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二百零四 奸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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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几何时,郭嘉以为自己不论谋算掉多少人的性命,也不会害怕冤魂缠身,就像他当初觉得自己是铁石心肠,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一般。

    但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与迈着小碎步闯进他脆弱内心的周采薇并不能相提并论。生灵祭前夜,鬼才梦见自己独自踟躇在一片漆黑不见光亮的秃山里,眼前见不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百里太一,见不到让自己忍不住一心追随的周临,也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周采薇。

    梦中唯余莽莽,令人窒息的孤独涌入郭嘉心头,让他彷徨无措,止步不前。忽然之间,漆黑的泥地里猝不及防地伸出一只只被泡的水中青紫的手来,他们握住郭嘉的腿脚,抱住他的腰身,将他向无边的黑暗中生生拖去。

    郭嘉惊恐万分地低头望去,只见那本来光秃秃的泥地已化为黑漆漆的沼泽,沼泽里露出一张张瞪大眼睛的脸,老的少的,戴着灰色的头盔,抑或系着灰色的头巾,如同即将溺死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们的嘴唇与舌尖微微翕动,像是在说些什么,像是在咒骂,像是在控诉,像是在怨怼。

    即便从未见过那一张张扭曲的脸,郭嘉也隐约猜到,他们是把守着萧关,转而被自己亲手一场大水葬送的徐州兵。他想嗤笑,他想唾弃,但当满身傲气在这孤独中无处泄,鬼才竟有一丝深深的无力感与恐惧感,他拼命着想要挣扎,想要挣脱出这片荒芜,却被这万千冤魂缠身,动弹不得。

    “啊——”当泥沼没过头顶的时候,郭嘉也从这梦魇中惊醒。他望向帐篷外,灰蒙蒙的天空已隐约有些白,但比这天空更白的,是床头铜镜里他苍白如纸的脸。

    坐在床前,鬼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仍对方才那场噩梦心有余悸。这几日住在萧关,他不知道已多少次被那十余万冤魂缠身,在梦魇与暗夜中徘徊。醒来之后,面对空荡荡的营帐与憔悴不堪的自己,郭嘉分不清是梦是幻,是假是真。

    他在心底里嗤笑了自己一声,本来冷漠如冰的一颗将死之心,竟会为那些素未谋面的徐州兵的死而惴惴不安。大抵是来衡天军之后受同伴们影响太大,让自己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与过去判若两人。

    不过,他并不讨厌如今的自己,有同伴,有挚友,还有哪位妙手丹心,而又古灵精怪的周采薇守在他身边。若是能如此一直活下去,倒也无妨。

    就在郭嘉如此想的时候,他的头脑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耳畔嗡嗡得鸣响得不停。鬼才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抽空出去,周身上下容不得一丝丝念想。他愣在那里,眼神空洞,面无血色,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郭嘉才慢慢地恢复意识。他颤抖着擦了擦嘴角流溢出的口水,一滴冷汗从鬓间滑落出来。他的眼神从空洞转而变为恐慌,不能为外人道,甚至不能对周采薇言说,方才究竟生了什么。

    心恙,又作了。

    在向周采薇坦白自己的过去之前,郭嘉一直在用五石散抑制自己的心恙之疾,代价是不断消磨自己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命。但自从他与周采薇两相告白,少女就再不让他以这等同自杀的方式维持自己的头脑清醒,而是从她所看过或未曾看过的医术典籍中找寻治愈的妙方,日夜操劳,也终究小有所成,郭嘉的心恙,即便不再依靠五石散,也长久未再作。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鬼才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五石散毒瘾的折磨,只是为了自己与周采薇的约定,他不断地隐忍着,期许终有一日,拨开云雾见青天。

    可谁又能料想得到,此时此刻,离开郭嘉身体许久的心恙又再度作,作得突如其来。思前想后,大抵是自己为这水攻之计,乃至萧关之战心力交瘁,加之那十余万冤魂缠身,致使心恙来袭。

    一时之间,郭嘉竟有些不知所措。既然自己不能再多加操心,那就此归隐一段时日,安心静养?不行,衡天军的大业方过区区几步,未来的路还很长,自己连竭忠尽智都做不到,就谈归隐,又如何对得起恩重如山的主人百里太一,和视自己为知己的周临?

    将这一切告知周采薇?郭嘉想了一番,又放弃了这一念头。这些时日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在军中救死扶伤,又要照看自己那孱弱不堪的身体,就算她是神医,也几乎快累垮了。郭嘉惨笑一声,从床前自己的行囊深处取出一块小锦盒来,犹豫踌躇,终是又收了回去,再次放到自己行囊的最底层。

    就算再痛苦挣扎,他也唯独不想让那个女孩失望,郭嘉如是想到,嘴角仍带着三分笑意。

    再说生灵祭过后,大军集结在萧关上下,关后的洪水早就消退干净,大地也在盛夏烈日的照耀下恢复平坦坚实,艳阳高照,正是出兵进军徐州的好时节。站在萧关之上,周临目光坚定,问刘备道:“玄德,从这座萧关往前,该如何打下去?”

    听到周临的呼唤,刘备默默地与曹操对了一个眼神,在奸雄的微笑中走上前几步,说道:“清明,从萧关一路向东直行,可通徐州州府下邳,吕布应会固守在那里;向南绕行,可攻取小沛,断徐州犄角,截吕布粮草,不过大抵会慢几步才到下邳。”

    “既然如此,就像兖州时一样,兵分两路,清明你看如何?”刘备话音刚落,曹操信步走来,向周临提出了他的战略。奸雄嘴角挂着微笑,笑得深藏不露,他说道:“断粮也是我曹孟德的专长,你应该领教过,不是吗?”

    诚如曹操所言,早在他与周临在徐州城交锋的时候,他的八门金锁阵甫一被破,就连夜派出乐进闯入城中烧粮。若不是陶谦早在徐州地下广积粮草,那场大战的的结局或许就会有所不同。至今想来,周临仍心有余悸。

    如今曹操提出要兵分两路,倒也不是无理要求。过萧关之后,要攻取徐州,最为关键的所在就是下邳与小沛。这两座城池一为要塞,一为粮仓,两相成掎角之势,唇齿相依,绕过任何一座去打另一座,都是不智之举。

    吕布军在之前萧关的洪水中元气大伤,此时徐州兵残余的抵抗力量为数不多,只能靠姚倾带来的仲家军勉力支撑。在这一层兵力优势下化整为零,分而攻之,能够让吕布与姚倾尾无法兼顾,坐观满盘皆输。

    在稍作思量后,周临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依孟德看,该怎么分兵最为合适?”

    “呵,这个容易,不难拿主意。”曹操眼中放出一丝光芒,他望向身旁的周临、刘备和罗孤,信口说道:“清明,玄德如今是你的部下,你就分些兵马给他,让他随我去攻小沛。而你就去和玄夜围下邳,不论哪一座城池先破,两军都在另一座城会合,你看怎样?”

    听到曹操答得痛快,周临倒也觉得这安排并无不可。他下意识地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罗孤,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而乱武尊者则是把头撇过去,淡淡地说道:“我觉得分兵并无不可,不过会盟由你主张,大小军略,也该由你决断才是,阿临。”

    见兄长罗孤也无甚意见,周临心中多半有所决断,他甚至不去问问围在自己身边的同伴,径直望向刘备,道:“那玄德你呢,是否愿意与孟德一同,辛苦这一遭?”

    面上无一丝波动,刘备仍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向周临作了一揖,说道:“正如孟德兄与玄夜所说,备如今是你的部下,清明又是会盟的主张者,一切听候你的吩咐。”

    明明是多年的老友,但刘备言行举止间还是夹带着这份尊卑之礼的生疏,让周临觉得颇有些不舒服。但既然他也不反对曹操的提议,少年也就无理由去拒绝,痛快地说道:“那也好,玄德,我这就分兵五万给你,让你与孟德一同南下攻小沛。我和大哥则直取下邳,两军会合之日,就是鬼神殒命之时。”

    “谨遵号令。”刘备又恭恭敬敬地答允了周临一声,结果少年递过来五万大军的虎符。曹操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伸出一只拳来,说道:“清明,就此别过,两军会合之日,鬼神殒命之时。”

    “呵,你万事小心就好。”周临知晓曹操要做什么。两位交往最笃的挚友,在此刻亦是默契。少年伸手与奸雄对拳,心心相交下,无甚是不可托付的。

    至少周临,是如此想的。收起拳头的曹操笑得仍是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他说道:“你且放心,我曹孟德可不会失手。”

    在做出分兵的决断后不久,曹操与刘备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南下开往小沛。望着如难收的覆水般远去的大汉皇叔,陈流不由得抱怨道:“我早说过刘备免不得要有小动作,你把他安在身边闲置也就算了,放他兵权做什么?”

    同伴们对刘备的怀疑和敌意,周临并不是头一回察觉,他心中早就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也难以认同,只得陪笑着解释道:“啧,徐州本就是我承诺战后交给玄德打理的,他就算有异心,也不至于会在自己应得的地盘山动手脚吧?”

    “说不准……”一旁的郭嘉冷不丁地嘟哝一句,衡天军众人中,数他与那位素以严明著称的陈讽对刘备的敌意最深。周临无奈地笑了笑,只当他是出于对刘皇叔的偏见而随口一提,并未放在心上。

    谁又能够想到,鬼才这区区三个字的怀疑,竟在徐州战后,一语成谶。

    与此同时,曹刘联军所行的官道上,奸雄与皇叔并肩而行。曹操笑得春风得意,毫不遮掩自己内心的悲喜,而刘备则是面目凝重,难在保持自己昔日的淡定。奸雄望了望身旁的老友,漫不经心地问道:“玄德,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

    提起约定,刘备骑在马上的身躯微微一颤,他身后的关羽和张飞也咬着牙强作隐忍。皇叔嘴角顿了顿,而后安之若素地答道:“断不敢忘。”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坐在爪黄飞电上,曹操不由自主地抚掌大笑,奸雄不再多看刘备,而是扬鞭望东南指,意气风地说道:“向前进军,该让清明和天下人知晓,这座徐州城,是我曹孟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