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沈毅带着孩子们到祖堂。

    屋里正中间摆放着一尊小雕像，沈毅没有见过这样的雕像，虽然那雕像也长着一张人脸，但却有着动物的身体，蛇身人首，这是一尊神像。

    应该是他们所信奉的神。

    神像面前放着一支香炉，里面还有剩下香，其实对于宗教神祗之类的事物沈毅是不太感兴趣的，所以扫了两眼之后也就不再去观察了。

    现在，

    老族长他们或许已经在准备迎接末日的来临了。

    沈毅待在祖堂。

    事实上，他只能这么选择。

    不管说是灾难也好，魔鬼也罢，沈毅心里清楚得很，那其实就是迷雾，而画里为什么把迷雾画成了朦胧的黑暗，这点也很好解释：

    其一，黑暗更加贴近末日。

    其二，白色的迷雾很难在石壁上表现出来。

    那些迷雾在沈毅目前的认知里，靠人力是无法抵挡的，只有洛凡找到的那种宝石可以暂时抵挡，而究竟它可以抵挡多长时间，还不清楚。

    但他可以笃定，

    当初在这个时候，洛凡也一定是选择了留在祖堂。

    否则自己就不会在山洞遇到他。

    这里的老族长也不会允许洛凡死在这里，首先族里的孩子们需要有人照看，而作为外族人的洛凡无疑是最佳人选，其次他也过说在洛凡身上还有更最要的任务。

    是什么任务呢？

    不知道。

    沈毅真心觉得好累，有种小白鼠进了迷宫的感觉。

    你说你既然把我带到了这里，至少也应该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啥也不知道的和一帮孩子待在屋里，这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

    他当然也不愿意这些人死在这里。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大家所有人脸上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己根本没办法去劝，也劝不了。

    最终的结果无非也就是两种：要么留在祖堂，等到迷雾退去之后，再带着孩子们走出来，按照族长说的照顾孩子们；要么就是自己也留在外面，冒着未知的风险和大家被迷雾吞噬。

    人都是自私的。

    沈毅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被迷雾吞噬的后果是什么，或者是离开这里回到神庙，但也可能是死。

    他不敢冒险。

    “洛凡哥哥，爸爸妈妈他们会好好的，对不对？”甜甜坐在沈毅旁边，小手紧紧地攥着沈毅的手臂，低着头。

    沈毅张了张嘴，没说话。

    “刚才，

    爸爸妈妈让甜甜以后一定要乖乖的听洛凡哥哥的话，然后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洛凡哥哥，我还问爸爸妈妈他们会不会成功，他们说会没事的。

    洛凡哥哥，

    爸爸妈妈说他们最爱甜甜了。

    洛凡哥哥，

    爸爸妈妈没有骗我，对不对？他说他们会没事的。”女孩说话的声音很弱，越来越弱，说着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

    女孩心细。

    从父母的只言片语里隐隐地察觉到了异常。

    沈毅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话，仿佛在胸口有一柄利刃搅动着，刺痛无比。

    伸出胳膊，

    把女孩搂在怀里，女孩像是找到了依靠。

    “呼”

    剧烈的风声慢慢响了起来，原本透过门缝射进来的光线变得越来越弱，最终完全黑暗下来，整个屋子变得漆黑。

    孩子们躲在祖堂里，动也不敢动。

    外面，

    大家都在自家房屋前面，有些和自家媳妇儿笑着聊天，有些哥俩好的聚在一起说着笑着，老人们照往常一样在门前坐着晒太阳。

    老族长坐在门口，端着陶杯，眯眼望着漫天的迷雾。

    “起风了！”

    他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放下杯子。

    听到了老族长这句话，整个村子瞬间安静下来，原本聊天的大家抬起头望着那恐怖的迷雾，不约而同地相互看看，然后笑着说：

    “起风了。”

    呜——

    迷雾仿佛海啸一般压向了村子，恐怖的呼啸声就像是魔鬼的嘶吼，渗人心扉。

    一点一点，

    慢慢地，

    毫不留情的吞噬了整个村子。

    当门缝外再次照进来阳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孩子们睡着了。

    沈毅坐着，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且压抑，眼睛直直地望着外面，怀里的甜甜也已经睡着了。

    他一直睁着眼。

    很漫长，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里面待了一个世纪的长度。

    每一分，

    每一秒，

    对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甚至很多时候他真的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哪怕就是死，也是无所谓的。

    但看到甜甜，又放弃了。

    当初洛凡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恐怕比自己更加挣扎，自己接触这个村子的时间更短，积累的情感也没有他那般深厚。

    沈毅完全可以体会到洛凡当时的情感。

    哎，

    怎么说呢，

    洛凡这个人，真的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自己也对他恨不起来。

    这时候，

    怀里传来弱弱的声音。

    “洛凡哥哥，魔鬼是不是已经被打败了？”甜甜揉了揉眼睛，看到从屋子外面照进来的光线，瞬间睁大了眼睛，紧接着满脸期待地望着沈毅。

    沈毅张了张嘴，最终苦笑了一下。

    直到最后，族长依旧是留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难题，自己怎么和这些孩子交代呢？

    最终，

    他点了点头，

    看着这些相继醒过来的孩子们，说道：

    “是啊，魔鬼已经被你们的爸爸妈妈打败了。”

    “魔鬼被打败了。”

    听到这句话，甜甜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亮了，屋子里面的孩子们，经过短暂的安静之后，忽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

    成功了，

    爸爸妈妈们成功了。

    有些孩子按捺不住，想要往门外走，想要看到爸爸妈妈朝自己微笑，然后还可以让他们给自己讲讲战胜魔鬼的过程，那绝对是一个很棒的故事！

    “等等。”

    沈毅忽然开口，看见孩子们疑惑地看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你们先在这里待着，洛凡哥哥出去，确定安全了，再回来叫你们。”

    孩子们愣了愣。

    其中一个很壮的男孩点点头，“爸爸妈妈之前让我听洛凡哥哥的话，那我就再这里等着。”有人起头，其余的孩子也都跟着应喝。

    “洛凡哥哥小心。”

    甜甜攥了攥沈毅的衣袖，眼睛望着沈毅。

    “好。”

    沈毅努力地笑了笑。

    他知道，

    外面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清楚得很。

    但是，

    你要他怎么让孩子们接受这一切？看到满村的遗骸？看到自己爸爸妈妈们的白骨？明明他们都在期待着想要看到爸爸妈妈的笑脸。

    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无情而冰冷的寒风。

    心，

    痛的无法呼吸。

    可是却还要朝着孩子们露出微笑。

    他走到门前，只把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侧着身子走出去，然后就立马把门关上，他还不想让孩子们看到现实，至少现在不行。

    其实在小时候就想到过这个问题。

    如果

    父母忽然离开自己，留下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象，真的不敢，因为这是个想想都会无声流泪的问题，他甚至觉得到那个时候自己一定会哭成一个傻逼。

    后来真的经历了。

    一段时间里就像要死掉一样，极度的空虚和悲伤，沉浸在悲痛里无法自拔。那时的他，已是大人，大人尚且如此，那这些孩子又将承受怎样的悲痛？

    他无法想象。

    有时候人就这样，明知道这件事情躲不过去，却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内心沉重，

    慢慢地走在村子里。

    所有的房屋都是完好无损的，甚至在有些房屋上面还飘着炊烟，安静恬扩，仿佛一切的灾难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空气中，

    能闻到阵阵清香，有花香，有泥土的香气。

    阳光照在身上，照身体暖洋洋的，但沈毅心里却一点也感受不到温暖，拔凉拔凉的，耳畔的风，如冬天呼啸的寒风，冰冷刺骨。

    屋子门前。

    一具具白骨散落在地上。

    千万柄剑，

    重重地、无情地插在沈毅的胸口，每多见一副残骸，疼痛就更添一分。

    沈毅握紧拳头。

    终于来到老族长的门前。

    躺椅上，

    老族长的遗骸静静地躺在这里，空洞的眼眶似乎还在朝着天空，旁边的桌子上，热水还在散发着温度，一丝丝的热气向上升腾。

    地狱。

    这就是地狱。

    一片安静美好的地狱。

    他们的灵魂将一直留在这里，永远在陪伴村子，永远陪伴自己的孩子。

    永不腐朽。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们的。”沈毅看着眼前的白骨，嘴里喃喃说道。

    他们自私吗？

    或许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是自私的，但站在村子的大义角度，他们却又是伟大的，面对灾难，他们没人选择逃避，即使是死，所有人也没有露出恐惧，他们把所有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沈毅走在路上。

    往回走。

    心里想着该如何去和孩子们说，如何能让孩子们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不知不觉，

    这段路似乎一下子变得很短。

    已经到了门前，咬了咬牙，正想要推开门走进去。

    这时候，

    忽然发现门缝里有双眼睛望着外面。

    眼泪汪汪的。

    还没有等他去推开门，门就已经被孩子们从里面推开了。

    呼地一下。

    所有的孩子冲出来，呆呆地望着他。

    “洛凡哥哥人呢？”

    人呢？

    当着所有孩子的面，原本在路上想到的一切的解释通通忘记了，脑海空白一片。

    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望着自己。

    “孩子们，

    魔鬼被你们的爸爸妈妈打败了，他们是英雄。”沈毅张了张嘴，艰难说道。

    说完，

    甜甜忽然冲了出去，

    紧接着，

    所有的孩子，就像是发疯了似得不顾一切跑向自己家，路上哭着嚎着，就算是跌倒了也立马爬起来继续跑。

    “甜甜！”

    沈毅立马追上去。

    孩子们全部跑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都到了自家门前。

    沈毅来到这里，只看到甜甜呆滞地站在自家门口，呆呆地看着地上门前的两具白骨，手里边紧紧地攥着那张画。

    天是蓝的，但在此刻却比血液更加猩红。

    眼泪，

    滴滴答答流下来。

    她就呆滞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沈毅心揪了一下，原本在墙壁上见到的壁画活生生的展示在了自己前面，远远要比图画更加刺痛人心。

    他慢慢走过去。

    张开手，

    抱住了小女孩。

    一句话也不多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女孩。

    甜甜望着地上地白骨，眼神空洞，沈毅只能听到似乎在小女孩的嘴里轻声呢喃着：“爸爸，妈妈，你们是骗子”

    骗人，

    你们骗人，你们说过会没事的。

    “不，他们是英雄。”沈毅在女孩耳边轻声道。

    甜甜一怔。

    忽然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死死地抱着沈毅，攥的很紧，甚至沈毅都可以感受到手臂上的疼痛，但他什么也没说，摸着女孩的头，抱着。

    “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哭吧，

    别堵着，堵在心里不好受。”沈毅在女孩耳边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样，女孩的哭声更加大了。

    不止在这里。

    整个村子，到处都有孩子的抽泣声。

    沈毅深吸一口气，是他没有做好，或许换做别人会有更好的办法安抚这些孩子，他有些自责，到底是没有完成好族长给自己的任务。

    甜甜在怀里哭着，眼泪已经哭干了，但还在哭；声音已经嘶哑了，但还在哭。

    沈毅静静地抱着。

    忽然——

    身体猛地虚弱了一下，就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离

    体虚，

    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就好像身体被掏空

    沈毅就有这种感觉，明明上一秒还很正常，却瞬间没了力气，身体的听力视觉等等一切都没问题，可就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仿佛失去支撑，往地上瘫倒。

    这种感觉真的很差，就像全身的血液被抽干，大脑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倒地，甚至连身体上的知觉都感受不到。

    然后，

    眼前的天空变得黑暗，如同无数的马赛克一点点的填满了他看到的整个世界。

    紧接着，

    耳边传来“嗡嗡”声，就像是医院里检测心跳的仪器，当然，是它在人心跳为零时候发出的连续不断地鸣声。

    烦人，

    非常烦人，

    沈毅有种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虽然明知道没什么用。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声音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慢慢地，它彻底消失了，沈毅依然可以思考，但却没有了任何感觉，触觉、知觉、视觉、听觉全部没有了。

    黑暗。

    全是黑暗。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死掉了。

    “洛凡哥哥！”

    甜甜正在哭着，哭得撕心裂肺，这时候却忽然感受到沈毅的身体无力的朝自己压过来，顿时有些惊慌失措。

    这里的孩子不像城市里的孩子那般娇弱。

    她抓紧了沈毅。

    慢慢地，

    稳稳地把沈毅放在地上。

    眼神慌乱地瞧着沈毅，却发现沈毅眼神空洞，就像失去灵魂一般。

    她有些急了。

    “洛凡哥哥，你怎么了洛凡哥哥洛凡哥哥你醒醒！”

    刚刚亲眼看到父母白骨的她，已经再承受不起任何打击，双手紧紧地攥住沈毅的衣服，拼命地摇晃着，嘴里在叫喊，眼眶里是早已经哭干了的泪水。

    此刻，

    父母的白骨还躺在那里，就在旁边，昔日温暖美好的家前，父母已经成为了遗骸，而最后的依靠洛凡哥哥也

    她瘫倒在中间。

    左边是父母的白骨，右边是眼神空洞的洛凡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