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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晨张洋带着李宝强几个人，开着车直奔市里，他们要在九点前赶到银行，这个点排队叫号的人或许少点。雪从他们离开项目前就开始下，几个小时过去了，雪还在下，从原来的小雪花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地间早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雪给人的印象是美丽，洁白，浪漫的事物，但对于一群建设者来说却是一屏障碍物，他们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欣赏这份美景，相对来说家里的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比六角形的雪花来得实惠。办公室内，季小北被吴建民和一群工人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像守着财神爷一样盯着季小北，季小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连上个厕所后面也会跟着人。季小北算是尝试了欠钱的滋味，他不停得用本子扇着凉风，借风的流动做深呼吸，即便外面温度已达到零度以下，他也一身燥热。面对一群做苦力的工人，季小北无奈地踱着脚步，眼睛通过人缝朝着大门口望去，只希望张洋他们早点回来，他怕这种状态持续久了会窒息而亡。“来，季经理，抽根烟，坐下来等，这雪下得，像利剑一样，铺天盖地的，车子一定不好开。”吴建民安慰季小北，他经历这种事情太多，不足为奇。
“这烟怎么那么呛？”季小北接过烟，抽了二口，本来不会抽烟的他，感觉一股刺激味道直通嗓子里，他猛咳了两声。
“以后要学着抽，抽久了会觉得胜神仙，这东西能减压，有句话说的好，抽根烟，泡会澡，舒服一秒是一秒。”吴建民这个粗汉在季小北面前俨然如一位智慧长者，他觉得有必要污化一下这些纯良的年轻人，只懂得知乎者也未免太书生气了，江湖上行走水深的很，只有全才才能游刃有余。
“歪门邪道一套一套的，真有你的。”季小北白了吴建民一眼，“去了那么久，早该回来了，下雪路面肯定打滑。”
“不急，不急。”吴建民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阵鸣笛声。
“他们回来了。”这群工人像是见到天兵天将，兴奋地喊叫起来，顾不上外面大雪飞飞，轰地一下全部从办公室跑出来，看着张洋他们从车上费力地抬着大包钱，高兴地咧着嘴笑。
“你们总算回来了，急死人了。”
“路面滑，车子又抛锚，真是好事多磨。”张洋走进办公室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外衣都湿着呢。”
“一路辛苦，快去找件干净的换上，不要感冒着凉，不然回家过年吃不了好菜。”季小北关心地说道。
“不用，炉火烤烤就干了。”
“让工人们在外面等着，保持安静，听到叫他们名字的再进来签字。”季小北对吴建民说，“你把工资表拿来，让李宝强对着发。”
“好嘞，”吴建民掏出几张纸交给季小北，走到门口大声说道，“大家排好队，仔细听着，叫到自己名字的人才能进办公室，听到没有？”
“听到了，好……。”工人们高声地答道，自觉地排好队，这可以关键时刻，他们也不管雪把他们的布鞋浸湿，相对工钱，这雪花，这严寒都不算事。
季小北看了看工资表，觉得没有多大问题就交给了李宝强。
“奶奶地，老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今天算见识了。”刚子打开拉链包，拿出一捆钱捧在手中，左右观看，这红红的一百元现钞像是沾满了人的汗水、泪水以及心血，沉甸甸地。
“不要添乱，快放进去，刚子，你嗓门大，对着表一个个叫名字，我来点钱。”李宝强真怕出错，这么多钱错了一张最后都要自己贴，做财务的肯定要承担一定职业风险。
“李嘉，你在后面复核，千万不能弄错，还好大部分都是整数。”季小北也怕人多出差错，这乱轰轰的场面，一定要多加小心。
“王小宝。”刚子开始扯着嗓子喊道。
“到。”黑壮的王小宝听到喊自己名字，没有多想一个箭步走了过来，他搓了搓手，觉得手上还是有点湿，又把手往身上擦了擦。
“在这里签上名字。”李宝强指着签名处，把笔递给了王小宝。
王小宝握着笔，颤颤抖抖地写下王小宝三个字。
“钱拿好了，数数对不对？”他把李嘉复核过的钱如数交给王小宝，李宝强数钱的速度与准确度还是没有人能比，“如果有点钞机就好了，这一张张数，嘴都数干了。”
王小宝接过一撂钱，如获至宝，赶紧把它们揣进内衣口袋。
“谢谢。”
“下一个，田松子。”刚子接着喊道。
……
“马二牛。这个名字好奇怪，真牛。”
“马二牛，怎么没有人？”刚子又喊了一遍。
“马二犇是不是叫到你了？是犇不是牛？”
“字写错了还是喊错了？”马二犇跑到办公室里看了看工资表。
“把名字都喊错了，真有你的。”
“名字起得真有水平，读得好绕口，管他犇还是牛快签字领钱。”刚子不好意思起来，他这是秀才识字识半边。
马二犇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嘴里不停说道：“不要看我名字有水平，俺其实是个大老粗，只会干活不会写字。”
“会数钱就行，快数数对不对？”
马二犇接过钱，翘开大拇指，吐了口吐沫，开始一张张数起来。
“不对吧？这些钱是不是半年的？工资表我看看？”马二犇表面上愣头愣脑，其实是一个精明的人。
“怎么可能错？不是八千吗？”李宝强看了看工资表，上面白纸黑字，八千没错。
“我总计干了八个月，一天五十元，二百四十天就没有休息过，应该一万二吧？”
“我们的好像也不对，怎么回事？都差几个月的钱。”其他领过钱的人听到马二犇说钱不对，赶紧把钱掏出来数了数，也觉得数目不对，便开始嚷嚷起来。
“这可是我的血汗钱，一年到头呆在项目上，风吹日晒，我们不叫苦，不叫累，最后你们却坑我们。”
“就是，你们这样做还算人吗？今天一定给我们一个交待，不然多怪我们动手。”
“必须给个交待，还我们血汗钱。”
“还我们血汗钱……。”
工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一窝蜂地把办公室门堵上，准备抢钱。
“吴建民，你这怎么回事？净惹事。”季小北看到场面不对，赶紧解释，“大家不要激动，先静下来，有事好商量，钱一定不会少你们的。”
“这次只发了一半，余下的等下年发，欠他们的，这些人跑不了，如果全发了，来年不跟我干怎么办？每年年后重新招人很难，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吴建民小声对季小北说，他真没想到会惹这么大蒌子。
围观的工人越来越多，其他班组的工人不知从谁哪里得到消息，老板扣了他们的工钱，好几十口人手拿着砖头，木棍全涌向大院，整个场面一下子失控起来，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季小北知道现在讲道理一点作用没有，事态已经演变得很严重。
“刚子你们看好钱，”季小北真怕工人们过来抢钱，叮嘱道，“大家冷静，听我说……”还没有等季小北说完，手机却响了，“尽在节骨眼上来电，我怎么接听。”季小北看是周曼的电话，这个时候也只能挂断。
“你们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们相像的，钱我们一定如数发到你们手里，只是在做表的时候，吴老板没考虑周全，出了一点差错，现在时间紧没办法补，后面还有几家班组，你们先领完，回去等，不管是年前还是年后，决不会欠大家一分钱……”
“口说无凭，你拿什么担保？”
“就是，你拿什么给我们担保？像这些黑心老板我们见多了。”
“我拿我的人格……”电话又不识时间地响了，一边是催债的讨骂声，一边是电话的连环扣，季小北此刻真想七十二变，可惜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变不了，季小北知道周曼这个时候拼命打电话肯定有事，他只好开了免提。
“喂，喂……小北，是小北吗？怎么那么吵？小曼快生了……你快回来，听到没有？”季小北听是妈妈的声音，这一忙起来，他尽然忘记周曼这几天临产的事情。
“我这边正有事，回不去，不是还有二天吗？等忙完手头上的事再说。”
“提前了……你快回来，你这个混蛋，眼里只知道工作，疼死我啦……”周曼在电话那头痛苦地呻吟着，一向温柔的她疼的开始破口大骂季小北，“羊水怎么破啦？快打１２０……”咕……咕，季小北刚要问情况怎么样，那边电话却断了。
听到周曼就要生产，季小北心急如焚，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不问，长上翅膀飞到周曼身边，做一个称职的丈夫，陪着她一起面对孩子的诞生，可是眼前的一群人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大雪里，还等着给他们一个交待，此刻他不能舍大家顾小家，必须坚守到最后。
“季经理为了给你们发工资，老婆生孩子都不能回去，你们这样闹还有没有良心？”刚子手指着这一群人，开始骂道，“不是想打架吗？来，都冲我来，一对一还是一对十，老子敢说一个怕字就不叫刚子。”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群工人也只是想讨回工钱，造个势吓唬吓唬季小北他们，不是真心想打架，出门挣辛苦钱，还不是因为要养家糊口，一场架会让工钱全泡汤，他们没有那么愣，更何况听到女人生孩子那哭爹喊娘的声音，让他们感觉一丝内疚，人心都是肉长的。
“那你们说怎么办吧？总不能这样算了吧？我们也不容易。”
“家里孩子等钱交学费，老人等吃饭，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们要相互体谅，大家都不容易，都是为了生活，你们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听我一句话，先回去，等发到你们班组时再来签字，没发完的来年一定发完。”张洋见季小北在一旁沉默，解围道，他知道季小北在担心周曼生孩子的事，女人生孩子可是从鬼门关走一趟。
“全发完，不能扣我们的。”
“全发完……”
“我们又不能造钱，钱是预先按表提的，银行不是我们开的，年关一时半时取不出来，你们懂点道理好不好？拿好钱快去买票，工程在，项目在，还跑了不成？我们不是私人老板，是大公司。”
工人们听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他们开始动摇。
“大家都散了吧，这么冷的天，快回到宿舍暖和暖和，其他人继续排好队签字，再闹下去一分钱都拿不到，时间一晃就下午了。”李嘉走到院子，地上的雪已达到五、六厘米的深度，树上，屋檐的瓦上挂着晶莹的雪柱，远处的工地也被雪掩盖，整个白茫茫的大地显得空冷，除了这么一群人还在为了钱吵闹外，世界是安静的，仿佛没有了生物，一切归属于白色，这就是雪的魅力所在，它可以掩盖一些动物，草木，建筑物，脚印，还有看不见的罪恶。
“对不住了，下年来上班第一天我保证就把钱交到你们手上。”吴建民双手一抱，低头作揖，这出戏是他闹得，收官得自己用诚意来结束。
“你可要说话算话，下次我们可不会这样好说话，到了这个时间只能这样，我们回去等吧。”工人们觉得闹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丢下木头，不甘心地一个接一个回去了。
风波总算暂时平息，季小北坐在桌子旁边，不想说一句话，计划太完美，最后还是被吴建民耍了心眼，只怪自己太年轻，没有看穿人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吴建民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手法虽然阴险了一点，也算是商人常用的伎量，无奸不商。季小北已无心找吴建民理论，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以后与他结算的时候多长的心眼，把工人工资这一块另算，现在季小北最担心的还是周曼，家里电话一直占线，也不知道孩子生了没有？
“雪终于停了，如果不是雪，这时候天也应该黑了，我们午饭没有吃，晚饭是不是也不吃了？”刚子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还有多少人？食堂早已通知做饭了，你忍忍。”
“已发到第三个班组，还有木工班组几个人就结束了。”李宝强看了看手中的工资表，“明天一天差不多能全发完。”
“宝强，这次结束后好好把钱算一下，不要出错了，今晚剩下的钱一定看好。”季小北交待李宝强。
“好的，今晚我就抱着钱睡了，不然真不踏实，丢了它也就是丢了我的命。”李宝强勉强一笑。
“季经理，周曼还没有消息？”
“没有，都好几个小时了？我妈应该把她送到医院了，孩子真难生？这么久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有医生护士在，你也不要太操心，就算现在在身边，你一个大老爷们也替不了疼，帮不上忙，只是干着急。”张洋安慰季小北。
“真是愧对周曼，从怀上到出生，没有尽到一点力，如果我现在能在她身边，多少给她内心一点安慰。”季小北沙哑着声音忏悔道，他感觉嗓子生疼，可能一天没喝水，一急上火导致的。
“以后好好弥补吧！”
“汪三汪。”刚子有气无力地喊出最后一个名字，“总算大功告成。”
汪三汪走到办公室签下名子，他的双脸已冻的发红。
“你小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挣钱是不是准备讨老婆？”刚子打趣道。
“没房往哪里娶到老婆？我这是存钱买房，有房才敢娶老婆。”汪三汪又道：“你娶到老婆没有？有女人暖被窝是我一辈子的理想。”
“你小子就这点出息！我嘛，几个月前已经娶了，是我妈让我娶的。”刚子想到老婆水仙傻笑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猛地响起，季小北本能地接通电话，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敢出声，生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打断电话。
“小北，小北，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八斤八两，母子平安。”电话那头传来季母高兴地声音还掺杂着婴儿的哭声。
“季经理恭贺恭贺，终于升了一级，当上爸爸。”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喜庆起来，他们一扫一天的劳累笑了起来。
“妈，帮我好好照顾小曼，代我谢谢她。”
季小北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人多，他真得会喜极而泣的，男人当爸爸的一瞬间，不论从思想上还是行动上，他们一下成熟长大，好比千年树木，挡风雨，遮日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