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武侠修真 > 孤葵向暖 > 第四章 夏虫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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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寒食谷雨后,小荷才露立夏来。

    念安最近运气不错,居士楼那边不知发了什么善心,给念安的工钱居然稍稍又上涨了些。少年为这事连着兴奋了好几夜没有歇息好。从来都倒霉的少年除了把这归于过世母亲的保佑外,自然而然的,对余道长的言出法随那叫一个感恩戴德了。

    少年人专门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又去城南青羊山见了一趟余道长。秋秋说应该给道长捎些谢礼,于是念安在挎包里带上了秋秋连夜卤好的吃食和一壶自酿的清酒。

    这点上念安和秋秋看法高度一致,两人年纪都还不大,可对这礼数,那是看重得打紧。

    不知为何,少年郎觉得这次在青羊山下歪脖子树旁见着的余仙长比上次更加纤瘦了,他手臂上的青筋四布可见,连背上那把桃花木剑上也悄然长满了墨绿色的纹路。若不是那双桃花眼依然亮做星辰,旁人看了还会以为道长出了什么变故呢。

    道人见着念安带着吃食来也不客气,右手伸手拿过包裹,抬头一扬,少年眼睁睁的看着那壶清酒一口给全灌入了道长嘴里。

    “念安谢过仙长。”

    清酒下肚,余道人似乎被辣住了,面色发红的咳嗽了两声后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了念安。

    带着墨绿暗纹的桃花木剑发出一声听上去有声痛苦的剑吟。

    空气也在微微震颤,掩饰不住的躁动。少年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准备,下意识刚退了两步,一阵说来就来的狂风却跟着少年步伐从两人脚底的土坡肆虐到了头顶。

    道人余生背着手迎风招展,身后道袍被炸的乱飞,就连那道髻都飞散了开来。

    念安在狂风中费力睁开眼朝道人看去,只见余生面容被狂风扯得好生扭曲。

    道人一个吞吐,盯着念安朗声狂笑:“铁马当年身未陨,如今化作雨苍龙。”

    说完这话,他一挥道袍,天空都仿佛沉了下来。道人双膝承受不住,深深跪入了土里。可他似乎毫不在意,既兴奋又痛苦得抹了一抹嘴角的血沫子,仿佛背着周遭天地无穷伟力,跪在地上一步步朝少年爬来。

    砂石地上拖出一条蜿蜒血迹。

    念安脑海一片空白。

    他浑浑噩噩立在原地,十指扭曲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鼓起勇气翻起一点眼皮.........

    哪里有什么灾厄?

    拂面清风正飘飘洒洒,天穹之上,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那道长浑身整整齐齐依然站在数丈之外,正笑眯眯品着手里还有大半壶的清酒。

    “这酒不错。”道长歪过头来看着念安唱了一诺。

    一旁歪脖子树上一只不知何时停过来的金黄色麻雀也歪过头来瞅了少年一眼,似乎是嫌他大惊小怪。

    少年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

    刚才大抵是眼花吧,大抵吧。

    余生将酒壶放在地上,走过来揉了揉念安的头。

    “以后每三日在城北的渭河里为我找颗藏绿色的鹅卵石来”。这话是道人弯下腰凑在少年耳边轻轻说的。念安觉得道长今天说不出的怪异,可他内心除了好奇外,却还隐隐有种直觉在催促他答应道人的请求。

    “道长可有大用?”念安鬼使神差得问了一句。

    “改命,改命呐。”余道人语气几个上扬,直起身,转头看着青羊土坡上的道观,拍了怕少年肩膀,一脸魔楞的怪笑。

    少年张开嘴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又有问卦人来了。”余生眯了眯眼。

    青羊土坡下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正向这边踌躇的左右张望,似乎犹豫着也想算上一卦。道人在念安背上翻手一推,少年便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去三四十步。

    “走过路过,可千万莫要错过喽,算个祸福,求个心安。”

    “民女,还……”那小娘子看着这年轻俊朗的道长脸色微微泛红。

    “那就求个姻缘吧。”道人三两步走过去伸手拉住了那小娘子的皓腕。

    自此以后,念安每日在城北将居士楼的槽水倾倒后都会走上小半个时辰来到曲白外的渭河边,翻遍河岸的石滩来帮那道长寻找藏绿色的鹅卵石。这东西很是稀缺,头一两次念安几乎每日得找到城门快要打梆子才能在湍急的河水下摸到极小的一两颗。好在道人似乎对这大小也不挑剔,每次在念安找回鹅卵石后,道长还会高兴得伸手在少年的眉心点上一点。

    如果道人余生这边算念安今年头一件的怪事话,五月上旬,他和秋秋又碰上了另一件怪事。

    常年在北城门一代乞讨的那个怪老头儿,这一日公鸡都还没啼鸣就来到了秋秋家的门前不停得拍打那稍显破旧的木门。

    “咿咿呀呀。”让人担心它是否能撑住那老汉失心疯般的掌击。于是念安和秋秋只得披好衣物出来帮老人打开了院门。

    两人面前的老乞丐披头散发,花白的胡子把眼睛也全遮了去,。他拍门拍了一会儿,似乎是累了,干脆就席地坐下来。

    秋秋很有耐心得蹲下去,问这老人是不是饿了,可这老者嘴里只是冒些胡言乱语的怪话。

    “汝未看花时,花与汝,同心寂。”

    “若此,花,定在汝心外。”

    秋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能听懂。

    可那老人依然不停,说的话也愈发离谱了,什么“水吃人,火吃人,人吃人,天地要吃人。”少女皱着眉眼回头和念安对视了眼,一脸苦笑。

    打念安和秋秋记事起,这老人就经常在城北晃荡,每日提着壶不知哪里来的烧酒,四处和人说他那些胡话。人们问他来意,他也只是胡闹,一开始巡夜的士兵或者衙役还会将老人拷起来审上一审,甚至有心狠的会把这老人第二天送到城外的小树林里。

    可不管送多远这疯疯癫癫的老人都会回来,而且每回手里还会提一壶上好的香酒。

    这么重复了几次后,见这老人也只是乱语并不伤人,大伙儿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后来有一次这老人于北城门口居然冲撞了常家四公子常秋实的坐骑,害的四公子差点跌下马来。不过传闻最是喜欢新鲜奇怪事的常秋实对此并不在意,和那老人对语几句后居然还专门吩咐下去让人莫要伤了这怪老头儿。

    从那以后,老人在曲白活的更加滋润了。

    有此番因果,所以念安和秋秋对老人的乱语并不心奇,奇怪的是今日这老人似乎就缠在秋秋家门前不愿再离去了。

    秋秋打定这老人想要吃食,就起身去里屋把昨夜剩的些饭菜热了热给老人端出来。

    老者高兴的拍了拍手,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端起碗坐在地上就大快朵颐起来,吃完后油渍更是在那花白胡子上沾的到处都是。秋秋头把头发拨到身后,耐心得用布帮老人一点一点的擦了干净。

    坐在地上的老乞丐很是满意,在地上心满意足得打了个饱嗝。

    “姑娘,我教你练剑?”

    这一句少男少女都听懂了,念安许是最近怪事遇的多了,转头玩笑似的看了秋秋一眼,少女狠狠刮了回去,摊了摊手。

    不过那老人似乎这次还真有几分认真,目光灼灼。

    秋秋摆摆手,礼貌得婉拒了。

    老人笑眯眯的也不恼怒,左手在地上一旋,撑起身来,不待秋秋去扶他,扭头就离开了。

    等老人走远了,秋秋和念安同时叹了口气:“最近怎么老遇到这样的怪事儿啊。”

    是啊,怎么老遇到这样的怪事?

    城中那梧桐树下的古井又在吞人了。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第三个落入井中的孩童了,官府派县里几个捕快专门调查此事,可最后忙活一场,得出的结论还是四月末曲白降雨太多,井边上了年纪的青石板本就被岁月打磨的好生光滑,三个孩童均是不小心给跌了下去。巡使府那边为这事还专门出了公文让各家管好自己的小孩。

    快到五月中旬时,天气更加燥热起来,邻着渭水的曲白城湿气愈发凝重,隔夜的酒食和饭菜很容易就变了味儿。坐落在城的居士楼招呼的本就不是什么三流九教的泥腿子。那往来之人大多是讲究排面的商队老板,因此念安每日需要搬走的槽水更多了,这两日肩膀也被压得发酸。

    不过万幸的是,每日去渭河帮余道长找鹅卵石的差事似乎没那般艰难了,沿着渭河顺势而下的藏绿色鹅卵石慢慢多了起来,有时候还能在石滩靠里的地方的地方找到些顶大个儿的。

    秋秋最近也忙了起来,整日蹲在屋里做刺绣和福结,过两日城里要开庙会了,对于来来往往,千里奔行的商队来说,这些带些内涵的小手艺最是抢手了。秋秋去年就靠这个赚了一笔,小姑娘今年还盘算着再来一次好下半年能帮隔壁的苦命娃改善改善伙食呢。

    姑娘的福结设计精巧,再加上她又对细节看得重,稍有失误就解开重编,于是乎她这两日常常忙到深夜。念安有时候从居士楼回家也会去帮着打些下手,不过秋秋总嫌他手笨,常常是弄一会儿就把他赶回来了。

    被赶回来的少年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小院里躺着看那星空,今日夜空有些繁忙,好几道平日里安分的夜星今日都燃烧得明亮了起来,拖着雾状的花火,在深邃的苍穹中中烧作一道光华朝极北坠去。

    少年瞪大了眼一直追着那几颗夜星,看着它们似初阳,像星火,又如荧光,最后化作一片虚无。

    余道长今天偷偷给少年透露了个秘密。

    “要是改不了命格,你很可能活不过十八。”

    道长说完这话本期待欣赏欣赏这少年人的落魄。

    什么都没有,少年只是皱着眉头“哦”了一声。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生下来命就不太好,怪不了别人。

    大家都这么说,不是吗?

    “只是有些可惜呢,这明星坠落前都还会闪出一阵花火,自己连萤火的微光都还没迸绽就要直接消失在这片天地间吗?

    少年看着黑夜,余光很自然被对面院子里还在闪烁的光明吸引过去,他不太甘心,使劲伸手向天空抓了一把。

    “念安,过来帮我把这堆红绳理开。”少女恼怒得看着墙那边嘟囔了一句。

    一个小小的纸筒飞过来跳着砸在了念安头上。

    少年揉了揉,好生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