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一百三十六 小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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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押解着几千伪装成村民的弘农兵,铁血军又行了两日,终于来到了前往长安的必经之地——弘农城。这座小城卡在东西两都之间,坐落于一片浩渺的平原中,四周无山无水,无险可守。不过身处这兵家必争之地,历代弘农太守也有几分未雨绸缪的心思,将城池筑得墙高门厚,易守难攻。

    似乎是早知道铁血军会来,弘农城上此刻架起了硬弓床弩,檑石滚木严阵以待。城楼上列阵的守兵不动如山,整座城池显得杀气森森,让人胆寒。

    不过储靖却不会胆寒,他在来此城之前,就已然识破了弘农太守两条计策,还将她设下的两千余伏兵俘虏押解到城前。城楼上的守兵多少知晓自己太守所设下的计策,但如今她派出的伏兵被悉数押解到城下,他们不由得有些震惊,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储靖目光一扫城楼上下,看到人群中并没有他想见的那人,只得勉强一笑。铁血都督转而将大刀横在他脚下五花大绑的假村长脖颈前,朝城楼上的守兵喊道:“回去通报你们的太守,想要这帮人活命的话,就亲自来此见我,过时不候。”

    几名守兵面面相觑,很快就转身回去通报太守。那几人离开后,城楼上足足两个时辰没有动静。储靖倒也是好耐性,下令全军静坐,兀自这般候着。直至日上三竿,暖阳照在众人脸上,将深冬的寒气都驱散开来,城楼上也信步走来一抹幽蓝倩影,郑誉暗自思量,该是弘农城那位足智多谋的女太守了。

    那女太守一身深蓝袍裙,胸前敞开露出正红色的内衬与一抹沟壑春光。她身量高挑,风姿绰约,一张涂抹鲜红的丹唇轻启性感,一双柳叶细眉倒竖凶悍。那高挺的鼻梁,盘起的髻,炯炯有神而又死死盯着储靖的大眼睛无一例外,都好似写满了轻蔑,写满了不屑。

    有几分赵瞳歌的神韵,只是凶悍过甚,稳重不足。抑或无论凶悍还是稳重,都差之三分,比之济北那位雷厉风行的女事馆丞,当真逊色不少。

    女太守死死盯着储靖,而储靖的眼睛亦是在她身上移挪不开。只是那目光中的温柔眷顾,在他身后的众人是察觉不到的。荀攸远远望见那女太守,展开一纸情报书说道:“王异,西凉人,年二十一。十七岁时于李傕郭汜处毛遂自荐,凭一身文韬武略博得那两人青眼,几任军师。两贼袭取长安后,将弘农托付给她,天子东归时经过此地,几乎被她劫回。这女人不好对付,将军你看……”

    “不必说了,是旧相识。”储靖微微摇手,道出了他与王异的干系所在。还容不得郑誉等人细问,铁血都督却是兀自长叹一声,浅笑言道:“她有多不好对付,我最是清楚了。”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让储靖身边的同伴都不由得怀疑起了些什么。不过铁血都督话音刚落,城楼上的王异也是开了口,朝着铁血军凶巴巴地厉声吼道:“储靖,你千里迢迢犯我弘农城,是有心来送死的吗?”

    “不是送死,是赴约。”储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那是连郑誉都未曾见过,温柔如水的笑容。他不顾城楼上的王异怒目圆瞪,兀自说道:“应十年前的约定,我来娶你,小异儿。”

    我来娶你,小异儿。

    这短短的七个字,不仅让城池上下的弘农兵与铁血军震惊,连与储靖兄弟多年的郑誉也是瞠目结舌。他们两人自十一岁相识,至今九年形影不离。而兄长所说的十年之约,竟是在两人认识之前,连他也不曾知晓的过往。

    婚约?郑誉望向储靖的背影,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回想起在衡天书院的那几年,众人彼此之间都多少有过情窦初开的美好故事,唯独二哥身在数位如花似玉的同门丛中,却从未向任何一位佳人表露出半点倾慕之情。

    直到大哥周临到来,郑誉才开始怀疑二哥储靖是有断袖之癖的。现在看来,他隐藏得当真够深。

    五将军郑誉尚且如此,铁血军的其他人等更是震惊不已。荀攸虽早就察觉到储靖与弘农城的女太守有所渊源,却绝未曾料想到两人竟会是这般关系。不过待他抬眼望向城楼上的王异,倒对储靖的话语多了几分狐疑。

    王异直挺挺地立在弘农城楼上,她曼妙的身影显得有些颤抖,脸色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像是气得不轻。背后的弘农兵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军心似乎已有几分动摇,而城下的储靖,仍旧笑得温柔而富有玩味。

    “放肆!”王异瞪了储靖许久,猝然从脚下拿出强弓利箭来,拈弓搭箭,直射向储靖本人。少女倒也是好箭法,从城楼射向城下,一刻也未停留,箭矢竟如流星般飞向储靖的头颅,飞向他的眉心。

    这一箭来的太过突然,连站在储靖身旁的郑誉也未能及时反应。待太史慈与于禁各自跃马要冲过去为铁血都督挡箭的那一刻,箭矢已飞至储靖眉心,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没有锋铎嵌入血肉的动静,也并无箭矢刺穿头骨的声响。郑誉定睛一看,却见那箭矢的锋尖被储靖以两根手指紧紧抓着,一动不动,只差半寸就射穿了他的眉心。

    “你又射偏了,小异儿。”储靖将那箭矢信手扔在地上,看似嘲讽的语气充满了宠溺,甚至有几分调戏的异味。王异见自己偷袭不成,更加气急败坏,再度吼道:“储靖,你口中的所谓约定,十年前我就已经拒绝。你怕不是得了癔症,连儿时说过的胡话,也自顾自地当真!”

    城楼上的曼妙少女嘴上不留半分情面,郑誉等人倒也听出了几分门道。身为堂堂铁血都督的储靖,对这位儿时的心上人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但储靖本人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兀自挠了挠头,说道:“你拒绝了吗?我怎么记得当初你含着泪射我的一箭,中也没中,我还当你是害羞,嘴上不敢答应,心里却早已许了我呢。”

    在场的铁血军众将士,有大半都是自济北起兵之初就追随的老兵。而他们眼里的储靖,向来是一位坚如磐石的谦谦君子,既有虎将之勇,大将之风,又有儒将之雅。而这般无赖不自知地调戏一名女子,向来只有人称花将军的冉为才做得出来。可如今一见铁血都督遇到王异后的反差,竟都有些汗颜。

    立于城楼上的王异气得头顶都快冒起青烟来,她伸出一只丰满的玉手指向储靖,再度吼道:“储靖,我没时间和你白费唇舌。不想死在我的弘农城下的话,就把你手里的人放了,滚回你的济北去,别再打长安的主意。否则我西凉铁骑踏过,你的铁血军片甲不留!”

    明明自己被团团包围危在旦夕,王异的底气倒是很足。若是常人来犯,或许还会被她的威势给唬住,但储靖却对她知根知底,仍是微笑不改,说道:“对你有知遇之恩的李傕郭汜被我打得落荒而逃,你设下的两条陷阱也被我一一破解。还是如以前一般,嘴硬大过一切。”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点嘴硬,小异儿。想我放人也并无不可,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赌约,否则免谈。”

    莫看王异面上一副冷血无情,但她待部下却是真的好极。储靖不过要她答应一个赌约,不过分的话,倒可一听。毕竟两千余人的性命还捏在那人手中,王异尽力压抑住情绪,说道:“那好,你说吧,是什么赌约。”

    “此战不分出一个胜负,铁血军绝不会退兵,你应是看得出来。”储靖抬起头来,说这句话时,恢复了一如往日的高傲,他说道:“若我被你所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衡天军的同伴不得寻仇报复,也会就此放弃长安。但若你被我所擒,就从此任我摆布,不得有半分怨言,如何?”

    铁血都督一言,竟替衡天军全员做了一决定,着实是胆大包天。不过他手握周临给予的绝对信任,也对铁血军的战力有着绝对骄傲,因此他有器量向王异提出如此赌约,只为徇私一回——即是他所说的“任我摆布”。

    听到这略带情色意味的挑逗,王异不由得又羞又气地脸红起来。但除却答应储靖的赌约,她也无更好的办法救人,只得说道:“好,我答应你的赌约。不过储靖,你给我记住,兵败被擒的必会是你,届时再想后悔,就只有在断头台上了。”

    听到这般气势汹汹的挑衅,储靖也只是挑了挑眉毛,蛮不在乎地说道:“放人,收兵。”

    “再等几日吧,小异儿。到那时候,你就该是我的人了。”

    遵从储靖的军令,铁血军放俘虏的那两千人回弘农城,并且收兵扎寨。铁血军中军帐内,一众文武齐聚一堂,郭嘉向郑誉等人解释了一个浅显的道理——王异放铁血军在城下两个时辰,将士四肢吹冻僵硬,腹中亦是饥饿。且不说以逸待劳的弘农兵是否可胜,但储靖及时收兵,也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实为明智。

    鬼才话锋一转,又望向背对众人在火炉旁暖手的储靖,问道:“不过储靖,方才在城下你与太守王异的对话,当真不打算给我们一个解释么?”

    其实这一问题,刚刚郑誉在路上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只是始终被兄长付之一笑。如今帐中周采薇、郭嘉、荀攸、太史慈与于禁皆在,五将军再度开口,问道:“是啊二哥,你和那位王太守究竟是什么关系,倒是和我们说清楚啊。”

    “别叫王太守,她可是你未来的二嫂。”说起王异,储靖秉持着冉为般的厚颜无耻,转身面向众人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且听好,我说便是。”

    “我八岁那年,被老师在西凉捡到,从此就随他漂泊漠北。不过数月,公烈也被我们救起,彼时老师并无聚齐我们这一众天召者的意向,就带着我和公烈,在凉州城外开了一家书院,教书育人。”

    “那会老师名字起得甚是随性,书院就叫做太一书院。但凭他百里太一在西凉的威名,足以吸引诸多权贵将子嗣送来。其中通过老师层层考核的,有马家的马马岱,庞家的庞德,以及你们刚刚见过的,王家小女儿王异。”

    “在我们一帮男弟子中,女儿身的小异儿最为扎眼。不过她虽为女子,却倔强得很,不管是弓马还是策谋,都不许任何人胜她半酬。那时都不过八九岁,男女之间的力气相差尚且不算悬殊,小异儿凭借日夜苦练,竟将公烈还有其他同窗一一击倒。于策谋一途,更是远远胜过他们。”

    “只是无论是哪一门功课,小异儿都始终胜不过我。她射出的箭矢总会被我用手指拈住,她在沙盘上总是会被我以各种奇策袭取。以是她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每日都要找我较量几十次,有时饭吃一半,会被她把碗筷抽走,摆上沙盘棋子。也有时夜半正鼾,被她揪着耳朵叫起来,试她刚悟出来的剑法。”

    “奉孝该是有同感,若一位女子不分昼夜地缠在你身边,那你无论如何也会喜欢上她。就算那时才九岁大小,也难逃这缘分。在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小异儿之后,就开始在几次比试中放水。谁知竟被她察觉,追着我逼问为何不出全力。”

    “我只回答了她七个字,因为我喜欢你啊。见她愣住,还趁机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不过之后,小异儿就再未理过我,倒是换我成日缠在她身边,一刻也不肯离开。不过还未等我找到机会与她和好,老师就下定决心去寻其余那十三名天召者,也就是子君你们。他解散了太一书院,只带上我和公烈,临行之前,几位同窗都来送行,唯有小异儿没来。”

    “我在书院门口足足等到夕阳西下,也没有见到她小小的身影。后来老师带我们上路,行不了几步,却见她红着眼眶,拿着弓箭,在路口候着。”

    “她对我说,储靖,我讨厌你。而我却对她说,小异儿,若他日再见,我必会来娶你。她恼羞成怒地朝我来了一箭,被我用手指拈住,她气冲冲地兀自跑了,再寻不见。”

    “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知晓。老师耗费两年光景寻来最初的衡天众,在济北建起衡天书院。随着年岁渐长,与小异儿再无往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些不过是孩提时代的玩笑话。可我之后所见过的那些女子,竟都未有一人可让我动心。直到前几日从公达先生处得知小异儿的音讯,乃至今日得以再度芳容,我才明白,自己是真想娶她。”

    “所以我今日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己任性罢了。不知诸位可愿成全,也随我徇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