一说,这杨筑,我能不能忍?”

    “不能忍!不能忍!不能忍!”不出陈讽所料,周围的百姓群情激愤,竟无一人提出否决。陈讽脸上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冷笑,说道:“谋害朝廷命官,本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赵馆丞本已法外开恩,但他又犯在我陈讽手中,法不严,不足以申,我陈讽再问诸位一句,这杨筑,我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该杀!”

    周围百姓的齐声呼喊,宣判了杨筑的死刑。少年仍不服气,正要起身争辩,人群中却又挤出来一名儒生,高声喊道:“不能杀!不能杀啊陈军师!”

    除却杨筑的亲哥哥杨修,还有何人?只见杨修一把扑到杨筑的身上,拼死护着他,向陈讽说道:“陈军师,我二弟只是一时糊涂,加之……加之年少无知,家父之死对他打击过甚,致使神志不清,求陈军师法外开恩,饶他一命啊陈军师!”

    之前在相府门前,杨修求官已是求出名来,陈讽亦是认得他。为了保护执迷不悟的弟弟,向来牙尖嘴利的杨修已是语无伦次,陈讽一脸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杨修?令弟屡次三番行刺衡天众,前日是归兮,今日是我,来日还不知会是谁,我绝不能放任她逍遥法外,谋害我的同伴!”

    “甘宁,把他推开,动手!”

    得陈讽命令,甘宁直截了当地将杨修推出好几步外,举起朴刀,就要砍向地上的杨筑。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车马声,与之一并的是一阵呼喊,道:

    “刀下留人!”

    听到这一声呼喊,甘宁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朴刀。陈讽蹙了蹙眉,循声望去,正是董承乘着马车,带着几十名府兵而来。老国舅从车上下来,信步走到陈讽面前,说道:“不知陈军师可否借老夫三分薄面,放杨筑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哗然,杨修仿佛是从董承身上看出弟弟的一线生机,连忙又扑到他脚下,连连磕头说道:“国舅,求求你救救我二弟,千万救我二弟啊!”

    “呵,前几日瞳歌已放过他一条生路,国舅还好心将他带回太尉府调养,是他自己不爱惜性命。”出于礼节,陈讽缓缓下马,与董承相对而立,说道:“如今他再犯,国舅又强要救他,难道……他是你太尉府中的人?”

    区区几句,陈讽就占了毋庸置疑的上风,仿佛董承再求情,就是承认杨筑刺杀为他指使一般。老国舅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勉强说道:“军师误会了,杨筑并非我太尉府中人,但他是弘农杨家的后人。周相已杀其父,军师又要杀其子,难道就不怕开罪士族?”

    “清明若是怕开罪士族,就不会杀杨彪……不对,士族之中,拥护衡天军的不在少数,相府也一直以礼相待,从始至终无视法度的,也只有杨氏一族。”陈讽低头瞥了一眼杨筑,又瞥了一眼杨修,说道:“况且要杀杨筑的并非下官,而是国法。大汉律法,铁面无私,就算是皇亲国戚求情,也绝不纵容。除非国舅,能从陛下处求来一道特赦的圣旨来。”

    “只是究竟国舅求圣旨的使者快,还是我手下甘兴霸的刀快,就是两说了。”

    陈讽出言,处处刁难,让向来温和的董承也不由得有些怒。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说道:“如此一说,陈军师是执意要杀杨筑?”

    老国舅一语方罢,他身后的那几十名府兵,个个拔剑出鞘,怒目以对。甘宁的眼神多了一分警惕,陈讽却只是轻蔑地冷笑一声,说道:“要硬救人的话,国舅的府兵带得太少了些。至少要来十倍……才够甘宁杀个痛快啊。”

    “不过此地除却你我两府中人及人犯,还有满街百姓,国舅方才也都听见,他们群情激愤,要杀杨筑。就算国舅倾一府之兵,救活杨筑,这失去的人心,又要怎么挣回呢?”

    三言两语间,陈讽已向董承明言利害。在他手中救下杨筑,只会使太尉府失去人心,从此一蹶不振。董承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陈军师如此不给老夫面子,就真不后悔吗?”

    “身在其位,杀伐无悔,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同伴。”陈讽答得干脆,冷漠而又坚定不移。董承如同泄了气一般,长叹一声,说道:“也罢,杨筑任凭陈军师处置,老夫告辞。”

    “恕不远送。”陈讽目送董承和太尉府府兵远去,跪在一旁的杨修见状,绝望而愤慨地呼喊道:“国舅,你别走,救救我二弟,国舅!”

    在陈讽的眼神示意下,甘宁悄然走到杨修身后,一脚踢在他后颈上,杨修登时两眼泛白,晕了过去。甘宁复又走到杨筑面前,举起朴刀,而杨筑则是引颈就戮,口中说道:“衡天恶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做人都奈何不了我们,做鬼……你省省力气,早日投胎去吧!”甘宁言罢,挥刀猛地劈向杨筑。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在周围百姓惊呼声中,陈讽只留下一声冷笑,说道:“甘宁,我们走,去惠香酒楼,品一顿鱼羊鲜。”

    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军师,一个是纵横长江沿岸的锦帆游侠,两人处置了杨筑后,竟真去吃了顿鱼羊鲜。但酒至半酣,两人在惠香酒楼被赵瞳歌抓个现行,照例是一顿臭骂,但人都杀了,少女也并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杨筑死后的数日后,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街道上的行人都匆匆忙忙躲雨的时候,杨修醉醺醺的走在路上,口中念道:“我……我救不了父亲,救不了杨家,也……也救不了二弟,我是个废人……废人……废人!”

    脚下一划,杨修重重地跌在雨地里,嘴里含糊着不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名面如寒铁的老人悄然走来,冷冷说道:

    “你救不了他们,至少也可为他们复仇。老夫会给你机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