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 二百四十二 妥协
最新站名:千夜阁 最新网址:www.qianyege.com
    下邳城前,临时搭建的凉亭中,周临突然握住曹操为众人斟酒的手,颇有些气恼地问起了他的用意。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少年并非对地盘疆土有所执念,他放不下的是自己将曹操当做真心托付的挚友,奸雄却在他背后捅了一刀,夺了他的城池,甚至还威胁他同伴们的性命。

    在周临的这一动作下,凉亭中的局面竟有了些剑拔弩张的趋势。许褚自是忠耿,以为少年要动手对奸雄不利,作势要抡起手中的大铁锤。佘闻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一举一动,也挺起背后长矛,直至曹操的方向。

    “仲康,且住,清明并无恶意。”见亭中气氛僵硬,曹操回头怒斥了许褚一声,才让他把那柄骇人的大铁锤收起来。周临见状,也将自己的手放开,对身后的佘闻人说道:“闻人,把矛收好,别轻举妄动。”

    两家主公都如此说,许褚和佘闻人也只得各自住手,耐着性子听周临与曹操之间的对峙。其实在徐州的归属问题上,罗孤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刘备则是毫无主动权的架空者,奸雄,和奸雄所认同的奸雄,才是博弈的关键。

    见周临放手,曹操也恢复方才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一边为少年斟酒,一边说道:“清明,你莫要动气。我几个时辰前就说过,我想要的,不过是这徐州一境之地。怕你不给,才使了些手段,这杯酒,就当是向你赔罪。”

    “赔罪?我方才在城下都想要和你翻脸,一杯酒如何赔得了罪?”周临拿起曹操刚倒在自己杯中的热酒,痛快淋漓地一口喝了下去。在奸雄为刘备及罗孤倒酒的时候,少年闷声闷气地说道:“孟德,你要城池和地盘,在会盟时和我说,我难道会不给?”

    “不,你不见得会给。清明,我早就说过,你我是同一类人,都是纵横在这乱世中的奸雄。我摆在明面上和你说,你或许会应允,也或许会婉拒,应允,你退一步,但会拉玄夜和玄德进一步,拿他们两人压我。婉拒,你进一步,我就不得不让步。”曹操坐回自己的席间,也喝了一口酒,说道:“总而言之,不论你作何选择,我都无法从你手中得到徐州全境。”

    “你从我这里拿不到,至少也足以说明,你取徐州全境,于理不合。”与曹操对向而坐,周临脸上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他说道:“于是你就利用我的信任,使些见不得人手段,来应你所需?”

    “阿临,别太天真。”听到弟弟如此言语,罗孤有些按捺不住。他挑了挑眉,说道:“这是乱世,无人会和你说道说理。你一路所为,又岂是都合乎公理道义?和孟德之间,还是陈说些利害吧。”

    “玄夜,你这么说,未免也太不留情面了。我曹孟德,也不至于全然是见利忘义之人吧?”曹操似是而非地抱怨了一番,随后又望向周临,说道:“清明,我未经允诺就收下徐州,七成是为我自己,但有三成……也是为你。”

    为他自己,也为周临?向前向后五百年,周临都难寻得一人比他曹孟德脸皮更厚。夺人城池,还说是为他人好,这究竟是何道理?周临想不出理由,也不必去想,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为我?你倒是说一说,你是怎样为我的。”

    “清明,你名为汉相,率领衡天军为大汉收复疆土,这看起来无甚好避讳。”曹操手中握着自己的酒盏,别有意味地把玩起来,说道:“但你可知晓,清明,你并非朝堂出身,也无世家依傍。唯一好搬出来的,就是为你师长的百里司空,与收养你长大的诸葛太尉。但你又是否想过,这两位大贤也是布衣白字,一步一步爬到朝堂顶峰的。何况他们已退隐多年,这根基于如今风口浪尖的你来说,着实浅薄。”

    “在陛下眼里,你也是天下大乱后,争权夺势的诸侯之一。大忠似奸,大奸又似忠,你进京刺董和出师救驾是忠耿还是投机,陛下心中仍在审度,他也并不想要你一家独大。在此等处境下,你该退身自保,不违臣道,徐徐而图之。”

    “但你却并未做到,如果我的情报无误的话,你曾以将吕布作为出征的目标一事,和陛下当朝争执,是玄德从中调停,才君臣修好。但你可有想过,自那之后陛下对你的猜疑有增无减。”

    “徐州一战连战连捷,从洛阳派遣的官员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出发,你怎知他不是以为你尊奉天子是假,实现野心是真?玄夜不会和你抢,玄德不敢和你抢,我又不和你抢,你将这徐州全境尽收囊中,再去南击寿春,岂不是坐实了陛下的怀疑?”

    “将徐州让给其他人,陛下才会对你放心一二。至于让给谁,玄夜目无圣驾,玄德寄你篱下,除了我曹孟德,还有谁更适合接手这偌大的徐州?”

    虽说远在千里之外,但曹操分析起洛阳朝堂的局势,却是一针见血。奸雄所言戳中了周临的软肋,但他还是无甚好气,说道:“这就是你半句话不说,就将这偌大的徐州暗取的理由?”

    “哈哈哈,这不是我所说其中三成吗?还有七成,就是我曹孟德,想要一个和你公平一战的资本。”说起关于自己的目的,曹操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甚至射出异样的光,他说道:“清明,你应该了解,我有我自己的野心。奉天子以令诸侯这件事,我很久之前就想做,甚至和文若筹谋周全,只是慢你一步,也只得作罢。你我虽志相近,但道不同,这天下容不得两条霸道,你我早晚会有一战。”

    “但若是决战之日,你坐拥半壁青兖,徐州与淮南全境,甚至是袁绍手中的三州之地,而我曹孟德,只剩下你未曾触及的半壁青兖。那岂不是必败无疑?在此之前,我要是不为自己挣些资本,就只有坐以待毙一条路能选了。”

    “我曹孟德要的,是堂堂正正与你一战,在此之前,我就不得不使些手段,从中制衡。”

    堂堂正正,公平一战?

    这句话从曹操口中说出来,让人心头不由得五味杂陈。奸雄虽时常以阴谋诡计见长,但在是非对错上,却也是正大光明。其中虚虚实实,是周临这老友也捉摸不透的。但此刻奸雄的眼神,他瞳孔中燃烧的火焰却告诉周临,他要一战,是真真切切的。

    乱世人心,终究是凉薄,周临一门心思想要以王道终结这乱世,曹操却始终要凭借霸道一决生死。少年一时间有些语塞,他顿了顿,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孟德,你真认为你我之间,将来就只有决一死战这一条路能走了吗?”

    “两个走上霸道的人,身处同一时代,除却决一死战,别无他路。”曹操说着,也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与周临对视,说道:“或许不必你死我活,但却是非战不可。”

    “你我企盼的明明是同一片太平盛世,又如何非战不可?”周临猛地一拍桌案,几乎将温酒的火盆打翻,吓得许褚又下意识地掏出了大铁锤。而曹操则是不慌不忙,说道:“如何不战?是你将地盘拱手送与我,还是我将疆土拱手送与你?”

    奸雄一语,着实切中要害。周临与曹操手中的疆土和地盘,都是两军将士舍生忘死打下来的,就算是昏庸至极的主公,也不会拱手让人,又遑论他们两个?在这句话的力压下,周临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坐回自己席前,说道:“孟德,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无甚好说的。我只是问你,在你眼里,我还是你出生入死的朋友么?”

    “当然是,我甚至觉得,若有朝一日我意外身死,能托付后事的人并非子桓,而是你,周清明。”曹操答得干脆,眼神中写满了真诚,并无半分虚伪的模样。周临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又问道:“那讨伐袁术的前路,你可还愿与我同行?”

    “在袁术身死国灭之前,我曹孟德发誓,绝不会背弃你。”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曹操甚至向周临起了誓。少年复又站起身,说道:“也罢,孟德,疆土地盘,是我周临所求,但我周临也从不强求。这徐州全境,本是许诺给玄德,让他东山再起的。如今你铁了心要拿,至少……也该问问玄德的意见。”

    事到如今,周临已多半放弃徐州的归属权,但他仍要过问刘备的意见,不知是何意味。奸雄与皇叔早就勾结在一起,就等周临此问,他胸有成竹地笑看向刘备,说道:“那就问问玄德,若他不允准,我也愿另做计议。”

    如此一来,整件事情的决定权,几乎都落在了始终一言不发的刘备肩头。在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他的时候,刘备脸上仍旧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有些犹豫且吞吞吐吐地说道:“备……人微言轻,既然清明都就此作罢,那我也不会有意见。”

    一锤定音!

    在周临震惊不已的目光下,刘备将头向后扭去,不敢正对他的眼神。曹操放肆地笑了起来,而罗孤则是默不作声地离席站起,走到刘备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戏谑说道:“好一个人微言轻,刘玄德,刮目相看啊!”

    直到刘备说出自己并无意见后半晌,周临也还是难以理解他的用意。明明是属于他自己的疆土,为何就是不争也不抢?他脑海中浮现起一种让他自己都不由得毛骨悚然的可能,但他将怀疑与猜忌强压下去,沉声说道:“好,很好。孟德,徐州全境,就此交托给你,我去将大军迁入城中休整。徐州一战终了,我只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言罢,少年亦愤然离席,向身后的绝影马走去。而曹操却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他,好声好气地说道:“清明,别急着走,附耳过来。”

    少年心中虽对曹操有气,但还不至于到要和他一刀两断的地步。甚至奸雄要说的话,他还乐意一听。两人走出凉亭外几步,曹操附着周临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道:

    “清明,要算计你的人,并非我曹孟德,而是另有其人。席间三言两语,凭你的机敏,该是看得出来。以后信谁提防谁,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