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一百五十三 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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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尽黎明,大雨磅礴,周临在行宫偏殿门前,在刘协眼皮底下,硬生生将杨彪的头颅斩断。斗大的级砰然落地,鲜血飞溅,与雨水交融。刘协缓缓站起身来,他不解的眼神恰与周临满怀仇恨的目光,那一刻,他好像觉得曾跪在自己面前宣誓效忠的挚友竟会如此陌生。

    而周临,在与刘协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仿佛浑身上下的戾气都消散殆尽,眼神中的仇恨也缓和下来。但他知晓自己仍有未报完的仇,转过身去,心力俱疲的周临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跪倒在地,拿斩蛇剑勉强支撑身躯,失去意识之前,只道出了一个字:“杀!”

    “大哥!”望着逐渐倒下的兄长,翟燎和郑誉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见他已然昏迷不醒,两人便将周临抬起,送去就医。而留下来的陈讽,则冷冷地看向被包围的一众幸存的朝臣,对衡天军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将军说的话吗?杀。”

    在刀枪没入血肉的噗嗤声中,在朝臣濒临死亡的惨叫声中,陈讽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跪到偏殿中的刘协脚下,不卑不亢地说道:“启奏陛下,杨彪之乱恶已诛,其余党羽,亦斩于殿前。漏网之鱼,及丢失的玉玺,臣会派人追查下去。操劳了一夜,还请陛下先回皇后宫中歇息。”

    陈讽说罢,关上殿门,带着衡天军一众扬长而去,只留部分军士与宫人清理现场。刘协恍惚着走回殿内,瘫坐在龙椅上,久久未曾言语。侍立一旁的董承倒先开了口,问道:“依陛下看,此乱该如何善后?”

    这一夜间,刘协着实成长了不少。他清楚明白地看出,衡天众对自己不理不睬亦不敬,而周临爆的那一瞬间,是有多么可怕。他目光呆滞地望向董承,说道:“依国舅看,又该如何善后?”

    “如何善后,取决于陛下是否相信杨太尉的遗言。”董承起身跪在殿中,与刘协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地说道:“臣以为,杨太尉所说,至多可信一半。他与王允是同一种人,骨子里为汉,心底里却也打着一手遮天的小算盘,才会致有听信奸人,丢失玉玺的大罪。”

    “他说周将军非死不可,臣却以为,也不见得。他与之前的陛下,走得是两个极端。陛下曾对周将军绝对信任,他却对周将军绝对敌视。而如今周将军该不该信,尚未可知,需陛下一试,方可知之。”

    如今的刘协,颇有些六神无主。他被董卓,被王允,被李傕郭汜挟持得太久,和周临的羁绊,竟在这一夜之间动摇。年轻帝王身体颤抖,压低声音说道:“国舅的意思是……削阿临的权?”

    “不,不是削权,是放权。”董承抬起头来,眼中放出异样的光,他说道:“杨太尉说得不错,周将军最为看重的,是他一统天下的大志,而对大汉的耿耿忠心,怕只是其次。不过也好,至少他无私心,亦无反心,平心而论,如今的大汉江山风雨飘摇,不借助周将军的力量,陛下与臣等,不知何时才可中兴。”

    “只是要周将军替陛下一统江山,区区一个大将军之位,远远不够。他之所以会被杨彪所扰,衡天众之所以会越俎代庖,也正是因为他所行之志,与他手中权柄不相匹配。陛下不妨给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留待观察,他若止于此位,陛下就安心用他,与他君臣不负,千古佳话。他若仍贪得无厌,就真与董卓无异,陛下即可与臣——”

    “一同杀他!”

    “杨太尉有一句说得不错,这足以横扫天下的衡天军,周临活着,就归他所有,周临死得不声不响,就可由陛下一手掌握。与他博弈,无论何时何地,陛下身为天子,都占据着绝对的主动。”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听罢国舅的话,刘协头顶汗珠密布,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显然紧张极了。昔日长安的承诺,洛阳的恩义,此时此刻,都被他心中的那一丝不安与狐疑掩盖。生死与共的挚友,共谋大计的君臣,或许瞬息间就可破裂殆尽。

    这,就是帝王心术。

    龙椅上的天子沉默良久,才缓缓将双手放在桌案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朕就拜阿临为相。直至今日,朕仍愿信任阿临,与他君臣不负。他毕竟是将朕从万丈深渊里拯救出来的挚友,不到万不得已,朕下不去决心,也下不去手杀他。”

    “也好,将相位交托,周将军行他的丞相之权,陛下彰陛下的天子之威,他不逾君臣之界,就是忠心不二的汉臣。陛下亦可放衡天众之权,施衡天众之恩。这计谋,是臣所出,假若他日周将军有不臣之心,陛下下不去手,臣为代劳。”

    心中五味杂陈,但总归是交代了一切,刘协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国舅所言极是,阿临所杀的那几名朝臣的空缺,就由衡天众补上。纳芷兰姑娘为妃之事……朕也该提上日程了,与衡天众联姻,亦是稳住他们的大好方略。”

    提起王芷兰,董承会意一笑,说道:“陛下自行斟酌就好,这一夜操劳许多,陛下还回宫歇息了,臣先行告退。”

    不知睡了多久,周临念了一句瞳歌,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睁开双眼,却见觉自己躺在床榻上,陈讽、翟燎与郑誉都站在桌案前说话。貂蝉守坐在一旁,见他醒来,惊喜地说道:“公子!”

    听见貂蝉这一声呼唤,陈讽等人也聚了过来。周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蹙眉问道:“瞳歌还好吗?”

    “瞳歌姐……她还未醒,不过性命无恙。”貂蝉的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俱实答道:“公子,你昨日太乏了,睡了一整个昼夜。瞳歌姐的伤御医来看过,都处理好了,被辕木压过的右腿难治,采薇姐姐的离朱传书刚到,教了些保养的方子,说她已从洛阳出,等回到济北,必能让瞳歌姐的这条腿完好无损。”

    即便貂蝉给他吃了记定心丸,周临也还是放不下赵瞳歌。那个本该由他守护的女孩,在生死关头,却反而舍身救了他。周临掀起被子下床,只披一件锦袍在身上,向门外走去,说道:“我去看看她。”

    “公子,你身子还虚……”貂蝉跟在少年后面,关切地提醒着。而周临依旧头也不回地往赵瞳歌卧房走去,陈讽白了他一眼,说道:“由他去吧,没病没灾,只害得是相思。”

    话虽如此,但陈讽仍有不少事要问他,只得也跟过去,在将军府的过道上问道:“杨彪被你斩,追随他的一众朝臣你一怒之下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也料理了。不过陛下那里,总要有个交代。”

    “等瞳歌醒了再说。”周临连头都懒得偏一下,径直往赵瞳歌房间走去。陈讽嘴角抽了两抽,停下脚步,点点头说道:“好,我去交代。”

    那夜的恐怖模样,着实让将刘协吓得不轻。但周临此刻并没有心思去和年轻帝王解释,就算要解释,也该过些时日。周临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赵瞳歌身上,但他还是难免担心自己与刘协的关系,终究回过头来,嘱咐陈讽道:“好好和陛下解释,等瞳歌安定下来,我再亲自入宫。”

    交代过这一切,周临再度转身奔向赵瞳歌的卧房。推开木门,只见陈炀舞和几位御医也守在这里,见周临过来,少女上前说道:“清明,瞳歌姐的伤不会伤及性命了,右腿的话……等采薇回来,她有办法。”

    “我都知道。”心里记挂着赵瞳歌,周临眉头紧蹙,再没平日嬉笑怒骂的模样,和谁说话都言简意赅。他走向安睡在床榻上的赵瞳歌,少女头顶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已恢复了几分血色,但仍旧显得苍白。昨夜一劫,她浑身伤痕累累,右腿更是拿夹板固定住,看得周临心疼不已,恨不得自己来替她遭这份罪。他见御医们已无所事事的模样,就坐到赵瞳歌床榻前,说道:“都出去吧,瞳歌我来照顾,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吧。”

    陈炀舞知晓他心念赵瞳歌,今日该做了护理都已完了,徐归兮祈雨耗神过甚,也至今昏迷不醒,佘闻人与邹瑾之在照料,她便带着御医们去了那里。众人离开后,周临握起赵瞳歌的玉手,哽咽地说道:“傻姑娘,你怎么就这般傻?那道长廊坍塌下来,你不顾着自己逃命,推我做什么?”

    “我这身肌肉筋骨结实,砸到哪里,伤到哪里,都无甚所谓。但你这一副冰肌玉骨,划破一丝一毫我都要心疼,更何况是……那般血肉模糊地倒在我身后,你知道我有多怕吗?平日里被你打几十个巴掌都是舒服的,但你受半点伤,我都会失去理智,都会心如刀绞。”

    “害你的人,我都亲手斩了,杨彪也好,他的党羽也罢,一个也没留下。只剩一个姚倾,我就算寿春去,也绝不放过他。我知道你前夜攥住我的胳膊,是何用意,我怒不可遏地去杀那些人,只会树敌更多,甚至会失去阿协的信任。但你要我沉着冷静地应对这一切,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伤你分毫的,哪怕只是动一个念头的,我都要他拿性命来偿。谁要胆敢害你到这地步,我就恨不得毁掉他的一切。瞳歌,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姑娘,也是唯一爱的姑娘,你有多好啊,好得我捧在手心里,都怕会化掉。那些人连侧目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伤你害你,我亲手斩杨彪,将他的党羽杀光,就是向天下人昭告,我爱的姑娘,任何人都碰不得一分一毫!”

    “瞳歌,那一夜你对我说的话,我都铭记在心。你的道,今后依旧由我支持,你的女事馆,就算被烧成一片废墟,我也会将其重建得更加辉煌。你的理想,你的未来,与我的理想和未来相依相存,不离不弃。你想活下去,我会拼尽全力治好你,这条为救我而伤的右腿,也会安然无恙。”

    “只是以后,换我来守护你,别再为我舍命,你不知道那一瞬间……我好不安,好害怕,是比死亡更深刻的恐怖,如坠深渊。就算是现在,我也仍旧会不安害怕,听不见你的声音,看着你双眼紧闭,就好像猝不及防地……你就会离我而去。”

    “所以啊,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打我一巴掌,醒过来骂我一句没出息。你醒过来好不好,瞳歌。”

    “瞳儿?”

    周临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哽咽地闭上双眼,泪流满脸。就在这时,他握住的那一只手忽然挣脱开来,冰凉的巴掌拍在他的脸颊上,柔弱无力,却让他如梦方醒。还未及他睁开眼睛,耳畔就已响起女孩虚弱而又愤愤不平的声音:

    “我还未死,你给谁哭丧呢?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