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 第九十五章 终幕(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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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b>                  对于军人而言,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失败,仅次于失败的惨事则是胜利。

    如果有人不相信这句话,只要带他去伤兵营看看便好。

    为了不使士气被伤员影响,帕拉图军队的医疗所设在大营最偏僻的角落。

    深夜,半敞开的军帐内。

    几名外科医生就像屠夫一样卷起袖管,正在手术台前忙碌。

    比起锋利的手术刀和精巧的镊子,他们用得更多是钢锯和烙铁。

    伤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被截下来的胳膊和腿胡乱堆在帐篷外,其中一部分还带着军服的碎片。

    夜色昏黑,有的人不小心踩上去,还以为是踩到随手乱扔的木头废料。

    医疗所看上去就像一座屠宰场,每个初次看见这场面的人都忍不住想呕吐。

    而军医和他们的助手在血泥里走来走去,显然已经习惯了。

    请不要责备他们,他们所提供的已经是远超同时代任何一支军队的医疗救治。

    枪炮声从不远处传来,是蛮子在进攻南侧营墙。

    纵然医疗所超负荷运转,哭嚎着等待救治的伤兵还是越来越多。

    “卡曼!”满身血污的温特斯闯入医疗所,发狂一般四处寻找“医生!卡曼司铎!”

    一支仿佛从地狱杀回来的队伍跟在百夫长身后,轻伤员抬着重伤员,几乎没人不带伤。

    医疗所角落的帐篷内,卡曼正在做手术。

    他脸色苍白、神情疲倦,除了胸前挂着的圣徽,已经找不出一丝圣职者的影子。

    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兵的左胫骨被钝器砸得粉碎,必须截肢。

    “外边怎么回事?”

    听到帐外的骚动,卡曼头也不抬地问,手上的动作却一刻都没停。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脂肪和肌腱,直到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他的助手端着烧红的烙铁,不时给出血点止血。

    另外三个强壮的助手牢牢控制住饮下烈酒的伤员,令他不能挣扎乱动。

    速度就是生命,越快完成截肢手术,伤者的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大。

    “是蒙塔涅百夫长!”卡曼的另一名助手惊呼。

    “把剩下的伤员都送到其他医生那里去!马上!”卡曼丢下手术刀,夺过钢锯,开始锯胫骨。

    他的手很稳,十几个来回便将胫骨和腓骨锯断。助手及时用烙铁止血,并默契地接手缝合工作。

    “这里!”卡曼走出帐篷,挥手大喊“蒙塔涅先生!这里!”

    看见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被抬进医疗所,卡曼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卡曼直截了当问温特斯“小米切尔先生在哪里?”

    “在后面。”温特斯眼睛一酸“脖子中了一箭,快要不行了。”

    他眼睁睁看着为全队人马开路的皮埃尔被流矢射落,安格鲁、贝尔和瓦希卡拼死抢回伙伴。

    但他却不能停下,因为他举着军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杰士卡大队就是靠着一股气打穿了敌人,杀回大营。

    “送小米切尔先生上手术台!”卡曼又问温特斯“你怎么样?”

    “我没事。”温特斯的脸庞藏在铁盔下面,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泪痕“可是……”

    “没关系。”卡曼轻声说“交给我。”

    ……

    “不准锯我的胳膊!不!”安德烈绝望地大喊“谁敢动手……我杀了你!”

    士兵们死死按住他的四肢,生怕切利尼少尉的伤口再次崩裂。

    安德烈拼命想要挣脱,但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不剩几分力气。

    安德烈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哭着哀求“别让他们锯我胳膊……温特斯……别让他们……”

    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很快他再次陷入昏迷,刚才的亢奋只是回光返照。

    温特斯的心口就像刀绞一样痛,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军医说话。

    首席军医告诉温特斯“切利尼少尉的创口没法缝合,必须尽快截肢。否则切利尼少尉会有生命危险。”

    首席军医还告诉温特斯“铅弹碎片取不出来,杰士卡中校的右眼也需要摘除。”

    温特斯来到杰士卡中校的病床旁,无尽的悲痛和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你吗?”杰士卡中校伸出手,朝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蒙塔涅少尉?”

    温特斯紧紧抓住杰士卡中校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中校,是我。”

    “别哭,温特斯。”平日总是板着脸的杰士卡中校,现在却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神色祥和平静,仿佛一点也不为自己感到悲伤“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帐篷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轻轻的啜泣声。

    “你身上有酒吗?”杰士卡中校轻声问。

    温特斯没有饮酒的习惯,但他不忍心开口说“没有”。他突然想起阿尔帕德给的酒壶,那酒壶他一直带在身上。

    温特斯立刻翻出酒壶,放在杰士卡中校手上。

    “哦,是这个酒壶。”杰士卡中校感受着酒壶的形状,拧开壶盖,抿下一小口。

    随后,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斜纹棉布袋“我送你一件礼物,温特斯。”

    “不,我不能要。”此时此刻,温特斯没法接受中校的馈赠。

    “你先打开看看。”杰士卡中校似乎在笑。

    斜纹棉布袋里面是油布包,油布包里面是地图,很多很多份地图。从大荒原到帕拉图,都是杰士卡中校亲手绘制的。

    “这东西我用不着啦,以后归你。图上作业的本事别扔下,会有大用处的。”杰士卡中校平静地躺在军榻上,仿佛了却一桩心事“走吧,让我休息一会。”

    ……

    卡曼是在医疗所的无人角落找到温特斯“切利尼少尉要截肢?”

    擦干眼泪之后,温特斯才转过身“是的。”

    “带我去看他。”

    军官和士兵的医疗所不在一处,卡曼之前在士兵医疗所,而杰士卡中校和安德烈都在军官医疗所。

    温特斯带着卡曼闯进手术帐篷,安德烈已经被抬上手术台,正要开刀。

    卡曼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目光,径直走到安德烈身旁检查伤口

    “蒙塔涅少尉,你要干什么?”首席军医不满地质问。

    首席军医没有军衔,地位与校官等同,远比百夫长尊贵

    温特斯一言不发站在首席军医面前,他也不知道卡曼要干什么。

    “别让他们锯掉我的胳膊”,安德烈的绝望哀求在他耳畔回响。

    如果真的要给安德烈截肢,温特斯宁愿是卡曼主刀。

    “出去!我要做手术了!”

    温特斯纹丝不动。

    “你想害死切利尼少尉吗?”首席军医厉声喝斥。

    卡曼突然开口“抬到我那里去!”

    温特斯一点头,又闯进来四名凶神恶煞的战士,抬起手术台就往军帐外走。

    无人胆敢阻拦。

    安德里被抬回卡曼的手术帐篷,他的生命体征已经越来越微弱。

    意识模糊的安德烈仍在喃喃哀求“别锯……别锯我的胳膊……”

    卡曼放下帐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赶走所有人——包括他的医助。

    除了他和安德烈之外,帐篷里只留温特斯一个人作为助手。

    “更多的灯!”卡曼说

    温特斯发动燃火术,把帐篷里所有的油灯统统点燃。

    卡曼捧出一方其貌不扬的黑色木盒。

    打开木盒,一套银质手术器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套器械异常精致,比温特斯在海蓝城地牢里见到的那套放血器械还要精致,光是镊子就有十二个尺寸。

    卡曼选择了其中一柄镊子“给我照明!”

    温特斯举着油灯,为卡曼照亮安德烈的伤口。

    卡曼眯起眼睛,开始用镊子从安德烈的伤口里挑铅子碎片。

    “不够亮!还要更多油灯!”卡曼的口吻不容置疑。

    温特斯又拿起一盏油灯。

    “还是不够亮!”

    温特斯放下油灯,取出施法材料,毫无保留地发动光亮术。

    耀眼的白光瞬间填满军帐,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

    “就这样!保持住!”

    卡曼动作飞快,将安德烈右臂惨不忍睹的伤口里的铅子碎片一一摘出。

    这是一项极为精细的活,如同在核桃上雕刻。

    有些碎片很小,小到还没有麦粒大。有的碎片嵌进肉里,需要割开皮肤再取。

    卡曼把取出的碎片放在盘中,大致拼凑成一枚铅子的形状,只有部分缺损。

    连续检查三遍之后,卡曼确认伤口里已经没有残余的弹片。

    “没有了。”卡曼自言自语“盘中铅弹的缺损,应当是在击穿臂甲时撞碎的部分,没有射入切利尼先生的胳膊。”

    温特斯已经濒临施法极限。

    光亮术的消耗不算特别大,前提是施法者控制魔力输出功率。如果是毫无保留的催动,什么法术也没法维持太久。

    听到卡曼的话,温特斯精神陡然放松,手中那团亮光也瞬间黯淡三分。

    “保持住!还没完!”卡曼喝道。

    温特斯咬紧牙关,再次把自己推向临界点。

    温特斯上一秒他仿佛被丢进火山口,下一秒又被丢进冰窖,幻痛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摆子。

    他手中的亮光变得比刚才更加耀眼——甚至愈发炽热。

    不是温特斯的能力临危突破极限,而是他已经没有办法稳定控制魔力输出,只能拼命往高推。

    借着这注定短暂的光明,卡曼飞快地剔除掉安德烈伤口的死肉、烂肉和结痂的肉。

    手术刀变成一柄精细的雕刻刀,卡曼剃掉坏死的部分、保留完好的部分、并把肌肉按纹路重新排列梳理。

    “我撑不住了!”温特斯大吼。

    “行了!”卡曼也大吼。

    温特斯两眼一黑,直挺挺栽倒。

    恍惚间他听到卡曼在吟诵“[上古语]我主,宽赦我等之罪,勿使我等坠入地狱之火……”

    温特斯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手术台旁。

    他看到卡曼紧紧攥着圣徽,颤声念诵经文,脸色惨白。

    他看到安德烈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被铅子打烂的肌肉长出新芽、破碎的皮肤逐渐合拢。

    “我全明白了,难怪你懂医术,难怪你会外科医术。”温特斯的颅腔都在嗡嗡作响“你……你是神术使用者!”

    卡曼神色异常疲倦,他用一块带血的纱布裹住安德烈已经愈合的伤口“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温特斯朝思暮想的神术能力者,原来就藏在他身边。朝夕相处如此之久,他竟丝毫没有发觉。

    安德烈破碎的肌肉、皮肤重新生长到一起,只有皮层下面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淤血。

    与老萨满[赫斯塔斯]在赤硫岛对温特斯展现的神术有些不同。

    温特斯的伤口愈合到只剩一条红线。褪过一次痂之后,红线也彻底消失了,完全看不出曾有外伤存在过。

    安德烈的伤口却长得很不规则,就像是一大滴红墨水甩在皮肤上,留下一团放射状的痕迹。

    “那你……你……”温特斯颤抖着想质问。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帮忙?”

    他还想问“你知道神术使用者能救下多少人吗?”

    但他问不出口,他的良心告诉他卡曼已经救了很多人。

    即便卡曼没有表露神术使用者的身份,他也已经挽救不知道多少条生命了。

    他能理解卡曼,一名神术使用者把自己榨干又能救下几个人?那些得不到救治的人又会如何想?

    就像现在这样,卡曼究竟得到了怨恨、还是得到了感激?

    “你想去告诉他们吗?”卡曼淡淡地问“告诉他们我明明可以挽救他们的性命,却无动于衷。”

    温特斯垂下头,沉默半响“没人能拯救所有人。”

    “只有主才能拯救所有人。”卡曼划礼。

    “谢谢你,我欠你一次。”

    “你什么也不欠我,蒙塔涅先生。”卡曼缓缓拉开帐帘“我不是为了你来这里的,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谢谢。”

    “切利尼先生还没有脱离危险,神术不能起死回生。如果他退烧,他就能活;如果他不退烧,他就会死。你走吧,我会照顾他的。”

    温特斯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他想问卡曼你为什么会到狼镇来?为什么跟着我们从军。

    但是看到卡曼疲倦的双眼,他问不出口。

    他想走,但是突然想起杰士卡中校,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之火“神术,能治愈眼睛吗?”

    “我没有试过。”

    ……

    杰士卡中校被送入卡曼的手术帐篷。

    卡曼放下手术刀,把温特斯带到帐外“不行……眼睛里的铅弹碎片我取不出来。”

    温特斯重重一拳砸在木栅上。

    “完全摘掉眼球,用神术‘再造’出来可以吗?”温特斯低声问。

    “别再探究了……”卡曼艰难地回答“神术……神术无法‘治疗’眼睛这般复杂的器官。”

    “为什么?”

    卡曼回避目光,几乎是在恳求“别再问了……”

    温特斯疑惑到极点,但是卡曼言辞恳切,他实在不忍心再问。

    “难道就只能?”温特斯又悲又怒,没有什么比希望后的失望更令人绝望。

    卡曼沉重地点头。

    温特斯垂下头,久久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一名绿盔缨的传令兵匆匆赶过来“诸位长官,请问拉斯洛上校在哪里?罗伯特中校?卡斯特中校?还有杰士卡中校?”

    “干什么?!”温特斯冲着传令兵大吼。

    突如其来的爆发传令兵被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在他眼里,这位满身血污的百夫长大概只是一个乱发脾气的混蛋吧。

    传令兵立正,正色道“塞克勒将军召见四位长官。”

    杰士卡没法去见塞克勒。拉斯洛、罗伯特和卡斯特同样不能,因为他们也挂了彩。

    于是塞克勒亲自来到医疗所。

    温特斯不够资格参会,但却被杰士卡中校留下。

    “这小子很好。”杰士卡中校拉着温特斯的胳膊“他接我的旗。”

    接旗,在帕拉图人的语言中意味着交替——非常严肃的语气。

    杰士卡大队的指挥权正式转移。按照习俗,这支部队从此刻起就该叫做“蒙塔涅大队”。

    但是现场每人在意这一点,他们有更紧迫的事情。

    “先生们?”塞克勒将军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名下属“我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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