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七十八章: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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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要你解释一件事——”珞紧紧地盯着柯琳的瞳孔,“传说里落日之畔是亡人的国度,能涉足的都是死人,那么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姐姐是不是也和你一样用另一个样子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地方?”

    “这明明是两个问题。”柯琳十分不情愿地咕哝着,却见楠焱珞的眼神越来越锋利,原本温如薄玉的瞳孔忽然间成了直抵眉心的刀锋,珞自小修习的便是秘术,除却攻击和逃命所用的化形术,精神压制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分支,面对精神薄弱的对手,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能将对手的精神瞬间击垮,也能毫不费力地强迫人说真话。

    但她没有这么做,面对着这个仅有十六岁的制约国少年,她竟从心底生出一种能够强烈的不安来。明明只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孩子,那不足四年的浴血逃亡完全不值得她重视,可正是这个看起来纤弱秀美的少年,他的周身似乎笼罩着一种强大的平静,得以让他不惧任何人地云淡风轻,让他毫不在意地拭去面上的血迹。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血统、容貌和精神于他,都是如尘埃一般稀薄的东西。

    所以她没有逼他,却紧盯着他的双眸,哪怕分毫的躲闪和蒙蔽,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

    柯琳没有躲闪没有迟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右手食指弯曲,水元素在指尖凝结缠绕,那是一只用冰铸成的人形,内部却充斥着流动的水,它正稳稳站在桌子上。

    “四大基础元素中,水与生命的本质最为接近,所以我就拿水来做例子了。”柯琳戳了戳那个用冰铸成的小玩意,它缓慢僵硬地活动着自己的身躯。“冰可以理解为人的躯壳,而水就是灵魂。就精神层面而言,躯壳远远沉重过灵魂,它约束和维系着灵魂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同时对灵魂也起到一定的塑造作用,如果人死亡——”他的手指在小人头上一点,冰壳瞬间崩裂,局部时空停滞,水短暂地保持着一个模糊的人的形状。“——灵魂通常不会随着躯壳损毁而改变,而是由于记忆的约束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没有了躯壳的阻挡,落日之畔的召唤就会清晰地传达到灵魂深处,除却有特别强烈、强烈到足以与落日之畔召唤抗衡的执念才能短暂地留在人间。绝大多数灵魂都会顺着召唤前往落日之畔,在那里被审判,决定毁灭还是洗净瑕疵,失去记忆,重新回到初始的模样。”时空禁制解除,水珠拍在桌子上,缓慢聚成一个晶莹的球形。“随后会被送往现世,在新的躯壳里塑造一个新的形状,所谓轮回,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当然,这是针对绝大多数灵魂而言的。”

    “对于世家和魔法家族而言,魔力是流转在血统里的,因为多少强弱而对灵魂有着些微影响,这些残存的气息不会因为灵魂重塑而失去,却会因为时光流逝而缓慢耗尽。那些非魔法家庭出身的魔法师大都有一个沾染着魔力的灵魂,这些魔力会反渗给血统,却不能再回馈灵魂。楠焱家族的长明灯中烧灼着第一祈愿之王罹辰的灵魂,就是为了使带有魔力的灵魂反渗来巩固血统,这力量灵魂无法永远保有,所以总会失去,但有一些灵魂是不同的。”柯琳轻轻地说,“譬如世家的半身们,你所知的楠焱朗便是其一,作为标记他们的灵魂被根据特性给予名字,譬如他的「祈愿」。除却十二王族二十四半身,历代德兰之王也拥有着这样的灵魂,初代的拉芙拉希娅德兰,「白昼」;末代的洛玻雅德兰「黎明」以及达伊洛的先祖、末代的新王拉拉尔德兰「落日」,还有现下的「自由」。这些灵魂历经轮回洗去回忆却保持着永恒强盛的力量,另有历代至尊也拥有类似的灵魂。”察觉到珞的骤然紧张,柯琳不由放慢了语速,“但,历代至尊及其候选人的灵魂终究属于人类,不仅无法保有,而且完全没有轮回的可能。”

    “什么意思?”珞觉得自己的背后在冒凉气。

    “我的意思是,至尊及其候选人的灵魂都是一次性的,”柯琳一字一顿,“死亡就是终结,即使千年万年再度衍生出一个拥有相同名字的灵魂,也不会是曾经的那个灵魂了。”

    脑海中一片混沌的嗡嗡声,珞在恍惚间听见柯琳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任至尊的……「哀恸」,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仁慈」,第三任至尊楠焱祭的「悲悯」及其竞争者「无忧」,这些灵魂们,还有那些未曾留名的灵魂都只能存在一次,因此他们已经全部都不存在了……”

    “但第三任至尊有所不同,”他轻声说,看着楠焱珞骤然亮起的双眸不由笑了笑,“有一种名为血契的魔法束缚着她,那是创始于楠焱的一种古老的魔法,甚至能超脱生死和命运,只要你付得起代价。第三任至尊的灵魂因为一些你所知的缘由并没有在死亡当时就消散而是延迟了一段时间,但最终也没能逃脱消散的结局。但血契维系着她每一息的灵魂,那些变成了风与沙的意识至今游离在那落日的王国,因为不完全而没有意识,说起来也和死亡没有区别。但关于血契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一种同时施放在两个人身上的魔法两个人身上的魔法,一个人死亡的话另一个人就会被永远排斥在死亡之外,从建立的一刻起时间停止,生者对死者的眷念会将死者游离着的意识再度聚合,这是一个漫长而孤注一掷的过程,因为就算是最强烈的执念,聚合一个千万息的魂魄也需要至少七百年的时间,在那七百年中生者很可能会因为思念淡化、质疑方向或是厌倦永生而单方面解除血契,死者的灵魂将因此再也无法聚合,生者也会在解除的瞬间死亡并消散,所以我也未听过有血契成功的案例。”柯琳淡漠地说,“先不说血契成功时我们之中已经无人在世了,任何一种强行拉回逝者的魔法都带有违背规则的性质,是对死亡的不尊重,所以即使回来,也是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的吧。”

    “你为什么就那么确定姐姐的血契会成功?”珞咬着牙问道。

    “因为世间唯有他们最长情啊,”柯琳淡淡地笑着看着楠焱珞,“你存世的时间还太短,也未曾沾染过情事,所以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但终有一日,时光会把那些都教给你。”

    那个瞬间楠焱珞有刹那的恍惚,好像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在那个绿树环绕的地方,少年弯下身来向她伸手。那是孤独中聚群的所在,黑暗中柔和的星光,渺远而温柔地注视和安抚,忘记他背负的罪孽沾染的血腥,只是看着他的笑颜干净纯粹,有光从云隙之间降临,莫名想要落下泪来。

    然而这样的失神也仅有片刻,珞不悦地瞪着桌对面笑意柔和的少年,“不要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跟我说话!我们到底谁大啊?!”

    “是这样没错哦,”看着突然变回孩子心性的楠焱珞,柯琳微笑着回答,“如果我一直活下来的话……的确是比你大的。”

    珞不吱声了。

    柯琳低下头倒茶,发丝柔软地在夜风里摇晃着,珞委实想不起她曾遇见过类似这家伙的人,战前的数年动荡,多少人至今下落不明,她猜了又猜,却接连推翻。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进了落日之畔还能活着出来。”她低声说。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他笑,“我已经是一个已逝之人了啊,只是为着一些执念,被赋予名字而回到这里而已。”

    “你的灵魂也有名字?”珞惊。

    “「偿还」,”柯琳敛去面上的笑容轻声说,“这就是我灵魂的名字,而且与至尊们一样,此次生命结束,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迎接或是束缚我,我自此……将成为‘不存在’的事物。”

    莫名酸楚。

    柯琳似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局,饮下一杯茶后就转换了话题。

    “珞小姐可是听过这梅镇祀会的核心——白夜?”

    “小时候随族中的孩子们来过几次,是令两名女祭分别扮演昼夜、水火、光暗等等相对元素所做的祈舞,歌舞轮回,为新的一年祈福,也算是茗国的一处盛景吧。”珞若有所思地望着长街尽头的广场上临时搭起的花台上一袭素白纤手抚琴,只是隔得太远无法听清,台下舞女轻纱慢摇美不胜收,她浅抿了一口茶水,“套路是从蒲凌——也就是现在的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搬来的,拉比德族内有光暗之分,两名女祭的祈舞也是有真实福泽作用的,茗国搬来也只能做个形式玩玩罢了。”她忽然不说话了,因为柯琳看她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个烟花巷里的姑娘。

    “你干嘛?”珞瞬间警觉。

    柯琳咳嗽着笑了一声,“珞小姐可是舞者?”

    珞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那么……一直在祠堂祈福的大长老璎珞,也会跳祈舞吧?”

    楠焱珞瞬间就明白了,气的恨不得把杯中的茶直接泼在这小子脸上管他什么身份,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不会是想让我——和璎珞——去做那两个跳祈舞的女祭吧?!”

    “珞小姐自是放不下身段做这些事的,”柯琳微笑,“不过,如果您肯去,所求的绝大多数问题都会得到答案。感情和悔罪之心……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况且有化形术,也无人认得出你们。”

    “你不是耍我?!”珞死瞪着柯琳。

    “当然不是,”柯琳笑,“不过如果您去了,就会知道答案这一点,我保证。”

    珞似乎纠结了许久,最后狠狠剜了柯琳一眼,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化成一道明亮的魔光,消失在祀会阑珊的灯海尽头。  ⑧☆miào⑧☆bi(.*)gé⑧☆.$.

    柯琳含笑喝完了壶中最后一杯茶,瞬间风起,满楼的人都在那个瞬间被骤起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当狂风息止,窗边已无人。

    与此同时的祀会上,夜浅柔正在为这曲开场的芙蓉舞弹奏最后的收尾部分,她的指尖满是发红的水泡,疼痛让她的额头微微沁出汗水。自那日琴会后她突然达到了琤琮的水准,几个阶别的巨大飞跃令她明白,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她尽力让那种模糊的意志去控制自己弹琴的手,但终究是差着些火候,自己的身体跟不上这样的琴境,隐隐有了吃不消的迹象。

    此间正是最后一个尾音,她手腕猛地一翻,抹过茗息铮亮的琴弦,这把浸润了茗国无数圣女汗水血泪和青春的古琴,时隔数个千年再度弹奏出了琤琮之音,它应当也是欣慰的吧……

    这样想着,手下的乐章也未就此断绝,可就在纤手拂过琴尾最末端的三根琴弦时,噌地一声奇怪的声响,宣告了它万年盛名最后时光的终结。

    那三根不甚起眼的尾弦仿佛被放慢了千倍似的高高扬起,断口带着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抽向夜浅柔,手被抽伤倒是小事,可今夜慕琤琮之名来此的人挤满了广场,一旦她在关键时刻退出琤琮,难以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闭眼的时候,一只苍白到失色的手从旁边伸来,以极快的速度将三根尾弦抻直,另一只手极其完美地为她续上了那最后三个轻音。

    她回过头,只看见白发漫漫,溯雪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