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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风也忍不住微笑。

    飘扬的午后熏风里,忽然有竹哨声呜嘟嘟吹起,孩子们在哨声的伴奏下,愈加闹得起劲。

    云泽开了门:“过路的,安静!”

    孩子们并不介意,照样追逐打跳,其中两个调皮的竟然像鱼儿一般,从云泽胁下钻进院里。

    云泽气恼地叫着,四处抓他们,堂后的侍从们闻声赶来,帮着她抓。两个小淘气上窜下跑,一群大人左挡右截,十分滑稽。

    临风哈哈大乐,撑着坐起来看,无奈精神不济,这么个小动作也使她担受不起,猛地眼前发黑。

    她身子正往地上疾坠,有人一把接了她:“嚯!”

    云泽一见大怒:“狂徒!放开我主人!”

    临风的视野好容易自黑暗里重新清晰,眼见面前一张娇俏容颜,明艳妩媚,恍若带露桃花所化。

    “你是谁?”她眩晕未退。

    接她的人朝她友好地点下头:“见谅了,我是这村里的巫医,苇。”

    临风回忆起前日的拜访:“哦”

    她向冲上来的云泽做个手势,复对苇巫道:“谢谢你,虽然很失礼,我不得不躺一下了。”

    苇巫理解地轻轻将她放在被子里,两指搭在她腕上。

    “您的脉象很奇怪。”他退后,坐在木台阶上,“不太像是寻常的病呢。”

    云泽沉下脸:“你胡说什么。”

    临风洒脱地问:“不愧是巫医,我活不成了吗?”

    苇巫粲然露齿,欲要答话,有个孩子扑到他怀里,举着一节竹枝:“巫师,给我削个小哨儿!我要最漂亮的小哨儿!”

    他亲昵地揪了揪孩子的脸蛋,摸出一柄刀子,拿过竹枝三下五除二,一只哨子就完成了。

    “喏,好好玩,别弄乱人家院子。”孩子举着哨儿欢天喜地地跑去炫耀,苇巫还疼爱地叮嘱着。

    他看着孩子们在院中游戏,神色忘我,中途记起了临风的问题,忙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活得成!怎么活不成!只是以前中过毒,没有清理干净,拖得久了点而已。”

    临风为其所震,瞪大双目。

    杵在他旁边,叫“顺”的家奴走来行礼,测了临风的脉,抿着嘴,绷着脸,一易察觉地点一下头。

    “那么,我来治好您吧!”苇巫热情地主动请缨。

    临风拒绝:“不了,不麻烦你。”

    苇巫奇道:“您不相信我?”

    临风一味沉默。

    苇巫遗憾地拍手:“我是年轻了点,可我的医术并不差。说实话,您是我云游行医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比较棘手的病人,我原本以为我能借您的病锻炼一下。唉,算了,上天不赐我这个考验,我强求不得。”

    “呵呵,你很坦白嘛。”临风反倒欣赏了他,“让我想想吧。”

    苇巫眸子燃起光亮:“真的?多谢多谢!”

    他站起来,招呼一班孩子离开:“快,我们还得去河边捉鱼虾哪!”

    孩子们围绕着他,拉拉扯扯,一同出了门往河边开去。

    “姐姐,吃点果子。”黑耳打屏风后端着食盒走来,不快地抱怨,“我不喜欢这个人!借姐姐的病锻炼本事?真叫人恼火!”

    临风爱护地拍拍他。

    云泽则忧心忡忡地道:“我也不喜欢他,希望世子能在这里,惟有世子才可保护公主。”

    黑耳争辩:“我也行!”

    云泽鄙夷地用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走入内室里去了。

    “我也能保护姐姐!”黑耳拍着胸脯,对临风下保证。

    “是。”临风确认。

    然后,她歪过头去,看那株她天天看的花树,如今,最后一片花瓣都在多日前掉落。

    “唧喳!”一只燕子剪着晴空,歌唱着飞到屋檐下。那里有它建好的窝。

    它整理着自己的羽毛,不时翘首望着远方。

    没多久,另一只燕子衔着泥丸,与它并肩而立,它立即亲热地帮伴侣啄扑着灰尘,两只燕子你侬我侬了好一阵子,一起进到窝里。

    上光,你何时归来

    她大概不知道,千里之外,她正牵挂着的那个人,也在看着车窗外忙碌而欢乐的燕子出神。

    你在等我吗,临风?

    在他们各自的心底,有一根共通的隐秘的弦偷偷动了动。

    这微微振动的感触,无法付诸笔端,更无法出于舌端,但它教他们在一瞬间放松,就像是听到对方告诉自己:我好好地等着你呢。

    仿佛得到了放心的答案,她和他如释重负,在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时间,共入梦乡

    “世子睡啦。”师雍替上光盖好袍子。

    大夫元瞧了瞧公孙良宵,他正支起下巴浏览沿途景色。

    马车顺着宽阔的大道,奔往曲阜

    “风夫人,起得真早呀!”

    天刚亮得清明,晓风吹拂,临风披了衣裳慢慢在院中散步,柴扉外忽有人招呼。

    是苇巫。他背着小筐,拎着小锄,一面走一面兴高采烈地向她挥手。

    每天早晨,他都会惯例地去附近采药草,也顺手为村人们挖些野菜,替孩子们摘些野果,回来后赠东家送西家。虽然野菜野果并非值钱的物什,但在这干旱的年头,如此行为实在难能可得,简直是十分慷慨了。

    临风回应地招了招手,微笑着目送他走远。

    他入住此地,不过一月左右,人望却迅速蹿长,不仅村中满耳能闻关于他的佳评,连侍奉临风的诸侍从,都对他赞不绝口。

    想来也是,他原是个巫医,听说本事了得,一般小病小灾到他那儿立时便能痊愈,治完还不肯收受财物,倒是经常拿出币帛周济乡邻。加上脾气好,性子活泼,和谁都能凑成一团,三下两下的,几乎成了村里最受欢迎和尊重的一分子了。

    回思与上光、苏显暂居在这里时,他们差不多是闭锁在以这个院落为界限的小世界里,采买用品皆是侍从代劳,更谈不上与村人交往了。

    一涉及到上光,临风记忆里浮现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和始终隐藏着警戒的眼神即使院子的藩篱能够开放,看了这幅表情,恐怕也无人敢来接近吧。她忍俊不禁,乐出声音。

    云泽抱着锦垫放在台阶上:“夫人,累了坐会儿。”

    她严谨地按上光吩咐称呼临风。

    临风依言坐了,一朵淡紫的桐花翩翩舞着,越过篱笆,栖落在她的膝头。

    “有好事哪,夫人!”云泽看了看,欢喜地说,“花自入怀,这是福气的预兆。”

    “没错!”苇巫又站在柴扉外,摇晃着大捧牵牛花,“快来接早晨的露水!这同样是妙玩意。”

    云泽老大不情愿地去开了门:“先生有什么事?”

    苇巫将花朝她怀里一放,径直到临风面前:“夫人,您还没下决心吗?鄙人从您门前经过时,都会注意您的脸色,要是您再不

    让鄙人诊疗您的病,鄙人担忧情况会恶化。”

    临风淡然:“是么?”

    苇巫皱起眉头:“您不信?”

    “我信。”临风端起热汤呷了一口,“我信我的病已经到非常糟糕的地步,可我,厌倦了。”

    苇巫瞪大眼睛,质疑地盯住她,半晌无言。

    她望着他笑:“谢谢你,不过目前我只想安静地等候一个人,如果能在离开之前和他见面,此生便了无遗憾。”

    苇巫起身。

    “鄙人不懂夫人为何放弃。”他认真地拍拍自己的腿,“如您所见,鄙人从小被叫作瘸子,但鄙人一天也没忘记努力,每日扎针,希望经络恢复疏顺,不再残疾呢!鄙人从前琢磨,若是您不放心鄙人的医术,鄙人可以不断地劝说您,现在看来全是徒劳

    ,医者能救病,救不得心!”

    他有点生气,一拐一拐往门外去。

    到门首他又停了脚,一回头:“夫人等那个人,是要他来眼睁睁瞧着您弃他于不顾吗?实在残酷!”

    临风不由怔忡。

    这时节,苇巫终于不甘,扭转疾行返归,一把攥了临风的腕:“夫人!鄙人必须得救您!”

    “必须?”临风震惊之余,不免另有一番感触。

    “鄙人不能接受有人在鄙人周围消沉待毙,您果真大愿已定的话,也请在鄙人尽力后再死!”苇巫直白地宣布。

    临风呆了许久。

    “哈?”她唇角一扬,“要我答应你?”

    “对!”苇巫肯定。

    “那”临风伸出手,“击掌为定。辛苦你了。”

    苇巫双目流辉,满面春光,粲然道:“嗯!”

    他击完掌,猛地想起件事,忙拖了小筐,取出一大嘟噜桑葚递给她:“新鲜的,甜极了,吃!”

    临风接过:“我不客气啦!”

    两人宛如孩童,就地吃起桑葚,有说有笑。

    “哼。”黑耳抱着臂躲在竹帘后,低声埋怨,“嘴巴涂了蜜,倒会讨好!”

    云泽帘外闻得,暗暗焦虑。

    苇巫的治疗计划一开始就引起了临风周围侍从们议论纷纷。

    原来他一不熬用汤药,二不施以针石,先指挥众人开垦房前屋后的空地,同时搬运来很多菜苗树苗,点种在地里;又买了不少鸡鸭,散放在院内。

    云泽被这类举动弄懵,瞠目结舌地看着台阶下乱糟糟景象,不知所措。黑耳怒冲冲去找临风制止苇巫的胡闹。

    总算在竹林里找着了临风,她正与苇巫一同抬头观望他的家奴顺领一班村民搭建茅亭。

    “歇息一会儿吧!”临风擎起水壶招呼满头大汗的众人。

    黑耳忍无可忍,劈手夺过水壶:“姐姐!您怎么做起这种粗活!难道你反要来伺候他们?!”

    苇巫诧异而惭愧地道:“啊,鄙人本以为稍稍活动下会对夫人有益处。”

    “没关系。”临风瞥了一眼黑耳,“去玩吧,我还好。”

    黑耳叉腰,指着苇巫:“不明白你在干啥?这么洁净的庭院被你弄得一团乱!我年纪虽小,见你这类的人却多了!凭着一张嘴硬闯进别人家里,百般讨巧谄媚,企图唆摆家主混些惠利,你要打这下贱主意的话,趁早滚开!”

    “不,不是的。”苇巫耐心地解释,“夫人的病总好不起来,半是因为沉积日久,半是因为心情郁结,我想替夫人换个更有生机更愉悦的环境,会对她康复大有帮助”

    黑耳打断:“借口找得挺光亮,天晓得你心里藏着什么鬼!以前也有个人说要给姐姐治病,结果”

    临风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头脑轰然,只觉天旋地转。

    云泽赶到,眼见临风神情不对,慌地扶住,脱口而出:“公主!公主!”

    临风站不稳,顺着云泽的胳膊滑了下去。

    耳畔似乎有不少人在叫喊她的名字,可更大的噪音包围了她,她如同沉溺在透不了气的水里,混乱一潮一潮地袭击她,她醒不过来,也不愿醒来。

    突然,她感到自己被一股暖流托起,仿佛逃离了暴风雨的小船,终于停泊在安全的港湾。

    是鸟啼还是微风?温柔地敲破了她的迷梦。

    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视野的是头顶的大树。它招展着它繁盛的枝叶,任由午后的阳光从缝隙中透下,精灵一样在她的脸上、身上跳跃,淘气又逍遥。在绿叶的边缘,露出湛蓝的天空,大块白云懒洋洋地飘动,擦着梢头,漫不经心地继续前行

    她入神地欣赏着。

    当她渐渐清醒,因为掌心内的温度而向右侧过头去,才察觉到一份惊喜静静地卧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上光,他沉沉安睡,手却与她的紧紧相握。

    一刹那间,她下意识地捏一捏他的指头,有强烈冲动想要流泪。

    他动了动,倏然张开眸子,凝视着她。

    “风儿,你怎么样?”良久,他问。

    “好”她禁不住哽咽。

    “哦。”他欣慰地道,“我太累了,多睡一会儿行吗?”

    “我给你拿被子。”她坐起来。

    他抓着她,摇头。

    她顺从地重新躺好。

    他将她的纤指捧在胸前:“我们成婚吧。”

    “在哪里?”

    “就在这里。你愿意吗,做我的妻子?”

    “愿意呀。”

    “那我放心了。”

    他说着,真的松了口气似的,再度进入梦乡。

    她宠爱地轻轻一吻他的面颊。

    幸福,原来就是此刻与他一同呼吸

    苇巫惴惴地跪在席上,不安地捏着衣角。

    “世子来了。”厅堂两侧开始有人低低说着,来回走动。

    他埋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