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那小厮 > 一百六十 书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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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和镖局宿州分局就在与河清郡临近的兴颍郡郡城内,在这趟镖还在河清郡华府休整的那些日子里,已经来过三封书信,询问张八顺所带行镖队伍何时能至兴颍城内,原还想等众镖师伤都养全乎再上路的张八顺实在是怕哪天兴颍郡城内的镖局人急疯了派人来华府,瞧见这趟镖的人个个都被华府好吃好喝养得膘肥体壮肚子都大一圈,不知会作何感想。

    河清郡城到兴颍郡城不过三日路程,张八顺担心大车上那些个负伤镖师的伤势,让赶车马夫都挑拣着平缓大路慢走,三日路程便硬生生拖到五日还多大半天,才见着兴颍郡郡城的城垛。

    与河清郡城如出一辙,兴颍郡城内同是一派萧条景象,魏长磐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依稀能从街上紧闭的铺门上瞧出些许昔日繁华的迹象,上好木料的门板蒙着厚厚一层灰,招子幌子也是讲究,许多店面招牌题写字迹,一看便不知是庸手。

    没三五载光阴,宿州元气难复,这还得是在朝廷减免宿州全境赋税二三年的情形下,张八顺与魏长磐说道。咱们大尧皇上,是有志于开疆拓土的雄主,招兵买马要银子,银子从何处来,可不就得指望大尧南方江、宿、徽三州赋税?

    徽州与宿州都已经干瘪得再榨取不出银两来,唯有江州一州之富,更胜前二者相加,故而在这灾年还能挤出二百万两纹银的军费押解进京,已是殊为不易,这二百两纹银中,有一百两都是原定赈济徽宿二州的银两,这会儿都被拿去充作军费,就是从千千万万饥民口中夺食,故而这位大尧烈帝在徽宿二州于百姓之间的口碑,已是大不如前。

    “院还想着宿州三两年就能恢复生气,若是那位如此施为。”张八顺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忍着困倦说道,“没有五年,不,十年,宿州要想恢复如初,难。”

    虽说不押镖,可守夜是伍和镖局祖师爷张伍和定下的铁规矩,任凭是哪个镖头也不敢轻易违背,这趟镖里伤号又多,总不好教人拄着拐还提刀熬夜,故而张八顺一人连着三晚都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上路,方才大车颠簸,竟也打起鼾来。

    “镖头,到兴颍城内疚不必再守夜了。”顾生阳独臂撑起身子来,近旁的顾盛忙拿来个塞了谷壳的凉草枕垫在后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老顾,这咱哥俩可就生分了啊,什么镖头辛苦镖头辛苦,想当年你我还在总镖头手下当镖师的时候,哪次守夜你不是守到一半就学老母鸡啄米,后头就睡熟了,几次都被总镖头把中午饭都给罚没了,还得拿我钱袋去买些吃食,这会儿上了年纪,倒跟我在这客套起来了?”

    张八顺调侃着断臂的顾生阳,顺带回想起当年两人都还是愣头青镖师的年月。

    那是多久以前?二十年?兴许三十年,二人武道境界都是二层楼门槛,拿着镖局里头三等镖师五两五钱银子的可怜月钱,吃住都只能在镖局内,若是偶尔拗不过肚里馋虫,去镖局外头酒楼打打牙祭,那下月的伙食多半就见不到半点油荤,有勺辣子下面就得谢天谢地。

    他俩在伍和镖局干了两年,张八顺武道境界终是迈过了那道门槛,那会儿他还年轻,日后再上层楼不是什么难事,那时还是镖头的总镖头便将他往上提了一提,成了二等镖师,月钱也多二两银子。至于顾生阳,武道境界虽仍滞后,可几次行镖在外为人处事皆是不俗,故而也网开一面,让他成了伍和镖局内头一个武道一层楼的二等镖师。

    时过境迁,老顾的儿子都出来行镖了,老顾想着儿子子承父业,在伍和镖局干出些名堂,他则恰恰相反,自小便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书塾去,道理简单,知县,郡守,刺史,还有庙堂之上那些他张八顺触不到的官老爷们,有几人不是读书人出身?

    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都在书中,任凭读书人采拮,张八顺当了半辈子镖头,因为学问少吃的苦头,没有一箩筐也有半箩筐,这苦头可不能再让儿孙吃了去。

    那两个小兔崽子倒也争气,年长的那个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年幼的那个不过十余岁,所作文字便被书塾中先生几次三番的称赞,说是有望比他大哥更进一步,秀才功名则已是囊中物。

    穷学文富习武,他奶奶的,张八顺想起这就来气,正儿八经读书,笔墨书纸,先生束侑,赶考路费,何处不用开销?大儿子秋闱落第了一次,而今过了三年光景,盘算着日子约莫也就在这两天,不知这次能有多少把握,若是中了,那可是替老张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张八顺这一路上没少留心钱袋里那叠银票,想着究竟在何处钱庄换成现银,总觉这三千多两抚恤银子隔着钱袋也烫人肉,生怕哪次被水还是自个儿身上汗打湿就成了一团烂纸。

    “客气个腿。”顾生阳的响亮骂声将他从这思绪中拉回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前面那眼皮子都抬不起来的样儿,还好意思笑咱。”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一齐大笑起来,声震大车车顶。

    “临入城前最后再跟你们提一嘴。”在兴颍郡城城门前几百步距离,这趟车队停到大道边,张八顺叫后头四辆车上的人都下来,最后再招呼一句,“咱们这私活,要是给镖局上头的人知道了,咱镖头位子保不住无所谓,你们一个个一撸到底从三等镖师乃至趟子手干起不说,手头这点银子也保不住,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就好好活。”

    魏长磐在人群中,响亮应和中一声极轻的嗯便由他发出,他才想说些什么,伍和镖局的镖师们却都手脚麻利上了各自的大车,只留他一人欲言又止。

    “别磨蹭了,魏小兄弟,麻溜的上来。”张八顺从第一辆大车内探出脑袋招呼他道。

    当后头大车内也探出脑袋时,魏长磐终是朝第一辆大车走去,小心翼翼护着胸前装着周永安生后留下那一捧灰的乌木盒,抬腿进了车厢。

    五辆大车的伍和镖局押镖队伍畅通无阻进了兴颍城,许是兴颍郡已经落魄到连守城军士的钱粮都发不起,白日敞开着城门任由出入。

    兴颍郡城内的景观与河清郡城内也一般无二,遍地萧条中仍有那么几家从这场天灾中得利的所在,门庭辉煌依旧,乃至更添几分奢靡。

    除去这几家高门大院与兴颍郡所设粥厂以外,唯有当铺粮铺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伍和镖局宿州分局也是这几家以外兴颍郡城内为数不多还存续好好的营生。

    一行人到了伍和镖局分局内,偌大一处地方只剩下七八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弱病残守在这儿,都是些昔日的伍和镖局镖师,上了年纪退下来,亦或是在与人厮杀中受了不可挽回的伤势,镖局也便将这些人好吃好喝养着。

    这七八人中唯一一名着长衫正提笔急书文士打扮的瘦弱中年人一见张八顺一行人进来,顷刻间便扔下手头笔墨三步并两步到张八顺跟前,伸出两条胳膊握紧他双手上下摇晃,面露狂喜之色说道:

    “可算把张镖头您盼来了,这会儿正在写第四封往河清郡的书信,要是还不来,那这几个人里,只能我自个儿骑马跑一趟河清郡城。”

    “张镖头带了多少人来着?”那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急急向张八顺身后望去,见得身上伤势还未好全的几名镖师与和预想大相径庭的几人,顿时苦着脸道,“怎么才来了这几个?还有小半带着伤,怎么押镖?”

    张八顺跟他言说了与卧牛山山贼火并的事,大体并未变更,只不过将日子提前几日,把双方厮杀的所在换到了卧牛山隘口前而已,相较起另编个故事来省力得多,也更可信,因为其中九分真一分假,张八顺言说起来也顺畅。

    原本做好大费一番口舌打算的张八顺未曾想没费多少功夫那中年文士便全信了,接着与他埋怨起这宿州盗匪横行的境况,张八顺所遇断不是偶然,原先伍和镖局打点过关系的山头,现在一多半都换了字号,有的山头一月光景竟能易主三次之多,让他这伍和镖局宿州分局负责打点黑白道上地头蛇的镖局文书苦不堪言,自去年大年初一到今天,死伤的镖师手指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贸然向晋州镖局三番五次调派人手前来。

    张八顺这行镖队伍,估摸着运道属实也差,竟与那卧牛山占山为王的大王厮杀一场,折损这许多人手,保镖货物还能无碍,那中年文士感慨道,来这儿求着保镖的富户挤破了头,就因为伍和镖局在这世道保镖十之七八还能不出什么大差池,换别的镖局,连咱们一半都难保。

    早知道读书去了,那中年文士发起牢骚来,到镖局拿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