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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联手

    他们见那些人并未察觉,这才停步。工像正要说话,树上树叶轻响,有人格格笑了一声。晴川抬头看时,却是个满头褐发,戴两只明晃晃大耳环的姑娘。她也算半个熟人,便是狼图腾谷风部少当家红雀。

    红雀歪头瞧了一瞧,双腿搭在半空,向他说道:“你好呀,好久不见了。”

    晴川一哂,朝她点点头,“紫宵风部少主,别来无恙。”

    她纵身跃下,说道:“现在可是风部首领了。自熊心上任后,我与景照、元牙陆续都已继任。大家和和气气,再不像从前那样打来打去的。只不过日子过得甚是无聊。”

    晴川听她虽做了首领,说话犹带三分稚气,不禁笑道:“无聊很好,不过你们怎会碰巧到了这里?”

    工像说道:“不是碰巧,我们是一路走访暗地跟下来的。前些时候,谷中来了一批怪人。这些人客不像客,商不像商,到了我们地盘上既不去向族人通报,行事又很鬼祟。我们起了疑心,便派几个人下去查看。不查还好,一查之下,发现他们竟然在做盗墓的勾当。”

    晴川心道:这些人胆量不小。不但在羽族边界上猖狂,居然还敢在妖族地盘内干这勾当。

    工像干咳两下,接道:“不过仔细一瞧,又不像盗墓。他们将坟刨开,起出棺木看一眼,便重新盖回,将土掩好。我们觉得事出蹊跷,其中定然有什么重要阴谋,便没有贸然现身。直到他们离开时,雷部首领想到汐族狡猾多智,怕其中有诈,不能轻忽。于是令我们一路暗地尾随探听消息。”

    “你们探到什么没有?”

    工像两手一摊,说道:“我知道的只怕不比你多。不过方才听说他们想将人杀掉灭口,手段还真狠毒。就不知是为了什么。刚才人鱼口中说的‘那东西’又是什么?”

    晴川沉吟片刻,指节敲敲脑袋,瞑目半晌,慢慢说道:“这个么,我倒有办法,或许能向他们套问出来。只是这事要你们帮一帮忙。”

    红雀工像对看一眼,不明所指。晴川说道:“行事之前,先向你们介绍一个人认识。咱们是在羽族的地方,总该认得几个当地人。”

    红雀摇头说道:“妖族跟羽族向来有仇隙,要是羽族的话,我可不想认识。”

    晴川笑了笑,说道:“你们是跟羽族当朝掌权权贵有利益冲突。我说的这人也算是族内反叛。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道理风部首领如此聪明,不会想不透吧?”

    红雀听他说完,神色将信将疑。

    三名汐族昼伏夜出,日日如此,并未察觉有人从旁窥伺。本来他们三个也是精警的人,只不过心心念念都在找寻尸骸,对其他事未免有所疏忽。他们自北而南,掘了无数墓地,仍旧一无所获,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愈加焦躁不安。

    这天正午起床,三人正要吃饭,忽然楼下一阵香味飘来。香味之中似乎是美味佳肴,混着陈酿美酒,闻到鼻子内,不禁叫人食指大动。其中一人探头出窗,朝下望去,只见楼下木桌上摆满酒菜,却有个人类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这人手边放着个油布包袱。汐族中多产巫师与刺客,因此他们一见那人姿势举动便知端倪。三人互使眼色,为首的汐族说道:“这人有点古怪,我去试试他。”

    他吩咐两名手下守在楼上,不许轻举妄动,自己低头下楼。他走过那人身边,假装不知,眼神却向那人类身上一抹。便在这一抹之间,那人恰好抬手斟酒,手腕露出一截。人鱼暗吃一惊,那人腕上有几圈花样繁复的刺青,正是汐族刺客独一无二的标志。这汐族刺客念头疾转,立刻猜到对方来历。

    他在那人身边空位上一坐,轻声说道:“这样花色的刺青真是少见。”

    那人仍是一言不发。汐族看他不理睬,目光转向桌上包袱,手肘闪电似的一碰,包袱骨碌碌自桌角滚落。那人右手反手一抄,正好接住包袱,若无其事放回去。

    人鱼盯住他,说道:“赏金巫师白角喜欢收人类徒弟,你是叫做晴川吧?听说你在玉碎滩一役中刺杀敌将功败垂成,被人传了很久。”

    晴川停杯不饮,朝他望了一眼。人鱼又说道:“听说白角喜欢做人头买卖,想必你这包袱里……”

    晴川挥手一弹,格开对方手指,偏头说道:“我这里装的不是人头,是钱。”

    汐族全不相信,说道:“别开玩笑,是不是人头我就是站在街对面都能认得出。难不成这里面裹的是个奇货可居的大人物?”

    晴川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说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价钱倒是不低。”

    那汐族听到一个“钱”字,贪心顿起。又听晴川说道:“妖族狼图腾谷风部首领虽是个女的,不过她的脑袋还真不容易偷到手……”

    人鱼一愕,变色道:“这……这是红雀的首级,那可价值不匪呀!”

    晴川微微一笑,说道:“我偷她首级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连我老师白角都不知此事。他既不知道,我看倒不如随便找个买家卖了,好过带回去交给他,自己什么都落不着。咱们既是同行,你有没有兴趣?”

    汐族刺客眼中发亮,极其愿意,面上却装做十分为难,说道:“我们几人出来匆忙,身上可没带太多现钱。”

    晴川漫不经心说道:“那也没关系,都是同道,价格好商量。”

    工像、红雀、云望三个在楼上帘后看他们讲定价钱,晴川将包袱交到对方手上,事情进展十分顺利,那汐族人并没瞧出破绽。

    红雀催促工像,说道:“怎样?怎样?能听到他们说话么?”

    工像黑黢黢大脑壳上,左耳已缺,他眯起一只眼偏过头去,模样滑稽,摆手道:“别出声,我正听着呢。”

    原来工像将自己耳朵取下,放在包袱当中。晴川将装着假人头的包袱给了他们,便连同耳朵在内一起到了对方房中。工像斜身细听,听着听着眉头皱起,神色愈加肃穆。其余的人都感好奇,眼睁睁望着他。过得良久,他才转回身来。

    工像说道:“我听他们议论,内容虽不连贯,大体意思却明白了。他们掘了这些墓地,是为寻找多年前一个死人。这死人是羽族中的显贵,名叫芙蕖,仿佛是位公主。”

    红雀听闻过芙蕖的事迹,不免面露惊讶。工像接着说道:“听他们口气,汐族似乎跟羽族暗地结盟,互为呼应。要搜索这位公主尸身下落,羽族王侯不便出面,所以想假汐族之手代劳。”

    云望问道:“他们说没说过找那女人做什么?”

    “据传,芙蕖生前从汐族巫师白角手里偷过一枚灵魂宝珠。白角曾将许多黑暗巫术封存在内,十分宝贵。自芙蕖消失后这东西也失去踪迹。有人说她死在边境,那玩意儿同她一起下葬。”

    有人要找这位羽灵先知,晴川并不意外。红雀便提出要将这三人即刻抓来审问,探听一下汐族底细。云望却摇头不赞同,要抓他们并不难,只是若将伏在附近的汐族都惊动,那就十分麻烦了,倒不如暗地跟踪更为稳妥。四人商量一阵,定下计策。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晴川与工像先一步出门,尾随他们来到河岸。两人仍旧躲在暗处。只见墓地几被翻了一遍,那些人搜索得十分细致。掘了几处坟,每块墓穴中尸骨是男是女,棺木中有些什么陪葬品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汐族听来听去,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是这番功夫只怕白费了,不禁神色沮丧。

    为首那人挥手说道:“行了,行了,这里没有咱们要找的。你们暂且等一等,将翻开的坟土都掩好,之后便收工吧。”

    雇工头儿听他这么吩咐,自然高兴。等他背转身去,三人互相递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汐族稳住他们,便有一人悄悄走向河岸。晴川看这里地形,三面皆有沙土,中间却地势极为低矮平坦。一面通着水路,仿佛陷落下去的漏斗形状,真是天然绝佳的一个水桶。

    墓中众人并不知道大祸将临,果真依照吩咐埋土。趁这当口,晴川纵身跟上。那汐族来到岸边,原来他们早先曾在这里挖好一条深沟,做了个简易的堤坝。只需将事先堆垒的木条抽出,河水自会由上而下顺流直灌进来。这番布置周全精细,显然早有谋划。

    晴川看他将斗篷自肩上揭下,内里穿的是件长袍,才知他原来是个巫师。这汐族巫师口中念念有词,只听到风浪声渐起,水响不断,捆扎好的原木格格响个不停。晴川定睛一瞧,木栅后面浪头汹涌扑到,水位上升,许多水珠自木头缝隙之间渗出。低头埋土的雇工听到响动,似乎觉出不对,纷纷抬头张望。

    正在须臾之间,“咣”的一声巨响,就看又笨又粗的几十根长木自高处顺陡坡滑落。其后一股银色水浪,雷霆万军,当头扑到。那些人哪里料到会有这场灾变?吓得呆若木鸡,连呼救逃跑都来不及。眼见这股水流挟着许多木头,顷刻便能将人吞没,天空上仿佛忽然黑了一般。工像没料到会如此厉害,吓得面色发白,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一声清啸,土丘上一个身影闪过。红雀轻轻纵身上前,“斩风”出鞘,打横一挥。那沉甸甸的巨木就如豆腐似的,转瞬四分五裂,碎成无数截。然而,她仓促之间,来不及再出第二招,便在此刻浪头已然落下。

    那些人哪里来得急躲避?顿时给卷入其中,被洪水淹没。汐族投身入水,鱼尾一摆,簌忽即没。红雀站在高处,早瞧得清清楚楚。她心想这些人此刻只需溯水而上,游入无忧河后,再想找到他们就千难万难。她急中生智,轻喝一声,双臂张开。空中狂风大作,两边泥土本已松软,土丘顶端数块垒成尖塔的大石摇摇欲坠。风刃急划直过,朝那石块径自劈下,其势不亚电闪雷鸣。石砾雨雪般打落,混着沙土自两边朝向沟中垮塌。

    站在渠外的汐族巫师大吃一惊,正要念咒施法,忽觉背后一凉,一柄匕首插入后心。他哼也没哼一声,扑倒在地,当场毙命。晴川抽出匕首,回头再看时,入河的深沟已给堵个严实,原本漏斗形状的水道没了退路,成为一汪死水。

    河水既不继续涌入,低地内便有些识水性的人稍稍缓过一口气,浮出水面。大家惊魂未定,都没弄清究竟出了什么事。红雀、工像和晴川,守在岸边,双目不敢移开分毫。

    过了片刻,那两人果然忍不住浮上水面。他们见机不妙,将尾巴一摔,自水内纵出,便想沿墙而上。红雀何等机灵,三步两步抢上,拦住去路。汐族刺客见她年纪不大,又是个女的,全然不放在眼里。其中一人脚下使力,猛然一蹬跃到空中。他人在空中,手下白光连闪,长匕已然递出,分纸红雀双目与咽喉。这人招数精熟,出手果决老辣,又是突出奇兵,事前全无半分征兆。他的同伴抽刀反手撩起,斩向红雀双腿。两人一搭一档,节奏时机配合得妙到巅毫。

    要是普通人,碰到他们这样明偷暗袭的打法,纵能躲过,也必定手忙脚乱。红雀身为一族之首,技艺却并非寻常对手可比。她身形不动,右足只一抬,顺势踏在刀上。汐族刺客感到手腕发沉,仿佛有块岩石死死压在刀上,丁点不能移动。红雀将“斩风”连带刀鞘,翻腕自左至右戳了三下。这三下招不成招,式不成式,却每一下都点中对手刀身平面无锋处。只听三声清脆碰击,前一声盖过后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响亮。那最后一声过后,匕首刀尖断折,斜飞而出。她右拳挥出,正中汐族刺客肚腹。这人身在半空,无力可借,出手之后来不及抽手防备,转眼已然中招。红雀未发全力,只伸手轻轻一送,他身躯向后摔去,掉入水内。

    两人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输了一招。其实,汐族刺客既名为刺客,长项便是刺杀偷袭,面对面过招则先失其利。红雀非但一招之间反守为攻,而且一眼便看透佯攻是假,偷袭是真。她力气胜过汐族数倍,触到刺客腰际那拳力道刚刚吐出就立刻收回,并没伤到那人。她假如想要两人性命,不过弹指吹灰之间,将出未出,这才当真叫人胆寒。

    只见白光闪烁,那出手偷袭的汐族刺客刀柄一拧,刀中抽出一把短刀。他这短刀藏在母刀当中,叫人难以防备。刃上涂满毒药,哪怕未中要害,只要破皮见血,就有性命之忧。人鱼调过霜锋,刺向红雀内脚踝。他这招十分阴险狡猾,脚踝本非要害,敌人不大留心提防。脚踝内侧角度刁钻,眼看非中不可。

    谁知红雀不慌不忙,两只脚一前一后凌空踢到。先前一脚不偏不倚,正中那人手腕,短刀脱手飞出。后一脚中了那人脖颈,颈骨顷刻断成几截,脑袋软软耷拉下去,尸体顺坡滑下。

    水里那人见事有不对,身形如箭如矢,鱼尾横摆,调头急速游开。红雀不肯下水接战。汐族刺客看她没有追赶,直向西面游去。他却不知晴川守株待兔,单等他上钩。

    他窜上岸,仓皇逃窜。这人深自惧怕红雀威势,头都不敢回。红雀双手叉腰,禁不住呵呵一笑,那人还当她要追来,脚下跑得更加快了。晴川赶上他,不接不离。那人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心思留心是否有人追赶?晴川跟定他向西而去,越过河岸乱石浅滩。晴川本以为他会钻入无忧河中,可是那汐族刺客却只顾沿岸疾行,反向高处步去。

    那人左右顾盼,蹿高伏低,形若狸猫。他步伐很快,净往野草灌木林中穿去。晴川怕中途跟丢,半点不敢分心。两人走了一阵,上了环山羊肠小道。忽听铃音阵阵,自背后传来。那汐族刺客猛然回头,道上一队贩货的车马驰过。

    晴川看得明白,那人顺势猫腰纵出,手臂揽住车辙,人却如壁虎一样伏在车底。他动作太迅捷,旁人眼前只是一花,谁都没有看清。晴川等那前几辆先过,自己却跃上最末一辆大车车顶。车轮辘辘,来去如风,这片山岭并不如何荒凉,时有行人经过。

    他们盘山直上,道路越走越是狭窄。周遭景色多变,群山绵延,树木高大浓密。树冠仿佛层层碧色浓云,清新悦目。其中偶有几处尖削拱顶,形态优雅,自枝叶内突出一隅。那些都是羽族居所。羽人喜林木,专擅弓箭机矢,因此连房舍都依树而立,与之融为一体。那些车马走走停停,每逢大树上设有岗哨则格外小心。好容易到了道路尽头,原来是悬空断壁,其上再没去路,两边则是光溜溜的山岩峭壁。

    晴川暗想:汐族果然是与羽族暗地有所钩连。这刺客失手后不回自己族中禀告,反而先跑到羽族地盘之上。

    赶骑的人一声吆喝,停下车。他们自车上卸下许多行囊包裹,自崖上递下。这山崖其实并不太高,下面是处平地。这里搭着许多塔架屋棚,前面一座倾斜的银色小桥,隐蔽幽秘。晴川眯眼看去,那些绿色哨塔上架着硕大的连发机弩,塔下不断有人往返巡视。此处营地位处山中,并非什么机要重地,为什么布置如此周密真是叫人好生费解。

    晴川翻身下车,闪在路左大树背后。他见那汐族刺客晃身混入大门,眨眼之间踪迹不见。晴川不肯无功而返,将手心对准一名巡视的羽人士兵。那羽人全无防备,即刻中了他的“寄生之术”,犹自不知。他得手之后,目光一扫,便见到汐族刺客正蹿入一间屋中。晴川快步赶上,往屋檐下一立,侧耳聆听。

    只听到人鱼刺客神魂不定,慌慌张张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通。事出突然,他连失两名同伴,加上妖族突然出现,这许多变故加在一起,说起来难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说完后,屋内一时无人出声,气氛凝重。

    旁侧几名羽芒战士低声商议两句,其中一人说道:“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没有?”

    汐族刺客说道:“除了那个妖族女人,这事还没别人知道。我想事出紧急,就先来报知你们。妖族突然出现,说不定早在暗中监视已久了。”

    那羽芒“喔”了一声,沉默不语。晴川正在奇怪,蓦然听到人鱼喊叫,这一声既仓促又低哑,似乎后半截被人堵住嘴。他吓一大跳,只见门扉开启,晴川急忙闪身藏住。两个羽人拖着人鱼出来,汐族刺客手脚被缚,额头上隐隐有些血迹。他念头急转,顷刻便明白了。羽族偷偷寻找芙蕖的事十分隐秘,必定不愿外人知晓。此事既然败露,将这刺客杀死灭口。倘若有人追问,只需一概推说不知道便行了。

    羽人将那汐族拽到外面空地上,在他肚腹上割出一道伤口,顿时血如泉涌。他们将那人塞入白麻布袋,将袋口用绳索扎得严实。汐族刺客被裹在袋中,口里呜咽,尽力挣动,却哪里能够逃脱?鲜血慢慢浸透布袋,那人的呼救微弱下去。

    晴川暗想,他们这样处治人的方式倒很奇特,难不成是想将人活活憋死?正想到这里,空中长啸陡起,仿佛有阴云遮住日光,四周发暗。羽芒后退数步,地下一个黑影越来越大,腥风扑鼻而至。一只钢喙灰翼的大隼自云端直扑下来。晴川料不到此处还能见到这样的生灵。只见它蜷爪一把抓起布袋,翅膀扑扇,簌忽旁旋而上,蹿入青空中。它扑击、捉人、飞走,不过片刻之间的事,那些羽人神色从容,仿佛早就见惯了的。

    晴川不禁抬头朝天上望去,这才发现,百丈高空之中,浮着一片淡绿色的云朵。再仔细瞧去,那绿色云朵上垂下许多腾蔓,便如天梯相似。这些腾蔓连着高几入云的大树,树上又有无数树洞,俨然一座孤立的堡垒。绿云边许多鹰隼环绕翱翔,想必他们巢穴筑在树上,因此常年守驻在此。

    羽族在此地设哨塔、养猛禽,重重护卫,却不知其中究竟守着什么重大秘密。

    红雀、工像与云望直等到太阳落山,傍晚时分,才见晴川归来。他将路上所见所闻复述一遍,红雀大为好奇,工像亦是讶然。惟有云望低头不言不语。过了会儿,她抬头说道:“那里原来曾是云隽幽囚芙蕖的地方。后来芙蕖出逃再没有回来,早该成了一所荒宅。”

    晴川说道:“荒宅也未见得。羽灵长公主虽然不在,但既然是她昔日住所,藏着什么宝物之类的也未可知。”

    云望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模样。她这副神情三分可爱,三分调皮,像极雪舞。晴川见了,勾起往事,不免心中叹息。

    云望偏头说道:“你仍不死心,总觉得灵魂宝珠是藏在那里的,对不对?你想救你的小情人,就不管有多凶险,定要试一试的了。可是,她现在人在哪里你都不知道,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

    其实晴川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说道:“我想,既然咱们能够到了这里,或许雪舞也能找到此处。半途之中若是未曾遇到,只好再到积羽城中打探。这里汐族并不多见,要打听总会比较容易。”

    工像翻个白眼,神色仿佛在说“你做梦吧你”。他曾栽在晴川与雪舞手上过,因此颇存芥蒂。

    云望看看他,再看看工像和红雀,说道:“那里守卫森严,贸然前往必定凶多吉少。况且还有那些凶猛生灵,要想个法子对付。”

    红雀摇头说道:“可惜这里离狼图腾谷太远,现下若要调兵往返十分费力。”

    云望沉吟片刻,抬头说道:“那倒不用。咱们既是为了潜上峰去,只需将岗哨内敌人引开便行,又不用将之全部歼灭。这倒并不太难。”

    说完,她提笔写了一张字条,揉成团,塞入一枚蜡丸中。接着唤来手下两名羽人侍女,向她们低低吩咐几句,二人领命而去。

    到了午夜时分,月色昏暗。他们一行四人离开客栈,悄悄出了市镇。工像与红雀共一骑,云望与晴川共一骑,挥鞭疾驰。依着早先所走的道路,行不多时,前方传来两下尖利哨音,正是羽族中互相用来通讯的响箭。又有一束白光划过,天空上数个身影向这边落下。晴川抬头望去,立在马前的却是几个羽芒弓手,一身利落精干的打扮。他们年纪甚轻,神态恭谨,向云望躬身行礼。

    云望只微微点头,扬声问道:“人都到齐了么?”

    有人欠身答道:“是,都已到齐,正在前边山脚等候吩咐。”

    听他这么说,众人赶到坡前,果然有上百名羽人正翘首以盼。这里百来号人,见到云望到来,竟连一声咳嗽都不闻,队列整肃,十分规矩,倒像她手下一支亲卫队伍似的。晴川见那些人中,女子人数只怕还要多过男子。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羽灵,身着长袍。羽族之中以羽芒擅射,可做战士,羽灵擅术,司法师一职。但要仓促之间找到这么多羽灵,倒不是件容易事。

    云望目光冷冷扫过他们,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她说道:“你们跟随我直至今日,都是我向来借重信任的人。如今羽王年迈衰朽,云隽摄政,大杀政敌,株连无辜。更是不顾怨灵的威胁,执意挑起争端,意欲再起烽火,进兵北伐……”

    晴川听到“进兵北伐”四字,心中一动,暗想:没想到云隽还有这等野心,想要打垮妖族再向人类讨伐么?只不过他战线拉得太长的话,首尾难以相顾,怪道要与汐族结盟。汐族与人类不睦,连番大战又屡屡失利,自然是希望讨回一仗的了。

    他一疏神,后面几句话便没听清。只听云望继续说道:“云隽所作所为不得人心,近年来更是肆无忌惮,不日恐怕就要有谋篡王位的举动。因此今夜一战,事关大局,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说着,她反手自羽人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口中森然说道:“若有临阵畏缩后退的,有如此剑。”

    电光连闪,长剑断做数截,被她摔在脚下。

    那些人齐声说道:“今日一战,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羽人分做四路纵队,一路之上悄无声息。两队人自后面绕道包抄,两队人自前方潜近。不一会儿来到崖边,下面火光闪烁,那些看守仍如平日一般,未觉异样。此刻轻风穿林,枝叶微微晃动,沙沙做响。夜凉如水,四方俱寂,猛然间西北方林子上空一声似狼似枭,如泣如诉的尖锐呼啸。那些看守不约而同回头张望,面色乍变。隔了会儿,哨音接踵而至,有人即刻叫道:“有敌来犯——”

    数名羽芒挽弓上弦,大步跨出营帐,预备迎敌。他们振起双翼,乘风而起,黑夜中远远瞧去,犹如只只苍鹰,径向林海飞去。虽然事起仓促,不过这些守卫显是训练有素,分拨人手时有条不紊,丝毫未有慌乱迹象。留守诸人分占两边,门户守得更加严密。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两声哨响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快速逼近。这下守卫的羽芒顿时骇然变色。谁都料不到竟在短短片刻之间,敌人居然突破防线冲了过来。听这讯号,就在营地附近,眨眼便到跟前。他们纷纷将弓弩架起,箭支上弦,凝神警戒。

    果然,大路之上,一人伏在坐骑上慢慢靠近。这人身躯蜷缩,无精打采,像是全没斗志,又像是负伤的模样。塔上羽人守卫大声喝问,他并不答话。众人正在奇怪,那人猛地起手便是一箭,正中塔上羽芒咽喉,射得那人倒栽下来。顿时,数十支利箭破风,一起朝他射到,他身手倒是敏捷,早一带缰绳,转头就逃,箭支全都钉在蹄下。

    羽人见他出手伤人,弓弩竟然没能将之射落,不禁勃然大怒。那人却像闹着玩似的,跑了没两步又调头回来,故意在门前大摇大摆走来走去,仿佛嘲笑对方准头太差。躲在旁边观看的晴川料想他们不会轻易上当。不过羽族向来骄傲,这样的羞辱是万万不可容忍,定会派人出来探一探风。

    不出所料,营地前门果然开启,数名羽芒手执兵刃正欲杀出。又有两人,自塔上跃出,凌空击向马上那人。他们从空中扑下,那人乘在马上,再厉害的身手,于腾挪之际终嫌迟钝。加上前方有人一起掩杀过来,寡不敌众。那人果然拨马就逃,被两名羽人从背后赶上。一人厉喝一声,手中张弓搭箭正中后心。另一个心中大喜,手中弯若新月的短刀割麦子相似,疾划而过,向他脖子掠去。哪想手下落空,竟是割在空气当中。羽芒回头看时,那人身躯歪斜摔落马鞍,顷刻便如影子一般消失不见。正当此际,营内已然一片混乱。

    就在方才他们出门追敌时,营后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许多敌人。其实,这些人原就伏在附近,只因巡守的卫士目光被那捣乱之人吸引,所以没觉察。工像本就有在无门的地方开出门来的本领。云望手下众人便如闪电似的从天而降。与其说是交战,不如说是偷袭更为恰当。营中本只剩下将近一半人,被他们出其不意,闪眼之间不是给治住,便是血溅当场。纵然有人顽抗,也不过以卵击石,立刻便被慑服。

    他们一击得手,将羽芒守卫尽都捆住丢在旁边。云望与晴川来到营盘中的空地下。她抬头望天,空中隐隐有块乌云,下面的大树盘根错节。红雀眯眼朝上张望,鼻中嗅到一丝猛禽的血腥气味。

    她皱眉说道:“这些大隼钩爪锋利,性情十分暴躁,若惹着它们,不是闹着玩的。”

    晴川想到红雀一向小孩子脾气,连她都说得如此一本正经,那可不容易。他笑了笑,耸肩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是要闹着玩啊。法子虽笨,奏效便行。”

    红雀嘴巴一扁,忍不住大摇其头。晴川不理会她的劝告,拖过一具死尸,将那人喉管划开,鲜血洒了满地。工像扔给他一只麻布口袋,他便自己向袋子里钻去。

    云望突然大声说道:“等一等。”

    大家听她喝止,齐刷刷扭头朝她看去。只见她走到晴川身边,神色决绝的说道:“我要同你一起去。”

    她手下六七人同时失声惊呼道:“那不可以!”便连工像也摇头说道:“这太冒险了。”

    云望举手阻止他们再说下去,她神色冷静,慢慢说道:“我已决定要跟他一起上去。这件事你们不必多说,我自有道理。”

    他们两人钻入袋中,袋口绳索被捆扎起来后十分气闷,呼吸浊重。加之鲜血气味直冲鼻端,叫人烦恶欲呕。晴川倒想问问云望为何非要犯险,只是看她的模样,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案。

    晴川耳听到云望的呼吸极细,她头颅靠在自己肩头,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原本年纪就小,待在密不透风的麻布袋中自然头晕目眩。晴川轻推两下,低头悄声说道:“可别晕过去了。”

    她“恩”了一声,嘴唇蠕蠕而动,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云望勉力抬头,凑到晴川耳畔说了句古怪至极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快要死了。”

    晴川愕然,反问道:“你什么?”

    云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风声凌厉,两人屏住呼吸,晴川只觉袋子一动,身躯发轻,已然离开地面。那鹰隼的利爪有若钢刀,将晴川背上划得鲜血直流,幸好只及皮肉而已。袋中两个人看不到外面情景,不知到了哪里。但想必是离地面甚远,假如大隼一个抓不牢,摔落下去,就得粉身碎骨。两人动也不敢动一下,心就悬在嗓子眼里。

    周遭许多枭叫透入鼓膜,那些鹰隼在空中盘旋往复。他们飞得越高,身上越是发冷。寒风刺骨,云望瑟瑟发抖。忽然听到“呲啦”一下,布帛撕裂声,头上开出条大缝,狂风灌入袋中。云望惊呼,身躯朝下倾斜。她陡然睁眼,脚底万丈深渊。原来鸟爪太利,那口白麻布袋又十分陈旧,一抓之下使力太大,便裂了开来。

    晴川眼明手快,急忙伸手将她揽住,提了上来。他一手紧紧抓住口袋,一手抓住云望胳膊。两人这般吊在半空中,当真险象环生。况且身畔就有许多巨大猛禽飞来飞去。他们黑压压的,数目之众,难以尽数,几乎将天上月光都要盖住,实在触目惊心。

    云望手指发冷,渐渐麻痹,抬头说道:“我……我要抓不住了……”

    晴川其实手腕也已酸麻难当,那布袋裂隙愈见增大,加之绍风势强劲,眼看便要支持不住。大隼忽地振翼疾拔直起,两人呼吸为之一窒,险些松手。陡然头顶一黑,抬起头时,另一只猛禽自空中俯冲而下,伸嘴来叼。晴川大叫一声,勉力侧转身躯,避了过去。那只大鸟一击不中,空中将尾巴一摆,返身赶上,又要蜷爪当头抓来。

    云望大叫道:“将我放开——”

    晴川立时醒悟,手指松脱。云望双翼立展,空中转身,如风筝似的轻轻巧巧便滑开去。她力气虽小,可身形灵便,在那些巨大鹰隼中间如同春日柳下的燕子,穿来插去,游刃有余。

    见她行有余力,片刻之间身影便已没入云中,消失无踪,晴川便无后顾之忧。他反手拔出腰间匕首,脑后罡风疾掠。他头也不回,舒臂回手便是一点。这一刀不偏不倚,正点在那畜生右眼上。大隼滑行速度何等之快?晴川时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叫它自己撞在刀上,眼中血如泉涌。

    那只猛禽陡然受伤,双翅乱扑,慌乱之时迎头撞上。两只大鸟半空碰个正着,翻了几个筋斗。晴川只感到天旋地转,头上铁片似的羽翼不停扑打。他肩膊剧痛,手腕脱力,不由自主抛飞出去。这一飞出,便立刻向下急坠。晴川心想若从此处摔下,别说性命不在,就连面目都要全非。他心念转动,立即目光一扫,离着那株通天大树并非太远。他当机立断,用力将匕首掷出,喝了一个“钩”字,刀锋果然钉入树干。晴川带住丝线,重重撞在大树树干上,又向下滑了数尺,方才刹住脚步。

    他心神稍定,喘了两口气,转头想要找寻云望踪迹。早有猛禽瞅准猎物,朝他疾扑下来。晴川急忙勾身向后让过,朝左蹿去。谁想一只巨大鸟爪从天而降。他点头蹲身,就地一滚,险险避开,若晚半分,就是开膛剖腹之祸。那些畜生嗜好血食,一只见到猎物,即刻群起攻之。幸好树上数洞很多,内部互相连通,犹如迷宫甬道,纵横交错。

    它们这么轮番疾冲,晴川左右闪躲,仗着脚步轻快,向树洞中扑去。他半步未敢留足,尖啸一声盖过一声,愈加尖锐短促。他手指已然触到粗糙的树皮,背后猛地一痛,来不及回头,匕首斜指,一刀划过。那只巨隼肚腹疼痛,急忙闪开。他趁势溜入洞中,可是双脚刚刚迈入,便踏了个空,直朝黑暗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