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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秋的清风拂过稻田,拂过杨柳树木的枝杈,拂过山间田野,带来丝丝清凉,然而却依旧吹不走薛蟠郁闷在心中的烦躁。他死死的皱着眉头,有些费解的看了徒臻好几眼,依旧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通他。

    可是不论如何,薛蟠也不能放弃。说一句酸一点儿的话,毕竟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到相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中间那么多的坎坷困难都经历过了,眼前这一点子分歧,也算不得什么。

    由始至终,薛蟠都想和徒臻在一起。并不是说那种同患难的在一起,更为难得的是可以共富贵的在一起。

    虽然,后一条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是有心不可思议。

    徒臻看着默然站在自己面前的薛蟠,过了年他便十九岁了。身量已经完全长成的少年,四肢匀称,体态轻盈。他的身材并不是古代君子标准的颀长,气度也并不是那种君子似的温润如玉。

    他的皮肤比时下一些少女还要莹白一些,这个可能是薛家的传统。无论是忠信侯还是薛宝钗,他们的肌肤都是莹润白皙,彷如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又好似是光泽剔透的珍珠。远远看着便透出一股子的养尊处优,雍容可亲来。

    他的相貌也并不是时下男⊕℉,..子标准的剑眉星目,契阔爽朗。而是弯弯的清秀的眉毛,彷如新月。眼睛仿佛杏儿一般,圆滚滚的,清亮柔和。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细细打量起来精致清秀多过俊朗,倒和薛宝钗有五六分的相似,却也被他多了一种不羁自在。也正是因为这一抹不羁自在,才让大多数人望却了薛蟠本身的容貌,更多注意的却是他的手段,他的心性,和他的言谈举止。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徒臻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叹息。

    薛蟠很贪财,可他又是这世上最不缺财的一个人,因此无论是谁也无法从银钱收买上真正赢得他的心和好感。薛蟠很混账,可是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把握住事态的发展和变化,因此也很少有人能设下圈套套住他。因为他的思维实在是清晰,头脑实在是冷静。对于权势功名,他虽然喜欢,但也不是非要不可。从这一点儿上来说,他还是有那么一些无欲无求的,而无欲则刚,到了这种境地上,谁也没办法干扰什么。

    不能以利诱之,也不能以权惑之。因此徒臻以往都是用情来打动薛蟠,让他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做事。可现如今看来

    徒臻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他知道薛蟠究竟在气什么,换句话说,如果今日薛蟠为了薛家一门的尊荣圣宠暗地里算计自己,徒臻也会气不打一处来。可即便他再生气,也绝不会想到分开逃离之类。大家都是男人,自然处理事情也不会用这种拖拖拉拉,软软绵绵的态度。

    所以薛蟠既然能出言威胁,自然证明他还是有心要处理此事的。因此两个人必须要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将一些隐忧担心一股脑的倾诉出来。不能憋闷在心中,更不能因为猜忌而做出什么样鬼祟难堪的手段来

    毕竟一次失误大家可以理解,可若是总这么干……古人有句老话叫做食不过三,叫做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只是想要语重心长的恳谈一番,站在风地里吃灰是不太合适的。因此徒臻跟在薛蟠身旁溜溜达达的往庄子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就听见劳力吆喝的声音,和金属与石头或者木头等等相撞击的声音。这样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让徒臻陡然想起当年和薛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也是一座刚刚修葺的庄园,他们两个也是这般悠闲自在的上山,然后随意的闲逛,最后下山进城,他便在薛蟠的安排下在薛家大宅住了下来。薛家大宅里头也有一座梅园子,每到寒冬腊月,暗香浮动。他们还在梅园子里头说过话,谈论何为孝道,何为……

    这么想着,徒臻突然有些诧异起来。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事儿,他原本以为这些可有可无的记忆早在那些个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中忘得死死的。可现在想来,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只不过因为之前的烦躁和窘迫,他不得不将这一切美好的记忆封存在脑海深处。然而封存并不是遗忘,他只需要一个奇迹。仿佛机括的开关按钮一般,只需要轻轻一点,那所有的一切又都迎面扑来……真实的就在眼前。

    薛蟠站在徒臻的身边,看着他神色安宁,有些唏嘘的打量着尘土喧嚣的庄园,微微勾了勾嘴角,开口说道:“这座庄园是依照金陵‘天上人间’的格局建造的。只不过时隔多年,有些技术和东西比那个时候先进许多,想来真正建成之后会比天上人间还舒服自在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虽然地盘没有天上人间的大,可是天上人间对所有人开放。这个地方却只属于我们两个……小了也有小一点的好处。更温馨,更舒适,更像个家一样。”

    徒臻微微一动,看着薛蟠重复道:“家?”

    薛蟠点了点头,再次应道:“家。”

    上辈子还是个纨绔混沌子的时候,周围被包养的男孩儿女孩儿们也许有真心喜欢他的,总是把“我们的家”挂在嘴边。那个时候薛蟠并不懂,甚至对他们这种软绵绵的态度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现如今世易时移,他居然也想建造个家,将某个人留在身旁。

    想到这里,薛蟠也有一些鄙视自己。他和徒臻认真算起来的话,已经相交十多年,薛蟠相信,只要自己肯认真琢磨,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自己这般了解徒臻。因为徒臻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放下大半的防备,将真实的自己表露出来。

    因为熟悉所以了然,因为了然所以薛蟠更能用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方式直击徒臻的内心。没有人知道,徒臻虽然表面风光无两,皇皇者华。其实这个同襁褓时代便被人不断抛弃不断利用的四爷,其内心深处究竟多么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不会背叛的亲人。

    徒臻说得对,权势财力到了他们这样的地步,世间上很多东西都再难引诱得了他们。因此只有以情感人,才能达到更多的目的。因为两个人之间有情,也不愿意因为某些身外之物而轻易放弃这种情谊,所以在出手动作的时候难免诸多顾虑,徒臻如此,薛蟠亦然。

    只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薛蟠,读过高中政治课的薛蟠更懂得事务都有两面性,因为在意所以不忍破坏伤害。也因为不忍破坏伤害,所以在利用起来的时候就更为有效。

    当年徒臻用两人的感情引得薛蟠心甘情愿的为他筹谋,为他付出。今日,薛蟠便也用两人的感情束缚徒臻,让他没办法做出分则两害的事情来。

    因此他不惜花费巨资来打造这个庄园,除了想要讨好徒臻之外,也让他时时铭记,他心底最在意的,在金陵那会儿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利益盘算的日子。

    这些日子,是薛蟠给他的,是金陵薛家给他的。

    世易时移,徒臻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他是万人之上,一言九鼎的皇帝。可就因为如此,那些他当年所奢望所没有得到或者仅仅如同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享受了片刻的美好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周身围绕的王宫贵族还是妃嫔才人俱都是看中了皇帝的位子才拱卫在徒臻身边。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徒臻依旧决定对付薛家的话……那属于徒臻的一切真的将就此消失,而从今以后存在在世人面前的,就是冷冰冰的皇位,就是孤寂寂的皇帝。徒臻这个人,将就此消失。

    保住薛家,就是保住皇帝作为徒臻时所拥有的一切。而放弃薛家,就相当于是皇帝放弃了徒臻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所有的原则用一种看似温情脉脉的方式摆在自己的面前。却也是薛蟠用一种义无反顾,毅然决然的态度来逼问徒臻的选择。因为他此时正负着双手,一脸默然的看向徒臻,轻声问道:“后面的温泉庄子已经修好了。徒臻,你,想进去吗?”

    霎时间,徒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听到了薛蟠口中淡淡的“徒臻”两个字。

    不是圣上,不是四爷,而至徒臻。

    徒臻抿了抿嘴,他从来不知道看似绵软随和的薛蟠竟然是这样一个决然冷硬的人。他原以为薛蟠即便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也只会用温和的手段来慢慢的适应劝说,薛蟠之前的动作也是这样的。可现在到了庄子上,薛蟠又一反常态的逼迫起他来

    真是个阴晴不定,不可捉摸的人。

    徒臻茫然的摇了摇头,有些恼怒的看着薛蟠。而薛蟠确实面无表情的回望着他。薛蟠这个人其实很爱笑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他的脸上都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豪放不羁的,不屑一顾的,嗤之以鼻的笑容,可是他总是在笑的。

    但是现在,薛蟠不笑了。他神色有些漠然有些淡定的看着徒臻,眼眸也是清冷平静的。似乎他只是在等待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随口一句话。这个人,可以是徒臻,也可以是皇上。

    薛蟠看着徒臻微微有些惊愕的反应,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更多的却是解气。

    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更加柔和婉转一些,可情感上却让他无法接受自己认定的枕边人一面和自己耳鬓厮磨,一面想方设法的算计着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族。

    尤其是看到这个尘土喧嚣,修建了一半儿的庄园,这股子闷气更是堵得他难受。

    自己这边忙的热火朝天的,又是订料又是搜刮金玉器皿,甚至连庄园里每一处景致,每一块山石都细细琢磨半晌才能定下来。为的就是在明年徒臻生辰的时候将这一切甚至包括自己都作为一种礼物送给徒臻。为了这个他几乎耽搁了正事,没日没夜的泡在庄子上,监督工人做工。而徒臻那边却不动声色地利用自己的不在乎给薛家多方树敌,逼迫爹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甚至打着宠爱自己的旗号将朝中大半官宦世家挑拨到自家的对立面……

    薛蟠本人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也不怕别人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自己是奸佞小人,谄媚惑主。可他真的无法忍受自己前一刻还在父亲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徒臻为了自己不会如何如何,后一刻徒臻便做出各种各样的刁难来打自己的脸。

    好像自己就是一个傻子。那种八点档的家庭主妇剧场都看不起的那种为了所谓的爱情抛弃家族,什么都不要的连尊严都没了的傻子。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恶心。

    果然。现实生活不是琼瑶剧。并不会为了所谓的爱情而蒙蔽了一切智慧。那些个权利、地位、荣耀、金钱虽然并不占据生活的主流,但是却跟一个人的尊严与荣辱息息相关。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感情而放弃一切的。

    至少,徒臻做不到,薛蟠也做不到。

    想到这里,薛蟠自嘲一笑,看来不论前世今生,他骨子里都不过是个只在乎自己高兴与否的纨绔子弟罢了。什么家族兴衰,门第荣耀强加在他的身上,恐怕也是做不好的。

    你看,明明是个很容易很好办的事情,弄到他的手上,居然也给搞砸了。想必今日过后,父亲会更加的焦头烂额吧!

    徒臻正呆呆的打量着薛蟠,看着薛蟠突如其来的讽刺笑容,心里不由得一紧。一股子不安油然而生。于此而来的,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酸酸涨涨的心痛。这种疼痛并不会像刀子一般戳进人心,但总是隐隐约约的笼罩在周身,就连心脏也仿佛被攒紧了一般的透不过起来。徒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一条缺氧的鱼。

    他有些惴惴的站在薛蟠面前,想了半日,试探的握住了薛蟠垂在身侧的冰凉的双手,犹豫的叹道:“也许……这件事情本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我太过鲁莽了。”

    薛蟠抬头看了徒臻一眼,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原本柔和顺从的人用一种悲愤到憋屈的眼神看着自己,柔和的轮廓因为心中的气闷紧绷出丝丝倔强的弧度,眉毛皱的紧紧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就连身体都仿佛立起了脖颈的毛发一般的猫咪,安静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张牙舞爪。也许他的炸毛并不会对自己产生支离破碎的生命危险,可若是被他那锋利的爪子抓了自己一下,也会很疼的。或许这种疼,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徒臻在这一刻突然清晰明悟起来。也许,自己所谓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局为重,妥协权衡的做法,已经深深的伤害了这个虽然表面上一直大大咧咧本质却十分纯粹、敏感的人。

    毕竟薛蟠并不是庙堂中人,他一直恣意任性,顺遂惯了。在他这种被宠坏了的人眼里,这个世上被就没有什么妥协和被迫。所以他这种人就越发的较真儿。

    徒臻从前特别喜欢薛蟠的眼睛,因为他眼眸清亮柔和,澄澈干净,没有一点的污浊。可现在他也体会到了,正因为这种干净,所以他的眼里更揉不进沙子。自己这些日子来所谓的权衡利弊,妥协周旋在薛蟠的眼里恐怕就是一种背叛。

    因为不信任,从而出手筹谋的一种背叛。虽然他的举措是为了两个人稳定的将来,可是在薛蟠眼中,恐怕这已然是自己将他同其他任何一个人混淆了的开始。

    所以薛蟠不容妥协,因为他怕一旦妥协了,自己便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届时,所谓的徒臻恐怕也不存在了,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帝王。

    想到这里,徒臻突然觉得天空明朗了起来。压在心间的若有若无的一块大石头也悄然失踪了。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伸手搂过薛蟠贴近自己的怀中,轻声说道:“虽然对帝王来说,这样的手段是再合适不过的。可是对于徒臻来说,也许我们共同努力,会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毕竟,帝王之术在于权衡,在于高高在上,无可逾越。而徒臻,自始至终,他只希望有个人能够陪在自己的身边。不抛弃,不放弃,至死不渝,哪怕是并肩而行,也永远不会是自己一个人迎面不可预知的未来。

    为人要懂得取舍,前进的道路上诱惑有很多,可若是一个人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是什么。哪怕今后所面对的困境再艰难,也不会后悔。更不会迷惑。因为始终有一个人,有一种信念,陪在自己身边。

    那么,自己就不会是一个人承担后果。

    说完这句话,徒臻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霎时间变得轻松起来。

    怪道人都说天家权利迷人心,他原本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

    徒臻有些庆幸,如若不是薛蟠的话,想来自己最终也会成为父皇那样的孤家寡人。虽然高高在上,可终其一生,都孤独不已。

    薛蟠抬头,看着神色间有些庆幸的徒臻,悄然勾了勾嘴角。冲着徒臻轻声说道:“我不怕你怀疑,也不怕你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我害怕的是你的心会越发疏离。我害怕真有一天你为了皇位越行越远,我可能会离开。我害怕的是我离开之后,没人再像我一样爱你。”

    徒臻湿润了眼眶,将薛蟠死死的搂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某八怎么觉得

    每次一写到感情的情节,就有一股子琼瑶之风扑面而来??

    望天~~

    这难道就是没谈过恋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