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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二章罢出内阁

    长在清河崔氏十八年的宗子崔慈之竟是昔年废王赵承律的嫡子,这个消息在太极殿上炸开,令朝野震惊。

    昭宁帝对于赵成律的所作所为,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从小到大,直到他御极称帝。

    赵承律的狼子野心,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不过他也确实是想不到,赵承律一脉竟然还有后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是嫡出的孩子。

    昔年赵承律起兵时——他可真是把所有的后路都算妥了。

    太极殿的早朝是不欢而散的。

    天子双眼猩红的模样谁见过呢?

    哪怕是宋贵嫔过身的那个时候,也没有人见到过这样的昭宁帝。

    嗜血,嗜杀,仿佛他一抬手,下一瞬就是血流千里。

    与那时的悲恸是全然不同的。

    赵盈等人随着昭宁帝入清宁殿中去,他的神色都没有半分舒缓。

    面色阴寒,脸色铁青。

    视线哪怕是落在赵盈身上的时候,那种肃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

    赵盈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昭宁帝。

    记忆中他总是慈爱的,无论因何种原因。

    两世为人,都是如此。

    从小到大,昭宁帝就算再生气,再不痛快,朝廷里出了天大的事,回了后宫,见到母妃,见到她,他从没有过半分不悦与阴沉。

    “永嘉,你是何时知晓此事的?”

    他张口叫永嘉,赵盈心头又沉:“起初儿臣派人到清河郡去调查,只是查到崔慈之乃是崔钊行的外室所生,且是在国丧期间生出来的孩子。

    国丧期生了个孩子,这也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所以儿臣派人一路护送庄家的人入京,希望他们作为人证,揭发此事,证死崔家。

    至于杨润哲——杨润哲擅自离开京城,也是往清河郡方向而去,是为了杀人灭口的。”

    在太极殿上公然告发此事,赵盈自然是已经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和万全的说辞。

    她抿唇,声音稍稍一顿,视线侧落于姜承德身上,匆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抬眼再看昭宁帝:“当日把徐冽弄去玉安观,说是替儿臣祈福,也都是儿臣做的计。

    父皇英明睿智,其实一早就知道的。

    儿臣司隶院里的那些人手,要护卫庄家全家安然无恙的进京,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昭宁帝沉声,声音是冰冷没有温度的:“所以你故意把徐冽支出京,是为了让杨润哲背后的人以为徐冽亲自去护送庄家人进京?”

    沈殿臣眯了眼,侧目看赵盈:“殿下真是好手腕。”

    她的确是好手腕,姜承德掩在朝服袖口的手捏紧了,骨节泛白。

    沈殿臣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也转头看了赵盈一眼的,只是什么都没说。

    赵盈这个圈套险些把他套住一次,不可能再给她第二次的机会。

    公然于金殿揭穿此事,姜承德也是震惊的。

    崔慈之的身世他从来都不知道,孙其说崔慈之是外室子,国丧期间怀上的,崔钊行为此还杀人灭口,彼时他做故城县县令,还帮着崔钊行做过一些善后之事,出面威胁过庄家人。

    之后这十几年相安无事,是庄家全家贪财,也不敢和官家人作对。

    他深信不疑,从来没有插手过这件事情。

    然而十几年后的今天,赵盈这样证据确凿的说,崔慈之乃是废王嫡子,从出生就被废王送到了清河崔氏去,而崔钊行隐瞒十几年,孙其也帮着他隐瞒十几年。

    这一切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孙其保不住是早晚的事,他压根就没打算保。

    可是皇上会怎么想?

    姜承德不敢深想下去。

    赵盈不动声色把唇角往上扬了一瞬,她没开口时,严崇之拱手上前了半步:“殿下虽然有些谋略,也使了手腕,但若无殿下周全筹谋,庄家的人被杨润哲杀了灭口,崔慈之的身世恐怕也不会大白于天下,而崔钊行和孙其这十几年间的所作所为,瞒天过海,更无人知道!

    清河崔氏因清源县主的事固然一败涂地,皇上容不下这样的龌龊,崔钊行罪不至死,活罪却难免。

    可孙其呢?

    没有这件事,孙其和崔钊行十几年的勾结又如何为外人知?

    藏匿废王后人,罪同谋逆,其心可诛!”

    他是刑部尚书,出了这样天大的案子,他当然要一同入殿来议事。

    至于宋昭阳,更不必说。

    原本沈殿臣那句不阴不阳的话他听来就觉得相当刺耳,要回护,严崇之已经把事情拨回到正路子上,也不用他在御前跟沈殿臣做口舌之争。

    昭宁帝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人知道天子心里想什么。

    他们这些人立足朝堂几十年,揣摩圣心圣意本是做惯了的事,此时此刻,却谁也猜不出,猜不准,更不敢猜。

    或许下一刻天子金口一开,十几年前的废王案就会重新掀起一场风波。

    昭宁帝抬眼往下来的时候,连带赵盈在内,心都是悬到了嗓子眼去的。

    “孙其,是刘寄之的人?”

    这句话问的是谁,更没人知道。

    事情是赵盈发现的,话也是她回明的,问的当然该是她。

    始末原由,其中种种,知道的最清楚的也只有她。

    但姜承德是孙其的座师,孙其是姜承德一手提拔上来的。

    从他到故城县做县令,再到他一步步内迁回京,到如今爬到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

    孙其其人固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但若无姜承德提携,他升迁的速度也不可能这样快。

    何况当年他内迁回京,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于上京立足,在朝堂站稳脚跟。

    这一切不都是托了姜承德的福吗?

    他私下里和刘寄之是怎么搭上的关系,姜承德这十几年间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还是说当初孙其做了刘寄之的暗桩,根本都是在姜承德的授意之下做的。

    所有的这些事情,现在要怎么求证呢?

    这清宁殿中的每一个人,心思各异,连同昭宁帝在内。

    故而这句话问出口,问的究竟是赵盈,还是姜承德,更无人知晓。

    他是在断姜承德的“死罪”,还是给姜承德开口辩白伸冤的机会,赵盈拿不准了。

    于是她没开口,反而不动声色朝后侧方退了小半步。

    这小半步退的极妙,因她先前站定的位置,算得上是殿下正中,除她之外,只有沈殿臣站的勉强还算是靠中的位置。

    余下姜承德等人位置都要稍次一等。

    可是赵盈退了半步,姜承德正好能够提步近前,人就整个立在了昭宁帝眼前。

    他提步上前,眼角的余光扫过赵盈身上,缜着脸,但等对上昭宁帝时,又换做恭敬模样:“此事臣难辞其咎。臣是孙其座师,无论是昔年他出任故城县令,还是后来平步青云,都是臣一手提拔。

    只是臣万万想不到,孙其两面三刀,世故至此。

    一面奉承臣,一面转投刘寄之麾下,为刘寄之出谋划策。

    还有藏匿废王后嗣之事——”

    姜承德双膝一并,腰杆却挺的笔直,朝服下摆被他一撩开,便冲着昭宁帝宝座方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这一下跪的实在,赵盈挨着他站着,膝盖触碰到清宁殿青灰色地砖发出的一声闷响真真切切。

    她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这摆明了就是请罪的架势。

    自负如姜承德,哪怕是在御前,也有年头没这样谦逊过了。

    她不免又觉得可笑。

    当皇帝果然是好的。

    生杀予夺,谁不怕呢?

    姜承德再怎么自负,到了天子驾前,真的出了事,他还不是要端着恭慎,小心翼翼吗?

    不过话说回来,孙其又何止是两面三刀,他可是太能干了。

    赵盈要不是有心要隐瞒尔绵颇黎的那个事,还有兴王妃的身后名,孙其根本都算不上是刘寄之的人这种消息才更精彩呢。

    人家把是把姜承德和刘寄之两只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之间,怎么不厉害啊?

    昭宁帝声音还是沉闷的,根本就没有要叫姜承德起身的打算:“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当然难辞其咎。”

    锐利的目光,是鹰一般的。

    沈殿臣在朝为官几十年,记忆中上一次看到昭宁帝这样的眸色和眼底闪过的光芒——宋贵嫔过身之后昭宁帝一意孤行,要追封宋氏为后,他为内阁首辅,率群臣跪请于清宁殿外。

    那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他们在清宁殿外跪了整整一个上午,滴水未进。

    都是身娇肉贵的人,没几个吃得消的,歪歪扭扭倒下去的都有,全无朝臣该有的仪态。

    后来清宁殿的大门打开了。

    孙符陪着昭宁帝步出来,他一眼望去,心中陡然一惊。

    就是这样的目光。

    那时候昭宁帝痛失此生挚爱,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想杀人,想杀了他们所有人,因为他们在阻碍宋氏的身后尊荣。

    而他,首当其冲。

    天子杀念起,怎么不令人胆战心惊?

    姜承德纵使没有抬头迎上那样的目光,也感受得到那股肃杀。

    宋昭阳站在一旁不由蹙拢眉心。

    沈殿臣想了须臾,心神一定,还是凑上前去小半步。

    朝服袖口宽广,他对掖着手做礼的时候,垂下的广袖袖口是把姜承德跪着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

    他还没开口,昭宁帝先沉声问:“沈卿有何话说?”

    沈殿臣头皮一炸,但站都站出来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臣以为此事姜阁老无辜。”

    宋昭阳身形刚要动,转念一想,又站顶住,一言不发。

    那头严崇之对这种说辞显然不屑一顾,他甚至是真的嗤鼻哼出一声来的:“姜阁老提拔上来的人,就算孙其所作所为和姜阁老无关,至少这十几年间他识人不明,沈阁老说姜阁老无辜,这话岂不是好笑?”

    姜承德倏尔抬头,冷冰冰一眼剜去,是同样的锐利精干。

    严崇之却分毫不怕:“姜阁老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我依稀记得,七年前你于太极殿奏请提调孙其回京,入工部为六品主事的时候,不少人反对过吗?”

    他好像真的打算掰着指头去算,但也只是做做样子,一时哦了一声,收了声就转头去看宋昭阳:“宋尚书那时候就供职在吏部为左侍郎,应该记得比我清楚?”

    宋昭阳这才接过严崇之的话来,不过人还是没往前挪动,连声音都是平缓而沉稳的:“是这样不错。孙其于故城县为县令时,政绩虽然不错,但也不至于成绩斐然。

    七年前吏部年底考评官员政绩,按照定制和以往的提调官员来说,孙其是远没有资格被提调回京的。

    臣记忆犹新,是因为那件事情臣一手主持。

    原本孙其升至京畿县镇中为县令,再做上两三年,若是政绩依然不错,才有可能被调回京中。

    而且能不能入部,还得两说。”

    他声音略一顿,而后视线就定格在了姜承德身上:“当年的确是姜阁老力保孙其内迁回京,入工部为六品主事。此后又仅仅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孙其摇身一变,就成了三品工部侍郎。

    这个侍郎的位置一坐就是六年,一直坐到了今天——

    工部尚书三年之后该辞官去朝,臣想着,依姜阁老对孙其的倚重和提拔,应该是打算把孙其捧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去的才对。

    然则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足可见孙其其人本就是不堪用的阴险小人。

    是以沈阁老说此事姜阁老无辜,臣和严大人的看法一样,实在是不敢苟同。”

    “宋昭阳,你——”

    “你给朕住口!”

    御案上一方端砚,结结实实砸了下来。

    砚中有墨,墨汁四溅。

    沈殿臣等人见天子动怒,便纷纷下跪,唯有赵盈仍旧立于殿中不动。

    他们口中念息怒,却只有姜承德面色惨白一片。

    昭宁帝甚至咬着后槽牙,几乎一字一顿开了口:“朕叫你入内阁,不是叫你提拔这样的人上来霍乱朕的朝堂,动摇朕的江山!

    藏匿废王后嗣,还是嫡出的儿子,孙其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皇上——”

    “自即日起,内阁中一概事务,你不要再插手分毫。”

    罢出内阁——姜承德瞳孔一震,连沈殿臣都惊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