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8章 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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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九,重阳节。宜登高、赏菊、饮酒。

    这一天,东海的桃花岛郡上。体魄雄伟的监工头子徐秋收被人于酒窖的房间里割去了头颅。东海道门隶属的岛上酒肆地下的酒窖监工意外身亡,这事轰动了整个岛郡。岛郡衙门彻查之后也没有头绪,横死的监工头子嚣张跋扈,明里暗里欺压过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在不大的岛上小镇里,这样一桩命案自然影响恶劣。对镇上南街坊里那些青楼酒馆和赌坊来讲,接下来几个月岛郡衙门一番装模作样的排查自然是逃不掉。然而海岛民风素来彪悍,拔刀杀人了结冤仇在大多数人眼里似乎也是极寻常的事情。

    徐秋收被杀割头,除了给小镇人们茶余饭后娓娓道来的时事八卦里添上了一筹之外,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

    正值中午,桃花镇上一条寻常的小巷中的面馆里,6大嘴正牵着东海道门的当代观主喝着自己亲手酿造的猴儿黄。6大嘴继承了岛民豪迈粗犷的性情,加上早些年在东海大6上当过几年镖局护卫,也算是行走过江湖,故而喝起酒来极为爽快,端起碗来和张东海一碗接一碗。6大嘴身材高大,酒量却是极差,才两坛黄酒下肚,已经是眼神迷离微醺,吐着酒气对身旁的张东海说道:“这姓徐的当年也就是这巷里的流氓泼赖,整天欺压邻里,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不知怎地被你们东海道门招到了那座酒楼的酒窖里头做了个监工,手头阔绰了,加上一层给神仙打长工的得意身份,每次去南街坊赌钱,都差不多横着走了。我看呐,这人惨死,必定是他们说的欠了南街坊那些个赌坊的一屁股债,又没钱还,打也打不得,就算能打搞不好还打不过,换了谁不气嘛!最后实在气不过,就雇了杀手割了他脑袋,既解了仇,又立了威,看以后谁还敢欠钱不还。”

    张东海屹立半步圣人的十六重天,麾下坐拥东海道门指玄山势力,是当之无愧的修行界一方雄主。只是这酒量也没比6大嘴好到了哪儿去。差不多两三坛老黄酒下去,脸上微微泛红,眼神已经迷离。前面张东海剥了一只虾,吃到一半不知为何被呛到,弯腰咳嗽了许久,把一旁的6大嘴乐得不轻。

    张东海醉醺醺地摇了摇手,道:“哪有这么多屁话,那监工头子是被酒窖里的奴童给杀了。”

    6大嘴听了一愣,才想起每年岛上都会来好几批孩童,送到酒楼里面。

    道门观主又缓缓说道:“那个孩子不错,可惜没有修行的根骨底子,否则我会把他收入门下,作为传授衣钵的亲传弟子。”极为简单的一句话,落入6大嘴的耳中并没什么感触,但是如果修行界中听闻了东海道门的观主道对一个普通的少年能有如此评价,必然早已震惊。

    张东海想起了一些往事,随后沉默不语。

    6大嘴问道:“你咋知道是个孩子杀的?”

    张东海道:“那少年一共出了两刀。第一刀砍入那监工的手臂,第二刀刺穿心脏,瞬间毙命。他们搏杀的时候我正在酒窖里,步入半步圣人之后对于天地之间的气机感应极为敏锐,当那少年杀机兴起夺门而入的时候我的神识已经注意到他,也观看到了之后生的种种。”

    6大嘴给张东海倒了一碗酒,皱眉疑惑问道:“这徐秋收虽然就是个你们东海道门酒窖的监工,但也勉强能算是你们道门中人了吧,既然你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为何不出手制止?”

    张东海笑道:“这有什么好制止的,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人心性残酷暴虐,迟早也是死于人手下的结局,只是徐秋收大概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没有死在日后的敌人或者仇家手中,居然死在了一个酒窖的小奴童的刀下。”

    张东海说着,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个少年手拿石刀缓缓割去徐秋收头颅的画面。

    余牧的心性在他眼中极为不俗,一个饱受苦难长大的少年,杀人之前,杀人之中,杀人之后都极为冷静,甚至连他割起脑袋的时候都一样透着有些执拗的认真,真是像极了自己那个特立独行的师弟。

    认真的人很多,但是永远认真从不懈怠的人少之甚少。

    余牧割下徐秋收头颅之后,一瘸一拐地离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两个喝完酒醉醺醺回来的监工才现监工头子已经没了脑袋的尸体。

    那时候余牧已经来到了井边。

    余牧准备去看一看,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蚕食了不知道多少像他这样可怜奴童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会死,也无所谓。

    杀了徐秋收之后的余牧受了伤,嘴角不时渗出一丝鲜血。但他现在的心境比任何时候都要缓和,余牧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心境之中,仿佛十四年来的苦难到这一天终于都将停止。

    不论生死,年纪轻轻的少年已然无憾。

    酒窖地井边上一块昏暗的洞窟往里走有一扇已然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交叉贴着两张写着禁字的封条。铁门的锁倒极为简单,钥匙只有酒窖两三个建工头子掌握着。

    余牧拿着从徐秋收身上搜刮来的钥匙打开了铁门,他推开铁门的时候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毅然地迈出一步踏入铁门。

    面馆里,那个农夫样的汉子正在饮酒,突然之间话语戛然而止,微微一愣,随后眼中渐渐蕴起笑意。

    “咋啦?”

    “没事,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些啥啊?”

    “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大嘴我问你一句,比如一件事,你明明知道几乎是九死一生,可做成了,或许就能改变你一生的命运……你会怎么选择?”

    “做啥咧!好好活着不好吗?谁他娘的规定了活着就要做大事的?老子就喜欢喝酒吃肉,有妻有女,这辈子活在也死在这座小岛上,那又怎样?起码我6大嘴一辈子都无愧于心,堂堂正正做人,做凡人,死在你前头又怎么样?到时候每年清明你还不是得屁颠屁颠跑来给老子坟上敬酒?”

    “所以我们这些在世人眼里御剑飞行的‘仙人’,我却一直觉得远远不如你啊。”

    余牧在进入地井铁门之前借着酒窖墙壁上的蜡烛点了一支火把,之后顺着铁门下的石梯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一路上经过了许多人力开凿的矿洞,许多地方打凿开垦的切口极为光滑犀利,完全不是工具能造成的痕迹。余牧知道这些应该就是当年东海道门的修行者们的威力了。东海道门酒窖深处的灵石矿场荒废遗弃了千年,余牧一路下行,路过那些荒废的工具和推车,依旧偶尔修筑在一些溶洞口的木屋,依旧感受到了时间的力量。

    两炷香之后,余牧终于来到了矿洞最深处,一个极为宽阔浩大的天然溶洞。哪怕是自幼坎坷磨难长大的坚毅少年,看到眼前这一幕,仍然是心底骇然,差点忍不住大声惊叫。

    他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白骨。无数骷髅与尸骸堆积在一起组成的一片死亡之海。

    骨海之上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石桥一直抵达骨海彼岸的的天然岩壁。岩壁上有一座漆黑的巨大石门。

    一种令余牧头皮麻的悚然气势向他袭卷而来!

    余牧怔怔看着白骨海对岸的黑色巨门,知道那里面就是东海道门供奉了千年的存在。他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丝畏惧,他看见那些骷髅,骨架和头骨的尺寸都极小,全然不似成人。

    这里就是千年来酒窖奴童们的葬身之所,悲哀凄惨的短暂一生的最终归处。

    这片骷髅海里埋葬着他成千上万的兄弟。

    年少的余牧缓缓登上石桥,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令他他浑身颤抖,瘦弱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可是少年的双眼却无比坚定。

    “其实我也明白,有一天我会死在这酒窖里,然后我的尸体会被你牵引到这里,成为这骨海里的一员。”

    少年郎,举着火把,只身走在石桥上,脚下是一片白骨堆成的海洋。

    “我也知道,这是我们的命,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其实本来也挺好。”

    少年缓缓走过,一步一个脚印。步伐越来越沉重有力,身形却越来越萧瑟落寞。

    余牧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液,天地之间的空气仿佛变得极为厚实黏着,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意识也开始产生模糊,他听到雷云滚动一样的轰鸣,期间似乎有许多人快地低语,可是他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白骨海上莫名的磷火燃起,很快整片骷髅海都泛着幽深诡异的蓝光。

    这等骇人至极匪夷所思的情景并没有震撼到余牧,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身心去在意周围的环境了。从石门后面传来的强烈气势已经快将他整个魂魄都撕碎,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天生堵塞闭合的命脉开始轰动,产生裂纹。余牧的双眼、耳朵都开始流血,面色苍白,表情狰狞至极。然而渐渐地,一切痛感与脑海中的轰鸣和低语都开始消逝褪去。

    余牧的听觉失去,随后是嗅觉和味觉,最后是视觉,再后来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际的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