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一百四十六章:雪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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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温和而透彻着的暖光自敞开的雕花木栅轩窗柔软撒入,明晰抑或阴翳的光影交错间无数灰尘闪烁着斑驳起舞,如同某种带着精致悠然姿态的精灵,缓缓地游离在每一寸空气中。那光芒带着些微的暖度映上白鬼如瀑布一般倾泻着的群白色发丝上,镀上些许夹杂着些微霜色的冷淡金色。

    她看着贝拉的神色里悯然并未就此消散,一同随着夹杂的还有淡淡的赞许。

    “不愧是德兰的新王,继承了家族一贯的敏锐。”

    “这并不是什么敏锐,只是并不难猜罢了。”贝拉低笑,“楠焱一族向来对德兰知之甚少,连玲珑身为第一王族祈愿之王罹辰记忆半身「虔祷」也未曾知晓,但总归有人知晓一二,不然也就不会为着使罹辰成为完态而将她杀掉了。是谁所为,在外人看来也不如何难懂,毕竟——那位楠焱的公子与他的生父向来是不甚亲近的,也是有半身流转的些微印象记忆在内的缘故吧。”

    “玲珑确实是「虔祷」,”白鬼神色平静,“但这似乎并不能成为你得知我真名的理由。”

    “罹辰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炽最为重要的、如同父亲一般的老师,”贝拉淡然一笑,“初代十二世家族长即为幻森末代十二王族的门徒,而楠焱炽作为初代楠焱家族族长,由十二王族之首的罹辰亲自教导。尽管最后因「极东之壁」的建立生出许多非议,但在第二任至尊心里,老师的地位是绝对无可撼动的。楠焱白鬼戍守祠堂至今七千年有余,还能能够庇佑并教导最重要的老师的半身,除却最亲近疼爱和在族中地位崇高的妹妹,也再没有别的人。”

    白鬼默然片刻,终是长长吐息,望着雕镂精绘的斗拱悬梁,神色里有着怅然些许。

    “当然……是最重要的,对于哥哥来说……从没见过能让他那样尊敬终生的人……哪怕是德兰的王也没有。”旋即嘲讽一般轻笑一声,“至于我,说什么亲近呢……不是一父所出,哥哥本就在我出生后不甚得母亲上心,哥哥固然是真的待我好,可若不是我,哥哥也不会到幻森去,若不是为保全我的性命,哥哥也不至学成归来仍无法回族。可我仍旧辜负了哥哥的苦心,从未想过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一再退避。”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落得这样下场,也是活该。”

    “你已经想起来了?”贝拉肃然。

    白鬼深深地看了贝拉一眼,“那日为了帮你与倩曼对局,我被她的摄魂风击中,几乎形魂俱灭,可也正是因为那次的碰撞,我留在星坛时光元素对我的囚禁和迷乱也被一并除去。等恢复过来后我用了很长时间整理思绪,直到上次在意识空间再度见到她,我才出面。”

    “上次我就想问了,”贝拉略有疑虑,“你和萝丝……认识吗?”

    白鬼轻轻摇了摇头,几许单薄的珠花步摇碰撞玎玲。微笑之下,轻留一语。

    “倩曼?萝丝琳莉?杜德丝,这是她在这一世的全名,同时也是我的兄长、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伴侣」。”看着贝拉骤绽的惊异不由失笑,“对,仅在这一点上,她同你父亲有着一样的身份和名誉。”

    “哥哥成为至尊之后我只在凌瑰的旧土上见过他一次,”白鬼似有怅然,“那时他刚成为至尊不久,身边有倩曼作陪——那时候的她还是小孩子,还不是「伴侣」,只是同哥哥一直在一起罢了。”

    “小孩子?”贝拉微微愣了一下。

    “幻森覆灭时除却新王拉拉尔?德兰,十二王族与德兰之王洛玻雅?德兰都死在了那场由「吞噬」造成的浩劫里,倩曼身为第十王族,自然也不例外。但她却是所有王族中分化成为半身而转生的最快的。”白鬼神色安然,“幻森覆灭之前三年,十二门徒被遣离幻森以免受到波及,而倩曼的门徒生西莉丝原本就是西方大国达坦纳——也就是后来的西北制约国达坦纳的前身——的某个大家贵族之女,在被倩曼带往幻森之前就已经与国内贵族有着婚约,回国后不久便成婚,几乎就在幻森覆灭还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萝丝琳莉,有着和老师一样的面容和一半的灵魂。

    十二世家建立之后,这个女孩的名字就变成了萝丝琳莉?杜德丝,西莉丝应当是知晓自己女儿与老师的联系,所以一直无法以一个正常的母亲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女儿,又因为要随同拉拉尔和哥哥以及其他世家初代族长们与「吞噬」在世界各地游走战斗,所以这个女儿一直是被西莉丝的堂姐抚养长大的。那之后也不是很久,达坦纳在一次由「吞噬」本体发动的袭击中全境覆灭,原因应当是「吞噬」察觉到了作为第十王族的两个半身都已经转生现世倍感威胁,而当时被至尊所领导的世家军队远在西方无力回防,所以当时的达坦纳以及第一代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全灭。

    但「吞噬」或许是由于头一次面对半身产生了重大失误,他未能先杀死作为本体的半身而是先行杀害了记忆以致在那场劫难中不到十岁的萝丝琳莉成为了完态,尽管相当不成熟,可总也是第十王族有着德兰的庇护,「吞噬」无法奈何她,自行退走。”

    “世家的军队中绝大多数都是擅长战斗的那几个家族,杜德丝不在此列留守家族损失惨重,待到世家回援,除了跟随军队西莉丝?杜德丝本人之外全族只有两人存活,其女萝丝琳莉以及她的堂姐、当时已经结婚不在国内的西洛尔。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由此进行了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更替,新任的杜德丝家族正是西洛尔丈夫的家族。倩曼由于再度成为了完态王族而被拉拉尔与哥哥带在身边,作为未来的强大战力培养着。之后他们南下途径凌瑰,才有了我们唯一的一次相逢。因着那次,她对我是有着印象的,我也是凭此才出面带你离开,毕竟她不可能伤我,若是对阵那次我想起来,结局也不会是这般。”

    “她是王族,”贝拉轻声说,“拉拉尔……为什么会允许她成为至尊的「伴侣」?”

    “幻森覆灭,尽管拉拉尔本人实力强大,但她其实并没有太多话语权。而且倩曼与哥哥的过往,应当是发生在幻森,所以我并不清楚。她成为「伴侣」,应该也是在完全恢复作为王族的记忆以后。”白鬼的面上微微蔓上一丝浅淡的绯红,“我只知道她后来成了哥哥的恋人,但至于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有过什么……我不清楚,哥哥也不会告诉我。”

    “但他最后还是娶了楠焱家族的女子,不是么?”贝拉垂眸。

    “那就是我死后的事情了,”白鬼摇了摇头,“哥哥或许有着苦衷。”

    或许,贝拉咀嚼着这个词,默然良久。

    “至尊和「伴侣」……总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尤其是当这个「伴侣」跟德兰有着瓜葛的时候。”白鬼意味深长地说,“倩曼在那之后就离开了哥哥——这是我在后来才听说的,哥哥用尽余生时间满世界地找她,甚至为此求助于拉拉尔,最终都没有结果。

    后来哥哥也死了,尽管在历史上第二任至尊及其「伴侣」的结局是先后失踪,但倩曼一直活着,而哥哥早在七千年前就已经死去,我不知道他的死因,离开楠焱之后也从没在外界感受到过他的气息,所以我来了西恩特,因为倩曼在这里,而哥哥总有一天会找到她。”楠焱雪阎微微地笑着,似一朵纯白素净的莲花。

    尽管她的话里没交代清楚的事物还有很多,但那些生生死死,老旧的嫌隙贝拉已经无心听取,既是往事,不如让它就这么散落在风尘里,只作为故人之间永远不可消弭不可违逆的美好记忆。

    一如那些已经应验过的命运。

    过去已被抛下,未来还将继续。

    如此而已。

    贝拉安静地抬起手,天光从轩窗处稀稀落落地疏漏而下,映的指尖一片澄明的珊瑚色的明净。像是灵魂深处悄然生出的一丝明悟,突然懂得了许多不曾知晓的东西一般。

    如此一来,许多纷杂的往事,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有件事,想要问一问你。”她轻声开口,端庄而恭敬。

    楠焱雪阎轻轻摩挲着群白色的细软发梢,示意她直问。

    “如你所说的那样,能够将「吞噬」侵蚀的力量完全净化的,只有至尊那样流转着光的血脉对么?”

    白鬼轻轻颔首,“若不是如此,第三任至尊也不必以身挡箭,在当时那个情景,能将箭挡下来的,也唯有她而已。”

    贝拉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垂眸低语。

    “但是她已经死去,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帮到外面的战局。”

    白鬼似是赞同,“黛斯特尼不能以战力加入战斗,但他守在那里,「吞噬」也决计无力进犯。的确会因为无人可以阻挡的这一箭损失不小,但不致于不可挽回。”

    “不,”贝拉重新抬起头来,“我可以。”

    白鬼一惊。

    “我的光魔法来源于父亲,而父亲的能力是因为他身为第三任至尊的「伴侣」,所以即使我如何不愿,我和她之间,恐怕多少也有着联系。

    遇见你的那日我的血液滴入了光之泉的泉眼里,却并未如传言那般让那点光明完全泯灭,反而让它重回明丽。我好奇于此,也曾试图查证原因,最终所得也不过寥寥数语——能够唤醒光之泉的血脉之中,也必定流转着光明。

    至尊即位时所谓的祭天,也是将尚是继承人的他们献给祭坛,他们会全身浸没在光之泉中,等待着或被完全分解,或成为至尊这两种唯有的结局。然而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都是完成了血肉与光元素的交融和替换,换言之他们的血肉同样不会对光之泉造成污染,反而会使其更加强盛。

    所以反过来,鲜血不会污染祭坛的我,一样可以将自己献祭,我不是继承人,却拥有类似的能力,以自身为媒介的话,短时间控制全祭坛的光元素无限放大和强化自身血统,应该不是难题。”贝拉微微一笑,“这样,他们相持的战局,也就该有了结局。”

    楠焱雪阎的面色一变再变,终了寂寂。

    “你不是继承人,怎么可能知道浸入光之泉之后所面临的可能性,即使是继承人,也可能会在交融和替换的进程中得不到反馈而化为新的养分,连同灵魂形体,一起散于无形。”

    “就和父亲一样,这也是一场赌局。”贝拉低笑,“我以这样的身世降生,总该有什么意义。”

    “先不提成败,你可是有着九成几率就这样死掉哦。”雪阎神情沉凝。

    “安心,”贝拉微笑,“也许长大就是要做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尽管还不如何熟悉,我也是德兰的新王啊。”她缓缓坐至身体,面向着天光之外赤红直至天尽,“有个直觉告诉我应该这样做,至于是否可行……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白鬼习惯性地偏了偏头,无奈叹息。

    “想好了么?回到逃避了这么久的现实中去。”

    贝拉滞了一下,面上划过一丝难平的释然,然后点了点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去?尽管你的身体的确已经在祭坛里了,可你沉睡了两月有余,就算现在回到身体,大概也会虚弱到不具备最简单的行走的能力。”

    “所以才需要你,”贝拉笑嘻嘻地看向白鬼,伸出手来,“你愿不愿意,和我共赴这场赌局?”

    白鬼面上无奈更甚,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贝拉纤细的腕骨。

    “遵照约定,我服从于你,遵从于心,我愿意加入这样的赌局。”

    贝拉清浅一笑,重新站起身来,闪着些微诡谲光晕的绿色琴弦从她纤细白皙的臂上滑到掌心,结成细密地几缕。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

    光的烈焰,呈现出明亮的浅金色泽,在指尖缭绕着缓缓盘旋,她不断将力量施加在指尖,绿色的琴弦就这样被缓缓扯细,以缓慢而坚定的节奏,逐一崩裂。

    楠焱轶强加在她身上的琴缚,在这一刻由她的意识自行将其瓦解。每一寸一缕,都在金色的火焰里化成苍白无力的灰烬。

    究竟是为什么才下了这样的决心呢?贝拉恍惚些许。

    也许只是那些前人的故事,告诉她她的路必将继续。

    如此而已。

    随着最后一缕琴弦化成灰烬,贝拉的意识也开始产生些微游离,一丝丝一缕缕没入黑暗,而黑暗的彼端,将是久违的现实的光明。

    一直坐在她对面的楠焱雪阎静静注视着少女身体的虚化,轻轻吐息。

    “你真的认为,楠焱轶会抓你和那个树灵,只是因为与德兰在战役有所过节吗?”

    贝拉一愣。

    “楠焱血脉无法与外族相溶已是常识,他抓你这件事,单从这一点就没有意义。但如果他真的不能对你做什么,你父亲又何必亲自杀至极东?难不成只是为了那可笑的家族声誉?”  ⑧☆miào⑧☆bi(.*)gé⑧☆.$.

    “……什么意思?”贝拉的声音在嘶哑里几乎含了呻吟。

    “你在有意回避这个可能性,因为它太过离奇。”白鬼敛裾起身,缓缓向着贝拉行去。“就如你方才所说也一早察觉到的事情,你的父亲身为「伴侣」血脉里并没有流转着光明,即使是以德兰之王的身份,也无法在用血液去触碰祭坛之后仍旧保持它不被玷污的洁净,而你身为继承自他的女儿,为什么可以?”

    神色带起慌乱,迷茫着惊惧。

    楠焱雪阎张开双臂,寒蝉衣“凝霜雪”素净出尘而尊贵着,广袖展平下垂,如一只白翼的蝶,轻舞翅翼。

    她上前,缓缓收拢双臂,将不安的少女拥进自己怀里,附耳轻语。

    “你知道的不是吗?「伴侣」本人都没有的能力,更不可能遗传给自己的子女,而这份确实属于你的力量如果不是来自于父亲,又还有谁能给你?”

    “你明白了吗?”她含笑,浅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