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武侠修真 > 天一录 > 第二十四章 恨浓情淡两相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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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妪站在船首,满脸阴沉,只看着前方海平面一言不发,不知在心想什么,忽然叫道:“天定生死!”

    蓝衣男子从船舱中钻了出来,走到老妪身后,躬身施礼,道:“公主有何吩咐?”

    老妪情绪激动,指着大海,怒吼道:“你说!你说烈风那魔头一个人来凡间,是不是有阴谋?他呢?他死哪儿去了?他身为妖界的情报头子,为何不出现?”

    天定生死道:“他也许另有要事,烈风遭人偷袭,他若是在场,必定会现身的。”

    老妪咬牙切齿道:“另有什么要事?最近还有比烈风和项籍狗咬狗更大的事吗?我们等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山,他却像一只耗子一样东躲西藏。”

    天定生死道:“也许他早就死在崂山四朽手下了。”

    老妪尖叫道:“死个屁!你没听莫论兴亡说无名岛上没有他的尸体吗?别说尸体,连半点打斗痕迹都没有。”

    天定生死道:“夜星寒狡诈多端,和他正面相斗占不了便宜,我想四朽多半是要下毒的,他中毒身死,四朽想取他凤凰之血,所以带走了他的尸身。”

    天定生死每说一句,那老妪就道一声“放屁”,怒气冲冲地道:“夜星寒哪有那么容易死,崂山四朽虽然面目可憎,可也不是老糊涂,那四个老混蛋数十年来霸占无名岛,天下有谁不知道,取凤凰之血,引火烧身,蠢材才会去干。就算当真要取,也要留下尸首,否则天下虽大,岂有他们藏身之处。”

    天定生死道:“公主若不放心,我们再去无名岛看看,莫论兴亡也许顾忌到华弟华妹在场,并未查看仔细。何况他们遇上百年难见的暴风雨,有什么遗漏也是正常。”

    老妪道:“不用了,他做事最是谨慎,连他都看不出端倪,我们去了也是白去。倒是无名岛方圆两百里需要再查探查探。”

    天定生死道:“那我们现在就去,还是先回岛上?”

    老妪沉思片刻道:“先回岛上。我们此次前去凡间已经违了先王遗命,查探之事待回岛之后再作安排。”

    天定生死躬身领命,陪着侍立了一阵便转身回了船舱内,只留老妪一人呆呆望着海面。

    前去凡间时的小舟已经遗弃,此番回程三人从凡间买了一艘大船,大船不比小舟迅捷,这回岛之路也因此显得漫长起来。

    清晨时分出发,到了黄昏之际,大船终于靠岸,三人尚未下船,早听得有人大喊:“公主,公主,不好了,你快来!”

    老妪听见叫喊,身形一动,掠上岸边,一名皮肤黝黑,做渔民打扮的中年女子拉着她便跑,边跑边道:“公主你可回来了,华妹中邪了,你快去看看。”话音未落,手中一空,那老妪已没了影踪。

    近山顶处,外观简陋的木屋内,一切陈设井井有条,书桌、屏风、梳妆台,样样物品虽然都是粗木制成,但设计精巧,摆放讲究,颇有大户人家的风采。

    众人围在床前,眼前一花,那老妪已坐在床榻,原本叹声一片的房中顿时炸开了锅,那老妪喝道:“住口!胡伯你来说。”

    那胡伯伸出手去替床榻上的华妹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紧闭的双眼,消瘦的脸颊,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道:“华妹昨天和华弟游回岛上,起初倒是没什么,到了傍晚时分,三婶来喊她用晚膳,发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是啊,当时她浑身冰冷,我还以为她,她。”

    胡伯猛地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听到三婶的叫喊就连忙赶来,那时华妹脉象微弱,浑身发冷,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喂她食物,她也不会下咽,我让三婶帮忙检查华妹身上是否有被毒物咬过的伤口,也没有任何发现。无奈之下,我只好召集数人轮流守夜,不时喂她喝些水。今早起来再看之时,发现她居然足足瘦了一圈,我们虽然心中焦急,可也无计可施,只能祈祷公主你快点回来。”

    老妪点点头,道:“星灭呢,他有没有事?”

    胡伯道:“他没事,方才说要去为华妹摘草药,我们怕他在此徒增烦恼,就让他去了。”

    老妪道:“除了伤口外,三婶你检查她身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痕迹或者印记?”

    三婶答道:“没有,我连她头发里都细细检查过,实在没有任何发现。”

    老妪道:“好,你们都出去,我要亲自检查一遍。”

    众人纷纷祝祷,转身出门。大门正要关闭,那老妪忽然“咦”了一声,叫道:“胡伯,你来。”

    胡伯连忙走到床边,只见老妪指着华妹指上一枚流动着七色华彩的指环道:“这是什么?”

    胡伯一愣,道:“这,我也不清楚,三婶!三婶!”

    三婶急急奔了进来,看到那指环,惊讶道:“这不是公主你送给华妹让她可以趋吉避凶的宝贝吗?”

    老妪眼中神光一闪,两指夹起指环便要将之取下,谁料一拉之下,竟然没能拉动,指环仿佛生根一般牢牢附在华妹手指之上,老妪使劲再拉,华妹沉睡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老妪一时又惊又喜,喜的是华妹尚有痛感,惊的是这指环不知是什么妖物,老妪大声叫道:“莫论兴亡,天定生死。”

    莫,天二人应声而至,天定生死问道:“公主,情况如何?”

    老妪指着指环道:“你们来看,这是什么妖物?”

    二人细细观察,莫论兴亡忽然双手一阵比划,天定生死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想。公主,我二人认为这也许是七魂转生环,是仙家收魂纳魄所用的法器,不是凡间之物。”

    老妪讶然道:“仙家法器?”

    天定生死走上前来,两指捏住指环,轻轻一拉,指环纹丝不动,早知如此,却也并不惊奇。心念一起,灵气流转,气贯双指,生怕伤到华妹,于是缓缓用力,一拉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双指如开了缺口一般,灵气汹涌而出,汇入指环之中,急忙撤指时却发现双指牢牢黏在指环之上,任凭自己如何使劲,就是取不下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天定生死连忙想要大喊,却发现灵气流动带动体内气息迅速轮转,自己一口气无论如何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眼见灵气将尽,浑身血液也骚动不安起来,仿佛要向双指汇流而去,天定生死立时察觉,顿时魂飞魄散。

    忽然间双指一阵疼痛,天定生死收势不及,大叫一声,仰天坐倒,双指血流不止,忍痛看去,只见双指均已少了一个指节,抬头再看,那断落的两节指节正从指环上脱落下来,只剩下皮包骨,血肉无存。天定生死一时间脸色煞白无已,匆匆忙忙站立起身,运气止血,朝老妪道:“公主,这指环会吸食人的生气,先是灵气,再是血肉,直到把人吸成干尸为止。华妹的异状定是和这指环有关,只是华妹修为太浅,又不曾刻意使用灵气,所以这祸患只是慢慢显露。”

    老妪见方才莫论兴亡断指救人,便已看出这指环能吸人灵气,此时天定生死亲口道来,却远比她所料更为严重,面色凝重道:“你不是说这是仙家法器吗?怎么比妖物还要诡异?”

    天定生死惊魂未定,道:“也许,也许只是外观相似,我们错认了。”

    老妪神色数变,思虑再三,终于咬牙道:“胡伯,去取些止血的药材和器具来。”

    胡伯眼见天定生死的境况,立刻领悟,大惊道:“公主你要砍掉华妹的手指?万万不可啊,华妹自小爱美,你断她一指等于要她性命啊。”

    老妪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老妪这一发怒,胡伯顿时无言以对,良久,两行浊泪流出,跌跌撞撞出门而去。

    老妪坐在床榻,呆看着华妹,轻轻抚着她脸颊,不知不觉间也已是老泪纵横。

    就这样呆望了一炷香的时间,胡伯终于回到屋内,手中托盘上摆满了止血药物和绷带,最刺眼的莫过于那把五寸长短,明晃晃的小刀,老妪从盘中取过小刀,一时交到左手,一时交到右手,双手颤颤巍巍,这一刀说什么也砍不下去。

    莫论兴亡手掌一翻,一把刀身细长,刃薄如蝉翼的八尺长刀赫然出现手中,天定生死一见,立时叫了起来:“公主,公主!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老妪木然转头,眼神空洞,呆呆说道:“斩,斩魂刀?”

    天定生死急忙道:“对,这指环既然这么像七魂转生环,没准里面收着什么邪物的元神,吸食生气的说不定正是这邪物。”

    老妪眼中亮起神光,仿佛重新见到希望一般道:“对,对,对,你说这东西是仙家法器,那自然是要降妖伏魔的,莫论兴亡,快斩,快斩!”

    莫论兴亡更不犹豫,一刀斩下,“叮”一声脆响,长刀倒震而回,那指环丝毫无损。老妪不见丝毫异状,急切问道:“怎样?斩掉了吗?斩掉那妖魂了吗?”眼见天定生死神色惨淡,老妪连忙伸手去取那指环,一下,两下,仍然取之不动。

    老妪眼见希望再次破灭,忽然大叫一声:“好,你要生气,我给你!吃够了你就给我从星死身上下来!”

    老妪身上灵气流转,天定生死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要其从指环旁拉开。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天定生死连番受惊,一股凉意顿时从头传到脚,气血涌动,再也承受不住,口中怒喷鲜血,一个踉跄向后退去,却见那身影是一名白发男子,浑身泛着幽光,明明就在眼前,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白发男子悠悠地向天定生死与莫论兴亡两人看来,神色木然道:“嗯?斩魂刀?”

    门口众人顿时惊叫起来:“鬼啊!有鬼!”

    莫论兴亡斩魂刀举起,正要一刀劈去,天定生死已将其拦下。天定生死神情委顿,勉力开口道:“你是谁?元神怎么会在这七魂转生环中?这七魂转生环又怎么会到了我们华妹手上?吸食生气的是不是你?”

    白发男子恍若未闻,悠悠问道:“这是何处?”

    天定生死见他如此淡定从容,心下不敢怠慢,耐着性子答道:“这里是东海重生岛。”

    白发男子四下打量了一番,道:“重生岛?不曾听过,我怎会来到此处?”

    天定生死心中疑惑更甚于他,眼见他似乎没有敌意,与老妪交换了一个眼色,躬身道:“先生寄身与七魂转生环之中,这七魂转生环不知如何到了我们小公主手上,所以先生就在此出现了。先生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吗?”

    白发男子举头望着房顶,茫然道:“也许是吧。”

    天定生死心中嘀咕:“什么叫也许是吧?”口中仍然恭敬道,“我们小公主自昨晚以来精神不振,昏迷不醒,先生功法盖世,不知是否看得出她身染何疾?”

    白发男子看也不看华妹,摇头道:“我对医道一窍不通。”

    天定生死再施一礼,道:“先生何妨看一眼。”

    白发男子朝华妹看去,“咦”道:“生气散失?嗯?这指环怎么有些眼熟?”

    天定生死见他神不守舍,解释道:“这是先生寄体之物。”

    白发男子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小女娃娃是谁?为何擅动我寄体之物?”

    天定生死道:“她就是我们小公主,指环为什么会到她手上我们也不甚清楚。”

    白发男子道:“她的生气好像是被我吸了。”

    真相大白,众人又惊又喜,那老妪正要开口,天定生死使个眼色,继续道:“小公主无意冒犯了先生,先生是前辈高人,功法通天,必不会与她计较。”

    白发男子忽然道:“你这人啰啰嗦嗦的很是讨厌。”

    此言一出,天定生死立时脸色大变,自己好言相待,不知怎的竟遭了反感,深觉此人喜怒无常,生怕他就此发怒,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变。

    白发男子看了一眼华妹道:“想必是我受伤太重,功体自行恢复时吸了她的生气,把指环取下。”

    老妪闻言连忙伸手探去,一拉之下,指环随即脱落。众人大喜,门外立刻欢声一片。老妪将指环放入托盘之中。

    天定生死也是心中大喜,暗道:“此人喜怒无常,不知是正是邪,虽然只有元神在此,但总觉得诡异莫测,与其和他动手,不如趁早送走为好。”一念至此,连忙道:“不知先生从何处来,欲往何方,我可以送先生前去。”

    白发男子眼中一阵茫然,犹豫道:“我要,我要去北荒。”

    天定生死道:“北荒?先生欲往北荒何处?”

    白发男子一愣,喃喃道:“我要去找飘雪,我要,去找飘雪。”

    那老妪忽然从离榻而起,讶然问道:“你说找谁?”

    天定生死见状连忙大使眼色,示意不可惹怒眼前怪人,老妪视而不见,又厉声问道:“你说要去找谁?”

    白发男子恍若不觉,只是喃喃道:“我要去找飘雪,我要去找飘雪。”

    老妪忽然厉声尖叫起来:“不许去,不许去。”猛地向白发男子扑去,光影颤动,老妪从元神中一穿而过,一个趔趄向前摔去,天定生死连忙将其扶住,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老妪一把甩开,指着白发男子厉声叫道:“你说,是哪个飘雪?是不是秋雪颜?是不是秋雪颜?”

    白发男子转过头来,略带讶异,道:“秋雪飘飘颜萧瑟,春情脉脉人断肠。秋雪颜,秋雪颜,”仿佛恍然大悟道,“对,飘雪就是秋雪颜。”

    老妪盯着白发男子,脸上神情瞬息万变,似回忆,似希望,似痛苦,似甜蜜,似愤怒,似欣喜,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一发不可收,状似颠狂。

    天定生死陡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盯着白发男子道:“是你?”

    那老妪嘶哑着喉咙,大叫道:“是他!是他!就是他!”忽然坐倒,哭了起来,“你就记得秋雪飘飘,早忘了千山不住客,一城倾此生的约定了。”

    天定生死皱眉低声道:“公主,切莫失态。”转生挥手,对众人道,“大家全部回屋去,不论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快走。”

    众人面带疑惑,相继散去,那胡伯也放下托盘朝外走去,出门时不忘将房门紧紧关上。

    老妪见众人一走,更是嚎啕大哭,白发男子茫然的双眼之中神光汇聚,仿佛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向老妪看去,皱眉道:“你怎么会知道千山不住客,一城倾此生?你和华想容是什么关系?是她的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