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剑影十三 > 第十一章:红花嫣然
最新站名:千夜阁 最新网址:www.qianyege.com
    长安城外红花集。

    以前这里不叫红花集,而叫陶家村,因为陶家村没了,所以才有的红花集。

    地上的土很黄,很松软。

    陶岳鸣从来没见过这样黄的土。

    他弯腰用遍布老茧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了一撮土。

    土质松散,化为粒粒尘埃,从指尖流逝,飘散在冬月的寒风中。

    这不是土,是沙,陶岳鸣的手指却仿佛是沙漏……

    沙已尽,人已化成白骨。

    生死弹指一念间。

    那日——

    二十年前的十月初二,午时三刻。

    刺眼的阳光普照大地,长安菜市口死一般的寂静。

    负责行刑的刑部侍郎在诵读罪状之后,三十六名刽子手同时高举虎头大砍刀,猛然砸落,跟随着三十六道鲜血喷起二尺多高,三十六颗人头一同骨碌落地。

    三十六口血色喷泉,带有温度的血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剔透晶莹,颇为绚烂。

    血还未流尽,尸体便已倒地。

    据说有在场百姓亲眼目睹,落地的人头还会眨眼,还会流泪。

    血,红色的血,一地的无头尸体,这仿佛是地狱,是屠场。

    场面触目惊心,围观百姓惊恐万分、有甚者已经当场呕吐出来。

    小孩啼哭,野狗挤在人群中,贪婪的目光看着一地的尸体,吐出长长的舌头,“哈哈”喘息。

    百姓们表情各不相同,有悲痛、也有惋惜、更多的则是唾骂。

    侍郎大人看着一地的尸体,眼角含泪,缓缓将手中的罪状抛入火盆,燃烧为灰烬。

    余烬翻飞。

    他知道丞相大人不可能通敌,更不可能对西域使者泄露朝廷机密。

    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铁证如山,加上各派党羽的谗言逆语,以及各公侯的利己态度,罪已定,命将无。

    侍郎大人唯有哀然叹息,他只希望陶丞相的小儿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这是丞相唯一的血脉。

    “想必,他们已经出城了……”

    阳光依旧刺眼,帝国军队的铁骑奔出长安,黑色铠甲,熠熠生辉,马蹄绝尘,尘土飞扬。

    通敌欺君,诛灭九族,昭告天下,以警臣民。

    天下各地贴满了告示,上面罗列了陶之松的十三项滔天罪名,包括十二名通缉人员名单,其中有陶岳鸣以及八名家将,和两个丫鬟,一名奶娘。

    八名家将为了抵挡虎贲铁骑浴血奋战,接连战死,两名小丫鬟胆子小,半夜偷了奶娘的所有随身财物,抛弃小主人逃跑了。

    奶娘独自带着陶岳鸣一路落荒逃到了洛阳。

    洛阳的王太守曾是陶公的门生,也是陶公最信任的人,奶娘希望能得到王太守的庇护。

    如果没有奶娘,陶岳鸣说不定早已经死了。

    奶娘还不老,刚刚四十出头,她出身于一个落魄的门第世家,奉命带着陶岳鸣出城时,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女已经被逮捕了。

    奶娘随身带的金银首饰被两个丫鬟偷走了后,两人一路落魄,饱受心酸苦痛。

    她们甚至沿街乞讨过。

    她曾为了三斤猪肉,不惜向一名屠夫献身。

    屠夫贪婪无度的目光,在她丰满成熟的身体上肆意搜索。

    陶岳鸣至今还忘不了,那张流着口水满是胡子渣的脸,在奶娘白皙的脸上摩擦。

    她流泪,痛苦,绝望,甚至想过要自杀。

    但她还是将陶岳鸣安全带到了洛阳。

    洛阳城门大开,并未看到一名守卫士卒。

    正月初三,户户闭门,都在与家人享受温馨的团聚。

    热气腾腾。

    一锅煮得滚烫的牛肉旁围了一堆人,王太守的幼子往锅中加了一枚青蒜,一片新姜,如果再加几粒花椒的话,味道会更棒。

    奶娘拖着草鞋,全身破烂肮脏,她独自敲开了太守府那威严的朱红色大门。

    一个小脑瓜从门后钻了出来。

    仆人一听是陶公的家人,立刻满脸热情,让奶娘稍作等候。

    仆人回去禀报。

    奶娘有希望了,她几个月来的辛苦没有白费,她没有辜负陶公的嘱托,更没有愧对陶夫人。

    她开心,她激动,那双曾满是沧桑泥垢的双手,紧紧握着。

    而她等到的不是王太守的热情迎接,却是一支帝国军队,朱红色的大门开启时,一队人马已经冲了出来,把坚硬、沉重、冰冷的枷锁,套在她的脖子上。

    “哈哈……竟敢自投罗网,这将是今年的第一大喜事,今年必定时来运转,快进去禀报太守。”

    陶岳鸣躲在街角的一株银杏树后,双目充血,手指紧紧扣入树皮。

    寒冷凌冽。

    在以性命作为威胁的时候,昔日的恩情已经不值一提。

    王太守也是人,也有家人,他儿子也才五岁。

    他为什么要窝藏逃犯?他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他要好好的生活着,他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家人。

    任何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这是他们的自由。

    陶岳鸣眼看奶娘被抓,他没有恨王太守,也没有恨那个说谎的仆人,更没有恨两个偷走钱的丫鬟。

    他恨,他只恨自己。

    为了自己活着却牺牲如此多的性命,自己算什么?又凭什么让别人为自己而死?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陶岳鸣,保护陶公的唯一子嗣而牺牲的。

    如果王太守义无反顾地坚守昔日恩情,那只会死更多热心而又有情有义的人。

    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任何人在做一件事时,永远都有自己认为对的理由。

    纵然在别人眼里是错的。

    王太守与两个背离的丫鬟也不例外,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

    我们不能枉自评论对错,因为阴阳相生,对错同源。

    有时候对错本就难解难分。

    只有死脑筋的人,才会恪守一理。

    当然,陶岳鸣更想知道的是,当年父亲到底有没有向西域使臣泄露朝廷机密?

    陶岳鸣现在就站在他父亲的身边,他想问,也想知道,但他父亲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他孤独。

    夕阳西下,黄土坡上有一株枯萎的古松。

    陶岳鸣就站在古松下,他看到了父亲的坟墓,也看到了自己的阴影。

    这是一座无碑之坟,当年父亲的部属冒死将尸身偷了出来,就葬在此地。

    陶岳鸣抓起一把黄土,又放下。

    世事变迁,陶家村已经不复存在,在黄土坡的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红花集”。

    繁华的红花集,华灯初上。

    镇子上有妓院、有赌场、有酒楼、也有勤勤恳恳的百姓。

    他们生活得很愉快。

    陶岳鸣也想如此安渡一生,厌倦了江湖腥风血雨的他,早就这样想了。

    现在避开了仇家的追杀,他选择了逃避。

    有时候面对棘手的难题时,暂时逃避或许是最好的办法,这也能让自己有解决问题的时间。

    但,就怕死在逃避之中。

    生死与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李延津说的对,生活就是一场梦,不过有的是噩梦,有的是美梦。

    这一切都要靠自己如何选择!

    夜幕降临,陶岳鸣离开了古松,离开了父亲的坟墓。

    他走进红花集时,街上已无行人,旁边的酒楼还热闹非凡,从窗口传来阵阵火锅的香味,还有百姓欢愉的谈笑之声。

    青石铺街,两排红花开得正盛,如此鲜艳,如此芬芳,它们不畏惧严寒,迎风绽放。

    树下,一名喝醉了酒的壮汉,正蹲在地下呕吐。

    他吐出来的是血,比头顶的红花还要红。

    有些人明知道有些事对自己不好,可他们偏偏还是要做。

    因为他们能在痛苦中寻找到另一种欢乐,痛苦中的欢乐,岂不是更让人觉得来之不易?更让人珍惜?

    夜寒。

    一名龟奴打扮的人跑了出来,扶住那名壮汉,装腔作势,说:“伍大爷,娇凤姑娘还等着你喝酒呢……”

    “滚开!”

    “老,老子没事……”伍大爷站了起来,回过头来。

    他满脸络腮胡子,胡子渣很硬,好像一颗颗钢针刺穿了脸皮,皮肤黝黑而粗糙,额头上有三条扭曲的青筋凸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是长年熬夜酗酒所至,可能他是想在这少的可怜的时间里,享受人生中最多的欢乐。

    他觉得这样不亏。

    陶岳鸣走了过去,看着伍大爷。

    伍大爷已经五十四岁了,在他看来,陶岳鸣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看什么看?你是想看老子出丑吗?”伍大爷挺起大肚腩。

    陶岳鸣沉声,一字一顿说:“伍大郎?”

    “什么?他奶奶的……”伍大郎满脸怀疑,道:“你怎么认识老子?”

    陶岳鸣道:“因为我认识你,所以就认识你。”

    这个回答根本就不能算作回答,在伍大郎听来,陶岳鸣就好像是在放屁,相当臭的屁。

    当然,他这样有名的人,不想让别人认识他都难。

    伍大郎紧了紧拳头,扬起下巴,道:“又是那个不识趣的人,派你来跟老子要债?”

    伍大郎风流快活惯了,这种人花钱当然也很快,他当然有不起这些钱。

    幸好别人有。

    所以他的债主很多,多得就好像围在牛粪旁满天飞舞的绿头苍蝇。

    但想要跟伍大郎要债,最起码先得问问他的拳头。

    没人敢问,认识伍大郎的人都知道他以前是屠夫,杀人和宰猪一样的麻溜。

    他做事也毫无底线。就在前天爷里,他把郑老汉打死在了家中,其原因只不过是郑老汉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陶岳鸣盯着他,眼眸忽然变得凌冽无比,一字一顿道:“二十年前,从柳河坝路过的一名妇女,她身旁还带着一名孩子。”

    陶岳鸣永远不会忘记那张流着粘稠口水的臭嘴,以及那种恶心贪婪的表情,每次想到他就想吐。

    伍大郎怔住了,他退后一步,后背靠在红花树上。迟疑着说:“你,你怎么知道?”

    陶岳鸣道:“我就在旁边。”

    “什么?”伍大郎捏紧沙包大的拳头,说:“……你,不,不可能……”

    陶岳鸣不想在听下去,咬牙道:“三斤劣质猪肉,你真是奸到了极点。”

    陶岳鸣已经露出了杀机,伍大郎手掌猛拍大树,红花朵朵飘落。

    一旁的龟奴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双腿之间一热,他竟然吓尿了。

    伍大郎挥拳猛击陶岳鸣,陶岳鸣身手极快,已经绕到了伍大郎的身后,紧紧揪住他的后颈。

    陶岳鸣踢中伍大郎的脚,他立马跪了下去。

    他恐惧,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人。

    他抬头,一柄漆黑的剑正悬在他的头顶。

    陶岳鸣说:“张嘴。”

    伍大郎不张。

    陶岳鸣一剑刺了下去,剑锋刺穿他的厚嘴唇,击碎他的门牙,插入他的咽喉,顺着食道抵达肠子。

    “啊……”龟奴吓得失声大叫,大小便失禁。

    等他回过神来,陶岳鸣已经走了,红花树下一片鲜红,伍大郎就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夜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