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武侠修真 > 孤葵向暖 > 第六章 你的名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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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

    先头凑过去几个年轻人,从浓雾中飞奔出来。

    “有人破城了!”

    众人一脸疑惑和难以置信。

    然而从雾后面冲出来的是一队骑着马,提着朴刀,穿着薄薄冬衣的汉子。他们满身是血,脸上却写满了让人恐惧的喜悦。

    紧接着这群汉子后面冲出来的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人流,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面露饥色,脸上写满的是空洞和失神,不过要是能凑得再近些,是可以看到他们眼底那抹让人心悸的躁动。

    仿佛是经受不住如此多人沉重的喘息,笼罩在曲白的雾气开始升空消散。

    然后整个北城门口,放眼望去,已经布满了陌生的外乡人。

    原住民们还没反应过来,当先那几个拿朴刀骑马的汉子已经冲了过来。

    虽然只有七八骑,可那马蹄声在众人耳中却如雷鸣一般。

    骑马人抬手便杀,几个呼吸间本来平静的北街上已经放倒一片鲜血。

    离北城远一些的一处高台上,刚刚换好一身明光甲的栾校尉目瞪口呆。

    城门口今日守城的两队城防军被人冲的支离破碎横倒在地上,而曲白北门就在他们身后毫无保留的朝着北边仿佛没有尽头的,密林,荒原,黑夜完全打开来了。

    冷气和血腥如凝固般朝栾校尉的鼻腔涌来。

    他呆呆立在原地打了个寒颤,他手底下那个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崔小旗正斜靠在城门口费力得将手里的朴刀从一个同僚身体里拔出来。

    栾校尉翻身上马,急急忙忙往城内退去。

    城门是被人打开的。

    曲白北城,喊杀震天,那些拿着朴刀的汉子和他们身后那群暴民已经在人们没有反应过来之下杀伤了整个北街。小院的男人亲眼看着平日一个相熟的工友被人用犁地的钉耙划了个对穿。他转身死死把院门关上并填好门栓,三两步冲过来拉起女子的手就在院子里到处寻找藏身之地。

    女子身子骨本来就差,他们一家三口这会儿往中城去只会白白送死。

    夫妻两绕着院子看了一整圈后似乎也无处可藏,而屋外的喊杀和哭闹声却越来越近。

    情急之下男子索性从后院找出一截木梯,让女子带着儿子赶紧下到院子里那窄到只能供一人出入的井里。

    女子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她抱着依然还在发着高烧的儿子一步步走下了井里。

    冰冷的井水刺得她全身打颤,不过这似乎让她清醒了些,女子左手死死抱住孩子,尽力让他远离几乎齐腰的水里,右手则死死抓住梯子一角,期盼而吃力得看着井口上的男子。

    “我把梯子收走。”男子看似平静,手上却在发抖。

    “你下来。”

    “那他们正好就顺着爬下来了。”

    “那就死在一起。”女子眼睛明亮的如夜空上的星辰,手上抓的更使力了。

    梯子这头的男子脸上荡起一个苦笑,抓着梯子的手也微微松了些。

    隔壁王家的院子被人猛得冲破了,男子正好听到了金属利器在空气中撕鸣的声音。

    那些失去理智的饥荒暴民在疯狂得翻找食物,不少杂物甚至被人直接从那头扔到院子这来。

    还好,他们家那个刚刚一岁的闺女今日被她舅舅带去庙会了。

    男子把头低头看了眼井里那个女子和她手里的自己孩子,笑了笑。

    “真好看。“

    然后他突然双手使出全力狠命的去拉那梯子。

    女子手里的梯子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被他扯飞了起来。

    一个木制井盖被“哐”的一声压在了那口水井上。

    城中“都郡”指挥府衙门,常为荣脸色铁青坐在铁案后,头顶一块“明如镜心”的牌匾却在火光正中闪烁的飘忽不定。

    “轰”的一声,他身前的木桌被踢得飞起来狠狠砸在了殷小七背上,后者被砸得趴了下去,可还是又赶紧直起身子。

    “栾荣守的好城啊,城都被破了,才让你过来通报?”常为荣黑色的胡须上下起伏。

    “回大人,那群暴民有附近一伙乱匪领着,是从城北小树林趁乱摸进来的,沿途知情人被乱匪杀了干净,实在是消息闭塞啊。

    “废物。“

    殷小七被一脚踢翻在地。

    常都郡,曲白城文武同知指挥使,抄起案后一把四尺多长的精钢长刀穿着雪白色的便服便单骑从指挥府衙冲了出来。

    一群府兵和常家亲卫赶紧追了出去。

    天上的冰雨这会儿已经化作星点飞雪洒落在曲白城中,北城的混乱还在继续,八百暴民和土匪冲进曲白城内四处抢杀。这群被逼的本只是想进城找些粮食的饥荒乱民这会儿却如同魔鬼般四处肆虐

    整个北城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恸哭。

    混乱的本乡人拼命向中城涌去。

    夜色间,守在其他各城口的边军也慌忙开始从各处向中城集结。

    乱民在北城烧杀一阵后已经快要冲到通往中城的梨花巷,逃窜的城民这会儿不管不顾的从梨花巷口那窄窄的一方天地朝内城涌去

    常为荣右手提着泛出橙黄色光辉的精钢长柄刀,在梨花巷口横马而立。

    曲白城民过得,乱民过不得。

    雪花更急了,常都郡一声喝骂,惊得身前二三十刚刚聚在一起的乱民四散后退。他们顿了顿,不过片刻后还是在人群中混着的那些山匪撺掇下朝着老人和他后面的薄薄防线冲去。

    “畜生们,曲白城也是你们来得的地方?”常为荣翻身拍马,浑身结出一层淡淡的土黄色硬壳单骑带着府兵杀进了人流之中。

    那长柄精钢刀一刀下去,乱民就被拍的倒下一片。

    从曲白各处涌来的城防军在梨花巷聚集的越来越多。

    暴民被集结起来的军队压得不断退后,几乎快要崩溃。

    城北朱雀衙驻曲白的那位百户大人终于也带着二三十穿着绣眼鸟服的红衣卫从侧面杀入了乱民的队伍里,这群天子亲军下手更是毫不留情,都是走的阴暗取命的杀伐路子。

    这百户刚刚其实也在城北,他是去追那刺杀同僚放开城门的崔小旗去了,可惜百户刚到,那人便用随身短刀割破自己的喉咙,不给百户大人丝毫机会。

    城北小院,女子抱着手里的孩子在冰水中瑟瑟发抖,两刻钟前,她清楚听见了她家院门那根木栓被人撞的粉碎,然后接踵而来是井口上方粗鲁的叫骂和沉重的喘息声。

    她甚至都闭上了眼,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这会儿在她心里还值得庆祝的是她没有听到院子里传来兵器碰撞或者打斗的声音,想来安哥儿刚刚应该找到安全藏身的地方了吧。

    女子抱着孩子等了好久,那伙冲入她家里的人在将里屋财粮翻翻了个底朝天后似乎也离去了。

    就在刚刚她甚至听到了井盖上传来了安哥儿细微的说话和敲打井盖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真切,女子却在下面高兴的开心了好久,她觉得他们一家人总归还是幸运的。

    不过接下来就是无尽的黑暗和沉默了,井口上面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女子估摸应该是男子报了声平安后藏了起来。

    母子两也不知在井底煎熬了多久,上方的井盖终于被人掀开了,一个人举着火把凑过脸来向下看了眼

    “底下还有人。”

    女子抱着因为感冒依然还在熟睡的儿子警觉得往角落里缩了缩。

    一条软梯被放了下来。

    “我们是城防军,乱民已经被击溃,赶紧上来。”

    在城防军帮助下女子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带着孩子从井底爬上来了,五六个皮甲汉子正举着火把在院子里四处搜索。

    女子带着笑意四下张望了一圈,笑容渐渐凝固了。她低头看了眼井盖,又仔仔细细环顾了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小院。

    一个冰凉的人儿被随处仍在了老井旁的一片空地上。

    泪水是忽然间出来的。

    “所以你刚才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吗?“女子倔强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用手指了指井盖上用血写上歪歪扭扭的两字。

    一个边军从那倒在地上的人旁边跨过去就如同只是走过路边一棵被风吹倒的灌木般,外面的北街上不知还躺着多少这样的曲白居民。

    “说好的一家人在一起呢?你自己看看被砍了多少刀。”女子嘴里颤抖着呢喃,挪步过来看了看浑身是血的男人。

    “这字写的好难看。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一点进步都没有。”

    她把这会儿依然发着高烧而熟睡的孩子放到一旁,脸贴到男子胸口上整个身体都靠了过去。

    曲白上空,漫天飞雪。

    你爹就给我们留了“平安”两字。

    “儿啊,以后我叫你念安好吗?”

    这时若从高处看下去,到处是巡夜守城军的点点火光,曲白街上一指多厚的血水混着雪花缓缓朝西边冲刷着青石街道。

    梨花巷,北城城防使栾校尉被人牢牢捆住手脚踢翻在地上。

    透过城门再往外看过去,一群大红披风的绣眼鸟正在雪地上追着十几个想要远遁的山匪。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叫念安。”

    女子说着又用手从男子已经冰凉的尸体上沾了些发紫的血迹涂在儿子的额头上划了一横。

    “叫念安。”

    “念安,念安。”

    “我要你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