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冷村异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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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早时候。

    “……小枣!别‘乱’跑!快回来!……”

    一开始,扎武以为是在做梦。但飘渺入他耳中的,不是熟悉的前语、河洛语、落雁语、南考语、挲陀语……而是状语,炽霰人的语言。

    扎武只懂极少几句状语,不像喜欢游玩异域的三弟犸螣—— 那厮几乎‘精’通世间所有语言文字,状语小菜一碟。凭籍与妖后打‘交’道的经验,扎武听出说话的是名‘女’‘性’,年岁不大,带着一条狗,没别的。状语在他听来,还不及人和狗踩雪的响动清楚、明白。

    “……好啦!别闹!衣服‘弄’坏啦!……臭小枣又不听话!说过多少遍了,海边地很虚,踩不好就是个坑,陷进去怎么办?……”

    同一个人。距离近了点。还是听不懂什么意思。看来耳力没‘毛’病,错在没好好学习啊。完全清醒过来的扎武自我调侃一下。嗯,现在问题来了:我身为人见人恨的敌国怪物,如今身负重伤、‘迷’途难归、走投无路、进退维谷……好吧,根本不是该不该求救的事—— 即使求救,对方会愿意帮我吗?思来想去一万遍的疑虑:他们绑了我去领赏怎么办?不认识我还好,万一他们查清了我的身份、拿我做人质要挟吾皇撤军……

    想活下去,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扎武听得对方愈步愈近,本‘欲’一鼓作气站起来,却不想卧雪太久冻麻了,兼箭伤疼痛难禁,身上压雪更是如千钧铜被般沉重,第一下几乎未能动弹。

    踩雪声变了。来人止住步,傻狗倒是凑到了嘴边上。

    ……蛮想咬一下试试口感的……

    扎武憋足一口气、浑身余力拧成一股绳,鼻孔、牙缝里“呼”地喷出大股热‘浪’,猛仰脑袋把自己“甩”了起来。其时只听“嗷呜”一下—— 活像被狠狠咬了一口!—— 扎武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狗”—— 毫无疑问便是跑到自己嘴边那只—— 冲天砲似地怪嗥着一蹦老高!叫声之难听、弹跳之高度,生生把见识过无数妖魔鬼怪的扎武给惊到了!

    —— 这这这这什么狗啊这!?这这这这黑白‘花’‘色’、狗模狗样的小妖怪—— 世间竟有如此体型娇小却身负异秉的恐怖怪物!?

    被小枣骇破龙胆、骇酥龙‘腿’的扎武下盘一软,歪三扭四地朝安宁失足跌撞而去。所幸二“人”之间尚有些距离,体重数百斤的扎武并未砸中安宁,仅是“呱唧”一跟头载进了她脚前的碱蓬丛里,飞溅起无数冰雪、泥土和草叶,把可怜的安宁从头澎到脚,脏得没法入眼。

    小枣被扎武吓坏了,扎武被小枣吓坏了,安宁被小枣与扎武一齐吓坏了—— 再勇猛的疯丫头、假小子,也架不住窜天神犬跟寒飑怪物合起伙来双重诈唬啊!天之下、海之上,安宁“啊啊啊”的尖叫响彻海湾,又把远远近近的鸟吓得通通离巢、“扑扑啦啦”没头没脑胡飞‘乱’撞。尖叫过后,一龙、一人、一狗全都不会动了:扎武栽出满眼金星,像条懒鳄鱼一样趴在那歇疼缓劲;安宁吓瘫在草丛里,面上、‘唇’上半点血‘色’也没,只顾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心窝,大口小口急喘;小枣呢?自然是窜太高摔下来跌昏了。

    ……骇死了,骇死了……

    好容易摆脱掉扎脖裂肺的窒息感,安宁首先想到的是赶快逃命—— 瞅瞅眼前这怪物!那块头!那大嘴!那尖牙!小孩子一口吞,大人也不消三五咬!可她骇得太惨,通身上下每块‘肉’都酸,每根筋都麻,每个骨头缝都似铅钉铆住、烙铁焊住,想逃命?便是动弹一丝半毫也不能!

    ……早知道……真该听长辈的话……都说兵荒马‘乱’、到处是寒飑来的怪物,我偏要跑过老人丘来……死了死了,今日定是死了……

    专心等死的安宁呆坐了会,不见扎武动作,心底渐由害怕转作狐疑。实际扎武仅轻轻一栽,根本无甚大碍;他是看出安宁害怕,于是顾忌自己模样可怖、不想再吓到她,所以趴那不动,大嘴闭得紧紧的,光拿一双绿莹莹的猫眼萌望她,竭力装作人畜无害。而拜此一栽所赐,扎武身上的积雪、冰凌、盐晶震落大半,遍体万紫千红、辉煌壮丽的凤翎凰羽恰似孔雀开屏一般蓬松怒放开来,照雪成霓,映日虹飞!一刹那彩光瑞气‘荡’漾宇内,霎时看得安宁整个痴住——

    “……真好看!……”

    愣愣地、言不由己地,安宁轻声呢喃着:

    “……忽逢‘春’风‘花’千树……千树夭‘花’闹‘春’风……”

    安宁没读过书,更不懂诗词歌赋;仅识的百十个字,还是哥哥李岳念乡校时捧着《三百千》教给她的。李察夫‘妇’俩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不叫安宁上学,安宁也从没觉得读书有甚好的。“忽逢‘春’风‘花’千树,千树夭‘花’闹‘春’风”是乡校教的识字诗,李岳当年不知朗读过多少遍,安宁听也听得倒诵如流了,却没往心里去过。如今目睹扎武这身美丽非常的龙兵翎羽,安宁只觉‘胸’臆一震,仿佛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楚的东西打进了心窝,个中滋味无可言语,唯独莫名其妙想起了这两句诗、又不由自主喃喃背了出来。

    自小以为崃峔屯便是整个世界的安宁,懵懂的乡村少‘女’,头一次见到了梦里睡里也无法想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