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五十五章: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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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是冬日里少有的明艳,场边梅树沁出丝丝缕缕的馨香,场上香尽曲毕,唯留众人喝彩,抑或感叹唏嘘。

    夜浅柔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垂于胸前的一绺鬓发,绕于指尖,最终由颓然散开,。梅息顺着风而来,像是风华绝代的佳人,顾盼生姿,令她想起居住了数十年的别院,如今梅花大好,她却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杀自己,也不相信,区区国主之位而已,教人尝尽荣辱受尽委屈,反不如做一个无心的圣女不问世事,每日只消弹琴品茶,这百余年也就这般打发去了,如何不好呢。

    每每香尽而钟鸣,便宣告了下一人的入场,她照例排在最后,待钟鸣第十下时,她知轮到自己了。奇怪的是没有了昨日的激动和兴奋,也没有了紧张,她步入场中,抬眸望着高台上的姐姐,秋水般的瞳孔中溢满了悲伤,丝毫不在意场中人对她衣饰的品评。今日有这寒蝉衣包裹,纵有面纱覆面,也总有人看出她和姐姐的相似之处,再加上那凤钗,也不是人人都用得的。

    然而国主只是在高台之上轻摇羽扇,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默然,盘坐于石台,茗息出现,侍女前来奉上一支长而粗的线香,嘘嘘点燃,吹熄,只留袅袅青烟,火光明灭。

    “不好!”楠焱朗脑中响起赤鬼一声断喝,“那线香浸了毒!”“老师你怎知……?”楠焱朗心下诧异,赶忙问道。

    “那烟的颜色不对!只怕这毒都淤积到了下端,曲毕则人亡!”赤鬼声音微冷,“这茗国国主,当真是好手段!”

    “现在怎么办?”楠焱朗颇为心急,“我上去把她带下来?”

    “不可,”沉吟片刻后赤鬼断然否决,“你这时上去是摆明了给那国主一个处理你们二人的借口,就算你得楠焱庇护而无事,却也直接掐灭了最后澄清事实的机会。”

    “总比让她死在会场来的好吧?!”楠焱朗心有怒意。

    “你找个理由离开会场,由我在场外……助她暂时晋入琤琮!”赤鬼一语惊人。

    “琤琮?”楠焱朗微惊,向柯琳交代两句起身离开,“老师莫不是糊涂了,这夜浅柔并非魔法师,任凭她天赋如何惊人,也是没有半分希望晋入琤琮的。”

    “她不是魔法师,但有人是,她的天赋不好,但有人好,而且那人就在她身边,融在她的血液里,不曾离去。”

    楠焱朗当下明白赤鬼意指,“老师说的是……墨唯茗?”

    “正是,”赤鬼颔首,“我会竭力召出她的那道残魂,她随我数年,认得赤羽的波动。”

    “好。”楠焱朗飞身攀上场外一棵百龄老树,坐定,那般温暖中带着些微炽热的力量从心脏中喷涌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耳上那枚血石耳钉滚烫到叫人生疼。然而一切几乎是在转瞬间就过去了,心底蔓延而出的疲乏让他渴望沉眠,力量铺天盖地涌来,将他层层包裹,守护着他陷入沉睡。

    群青的发梢延长染上火红,一双赤色的眸子写遍世间沧桑,他吐息,抬手,赤色羽毛翩翩飞散,略显透明的指尖拂过琴身,眉宇间显露出些许寥落。

    “赤羽……也是好些年没有再见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与老友邂逅的攀谈,淡淡地。

    强大的力量从楠焱朗那尚算得上纤瘦的身躯中喷涌而出,逐渐攀升,三阶巅峰、二阶、二阶中期、二阶巅峰、一阶……

    那般深厚的魔力像是汪洋,无人得以触其底。

    “抱歉了,老师。”魔力中心的漩涡中,赤鬼似是梦呓似的低喃,“您所教导的,学生终究是无福领会分毫,您的执着,您的忠义,您的决断,学生所学都不敢称之皮毛,终究是让您失望,费了三百年来的甄选之心……三年教导之恩。”他叹,幽幽地说,“学生有负您的厚望,最终爱上最不该爱的人,负了最无辜的人,原本要拿七百年偿还的债务如今已经七千有余……或许,还将继续下去吧,这已经是最残忍的惩罚了。”

    生前荣光再盛,死后不过一缕残魂。

    那些从未放入眼的,或妻或妾,任由她们争宠,陷害,因为从不曾将心放在她们身上,所以自己,也从不曾难过。

    只是这报应,终究是到了、躲不开,逃不掉。

    他抬手,拂弦,轻音了了,似玉石琤琮,空之又空。随着妹妹的身死,相爱之人的离去,他这颗心,早已空了数个千年,所以琴境始终都能保持在琤琮,因为无所爱,亦无所念。

    只是很想再见见老师,昔时幻森犹在,祈愿之塔高千重,白烛映照的通透,老师执着尚是幼子的他的手,极尽庄严,勾勒下一道道符文。对于老师,十岁的他之于他只是一个未出襁褓的稚儿,所以他极富耐心,将自己所会,尽数传授。

    父亲早逝,老师之于他,何尝不又是一位慈父,没有他,也就没有自己后来的尊荣。

    只是三载太短,那些在幻森间氤氲了万顷年华的学识,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学会的?

    他们离去的那日幻森下着大雨,老师打着一柄白色纸伞为他送行,略有寂寥地笑笑,你一去,又留我好似曾经的万载孤寂,只是这一次不会很久了,不出三年,我们十二人连同着王,连同这传承万年的地方,都是要一起化成烟尘的,你若有心便记我一记,万顷流光,百转轮回,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他当时多想留下,不在乎三年后所要迎来的是否是注定的死亡,但他们只是默默地伫立,直至一盏茶凉,再不回首。

    “我们此生的缘分,已是了了。”雨中未留平淡一语,像是看破了命运,疲惫不已。

    万顷流光,百转轮回,七千年间我因故未入轮回,尘世缠绵,见了你一面又一面,可你早已经不记得有我这个学生了。那些艰难的世事,后悔没能得到的教导,都因我的过失,再也不能弥补了……

    琴音溃散在风里,只留些微的波动,只属于赤羽的波动传播开来,传入场中,一波一波,扣在那绛红色的茗息之上。

    万重春樱常盛之地,有佳人悠悠转醒,只为那一曲拨人心弦的哀歌,那是只有老师才能掺杂与曲中的情绪,他回来了么?她茫然,最后一次相见时他身边强者簇拥,佳人随侍身侧,而自己,已亡之国的帝姬,又怎还有着脸面开口唤他一声老师。末了终是,安然断了念想。

    她起身,寒蝉衣舞,翩若惊鸿,步出那一方盛春,站在久违的阳光之下。

    石台上的丫头额头和脸颊都有些许发黑,想来是毒气攻心,转头看见那支燃了大半的线香,又看茗息,大概也是知道了什么。

    “这孩子……就是我的后辈么?”她喃喃,寻不到任何魔力的气息。

    老师唤她出来,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救这个丫头。她偏了偏头,将身形与那纤细的身体重叠起来,缓缓地缓缓地侵入了她的意识,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一直在高台上轻摇羽扇笑靥如花的国主突然不笑了,她刚才分明看见了一道发光的人影自茗息内析出,融进了那丫头的身体。可看那丫头发黑的口鼻,昏沉的疲态和所剩无几的线香,唇边由掠过一丝侥幸的笑意。

    柯琳在另一边看着光斑尽数消融,亦不动声色,只是侧头看楠焱菁,面纱下看不到她的惊惧,但水葱似的指甲,已经刺进了肉里,墨唯茗的那点残魂,千年来可全都靠着她在那段枝干中留存的三千年修行供养着,一旦修行耗尽,墨唯茗便难逃魂飞魄散。

    琴音忽而凌厉一转,全场震动,只觉着庭中女孩的琴境忽然就暴涨几个级别,生生将所有人,都是超越了去。

    “琤琮……”沐氏长老震惊地吐出二字,“茗国何时有了琴境达到琤琮的琴师?”

    “我不知道,或许是外来的吧?”国主勉强笑笑,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琤琮无心一解为万物归心,将万物以心纳之,徐徐净化,人欲尚且化得,更何况这简单的毒呢?

    果然,随着夜浅柔的吐纳,面上黑气也是散了,手下琴声却依旧空灵,满场寂静。

    人生只求淡泊如此。

    香尽,曲毕,夜浅柔起身,向着高台盈盈施礼,却再没有看高台上的姐姐姐夫,或许她厌恶了,或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家庭,并不喜欢她。

    十人一并立于场中,听羽荀宣读拟定的排名,夜浅柔听着,却也多少心不在焉。

    并无太多意外,她顺利得到了第一,琤琮之境折服了所有人。

    楠焱朗不知何时回到席间,眉宇间尽是挥之不去的疲倦。

    柯琳淡淡瞥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二人起身,向着场后行去。

    前有几名侍女点灯执香在前方引路,夜浅柔提着紫雾岚的纤薄裙摆随行,心中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朱漆描金的木门次第打开,想来昔年凌瑰极盛时深宫繁华,也不过是如此吧。

    待到越过一扇扇精细的门扉,她终是站在了许久未见的姐姐面前,既无控诉,亦无质问,淡泊以对。

    “我让你在别馆安分一生,难道不好么?”国主幽幽叹息,凝霜雪平添几分素雅,“这下你出来,以琤琮之境面世,要我如何教导呢?”

    “任凭姐姐发落便是,姐姐现在可是国主呢,我一介圣女,这条命能值几个钱呢?”夜浅柔颔首,笑的凄然。

    “如此甚好。”国主侧身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长长的指甲在玉盏上轻击,传出清脆的声响。夜浅柔闭目,一缕清泪划过脸庞。

    狂风里纸门被轰然绞碎,刀锋的寒气瞬间逼至脊背,她未曾躲,只是轻轻战栗,听着骨骼碎裂,鲜血泼洒,却无疼痛。

    国主不可置信的站起,夜浅柔亦回身,望向那遍地斑驳的猩红。白色的皮靴踏着一地温热的腥浓飘然而至,倚在破烂的门边,拄着一把轮廓略有模糊的金色长剑。

    “以琴声蒙蔽国人视听,幽禁亲妹,而今又要杀掉她,真是为了一个国主之位,不择手段啊。”少年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嘲讽,上前将夜浅柔护在身后,长眉挑起,“我说的有错么?原护国圣女,长公主夜浅温。”

    夜浅温被那双水蓝色盯着,遍体生寒,踉跄而退,道,“你杀我茗国暗侍,就算你是世家之人,也饶不了你!”

    “我非世家之人。”柯琳浅笑,「罪心」破碎,“楠焱的少爷正在和您的丈夫相持,说到底大家公子,见不得血腥,这般脏活儿,还是我这样刀口舔血的人来办比较好。”

    夜浅温忍不住再看一眼一地残破的红,纤手握住玉盏,盘算着能有几分可能,将袖中毒药溶于水中。这毒有强烈的腐蚀性,就算有魔法师的结界,也还是要万般小心才能不被侵蚀。

    柯琳淡淡瞥了一眼,道,“殿下手上旧伤未愈,虽说结痂数年,但光魔法造成的伤害岂是那么容易便好的?若用毒,您这手怕是比我们的命都要先废了。”

    国主心中一惊,抽手。在那右手食指外侧,一道浅淡的红痕从指端延伸至手背,数年来不见痊愈。

    “你怎么知道的?!”夜浅温厉声喝问。

    “国主兴许是忘了,我们见过的。”柯琳轻笑,“您手上那伤,是小妹娜琳普林赛斯所致,原本只要心绪坦荡,五年怎样都会好,可如今看来,您是没将小妹的话放在心上啊。”

    夜浅温死死盯着那双水蓝色的眼眸,忽地想起六年前父亲曾携自己前往普林赛斯,那时尚是年幼不记得些许细节。只是那晚王城国宴,普林赛斯国王的幼女一向以强大的光魔法天赋闻名于世,年纪轻轻便被立为王储,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那夜自己就坐在那女孩身边,她的手中绽开一轮明丽的光轮,自己好奇伸手触碰,飞转的光轮便在自己手上,留下这样一道伤疤。而那夜娜琳普林赛斯左手边坐着的,正是一个被裹在白裘之中,有着一双蓝色眼眸的男孩。

    “你……”夜浅温心惊不已,“你是……你是那……”

    “柯琳普林赛斯,”柯琳浅笑,“难为国主记得。”

    “呵……呵呵,”夜浅温恶狠狠地笑,“世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如今连姓名都不屑于改换,这般大摇大摆地游走……不过你如今也是亡国之子了,过往的荣华,如今又剩几何呢?”

    “不比国主苟延残喘,”柯琳笑的温和,“国中小叔作为七公爵之一仍在掌事,格朗德家族暗中扶持,路易艾拉王后尚还在世只是身体欠安,我此次离国也寻到了小妹,让国主失望了,普林赛斯定不会如昔年凌瑰惨淡收场。”

    “小妹?”夜浅温愕然,“娜琳普林赛斯……她还没死?!”

    “多谢国主惦念,娜琳是天之骄女,绝不会如此轻易夭亡。”柯琳笑意浅浅,“不过如今我等来此,茗国之事,也该有个了结……”

    “浅柔!”一声厉喝,浑身是血的羽荀破门而入,将瑟瑟发抖的国主拥入怀中。随后而来的楠焱朗踏着一地鲜血无奈笑笑。

    “抱歉了,没拦住。”

    柯琳摇手以示无碍,看着夜浅温无力地推开羽荀的手,“不必叫我浅柔了,那是我妹妹的名字。”

    “你终于承认了?”楠焱朗蹙眉。

    夜浅温冷笑一声,斜睨着柯琳身后略有惊惶的妹妹,“是我夜浅温盗取白家曲谱以茗息洗去国民记忆,是我冒充了妹妹,放出夜浅温已死的风声,是我夺了妹妹的国主之位,如何?你们满意了?”夜浅温笑的妩媚。

    “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夜浅柔神色悲哀,低声问道。

    “按我茗国传统,长女冝继国主之位。”夜浅温神色淡淡,审视自己一双纤细的手,十指尖尖,隐有薄茧。

    “我生来是不受宠的,出生时几欲令母亲丧命,父亲只顾母亲,叫我一出生就被风寒折磨了半死,那之后母亲体弱,未再生养,我便注定要作为下代国主,没日没夜地学习琴艺和管理。学识上倒还说得过去,只是琴艺一直不曾令父母满意,或许是没有天赋吧,我日日习琴,十指结茧成盔,也不过一个流岚,父母也就不再勉强。”她苦笑一声,“后来我遇上羽荀,他是父母为我选定的夫婿,只待我年满十五,便能嫁给他了,可偏偏就是这后来的五年,母亲生下了你。”她深深看了妹妹一眼,继续道,“开始我是极为欢喜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当好好呵护你,哪知你年四岁,开始知晓人事,也开始学习,本作为圣女培养的你,天赋竟那样好,好到叫我这个做姐姐的都嫉妒,但我还是为你高兴的,因着我有个多才的妹妹。谁知你八岁那年,母亲一道旨意下来,将来你为国主,我为圣女,将这一切都生生毁了,你年幼尚不得知,圣女注定孤苦一生,而我,只差一年便可嫁与羽荀为妻了,只差一年!就被这突兀而来的你,将我的国主之位和嫁人的可能,都毁了。”她凄然轻笑,“好在那之后不久,你与父母相继染上一种急病,你虽未如他们一般被索了命去,却也对旧时模糊不已,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⑧±(.*)⑧±阁⑧±,o

    她抬眸看着羽荀,轻声道,“我借了羽家的关系,盗走了白家的禁曲,让国民以为我才是上代国主次女,长我十岁的姐姐体弱从未现身,随着父母故去了。而你,我一时未想好要怎么办,虽说我嫉你恨你,但念在你是我唯一亲妹的份上,我调你离开国主府,安置在别馆,只要你听话不抛头露面,一切便无甚大碍,可你终究是跑出来了,跑出来了!”夜浅温抄起玉盏向夜浅柔砸了过去,「罪心」裆下,柯琳皱着眉看着笑得疯癫的夜浅温不顾羽荀劝阻,张牙舞爪地扑向夜浅柔,厉喝道,“我是你长姐!我才是国主!我才是!”

    刀鞘翻转,一记刀劈重重抽在了夜浅温颈侧,夜浅温应声而倒。

    “她疯了。”柯琳看着脚下秀发散乱的佳人,颇有几分嫌恶。转头对夜浅柔道,“你方才以茗息御琤琮,想来你姐姐所蒙蔽的那些视听,也会逐渐恢复的,以你现在身份,控制茗国或许不难,联系些旧臣总是有用的。”

    夜浅柔深觉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外面怎么吵起来了?”柯琳走到门前,听着外头的喧闹,不由皱起眉头。

    楠焱朗瞥了羽荀一眼,“怕是方才这位羽大人与我公然动手,为起震慑炸塌了石台,民众惊慌下开始离场了吧?”

    “不好!”柯琳面色猛地一变,“贝拉和楠焱菁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