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二百二十四 恨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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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执着的坚持,也抵不过当权者临时起意的三言两语,何况杨修本身,就不是执着于情义的人。眼看着刚刚断却一只手臂,做了废人的弟弟被董承带走,也只能悲恸哀嚎,趴在原地懊悔不已。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让弟弟待在当朝国舅的太尉府中,远比跟随着自己这个向仇人摇尾乞怜的兄长要好得多。就算他被迫卷入两府之间的政斗当中去,区区一个废人,董承也不会逼着他再行刺杀一类的险事。

    而他自己,身上除却复兴杨家,又多了一条保护幼弟的使命。杨修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猜到董承带走弟弟,只是因为他是父亲膝下唯一笃行孝道的儿子,所以董承不会为难于杨筑,更不会对他横加利用。

    方才在相府中,杨修也看出了赵瞳歌的心思,若不是自己对弟弟的爱护打动了那位冷若冰霜的女事馆丞,她也不必对王芷兰使眼色,让她说出真相,更不必刻意放过杨筑。由此看来,赵瞳歌并非铁石心肠,拳拳兄弟之情能够打动她,风雨无阻的执念也必定可以。

    只要自己进入相府供职,凭借一身才华得到重用,就有机会让衡天众赦免一族永不录用的刑罚,也能够保护得好迷途中的弟弟。不过今日的开府已然结束,自己也有些狼狈,倒不如明晨赶早再来。杨修带着如此心思,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寄身的驿馆走去。

    而与此同时,相府的正厅里,四下无人之间,陈到悄然走了进来,面向赵瞳歌,对众人说道:“瞳歌小姐,杨筑被杨修背出街角,就被董承带人亲自领走了。杨修伏在地上颓丧了一阵,自己回了驿馆。你看这其中,会否另有蹊跷?”

    身为暗影的副统领,陈到向来只负责情报的传达,至于如何处理,是由那些置身光亮处的衡天军众人决断的。听到杨筑被董承带走的消息,甘宁当时就火冒三丈起来,骂道:“他娘的,难道董承那老小子给我们施了障眼法,行刺的那小鬼,其实是他派来的?”

    “不应当,若真是董承所派,事败被擒,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岂会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把人带走?”赵瞳歌轻叹一声,三言两语道出了此事的利害,她瞥了徐归兮一眼,又言道:“两府之间的争斗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真到了那一日,董承要暗行刺杀,选是我是阿临,是云律是九渊都好,总归轮不到归兮吧?”

    赵瞳歌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就是略微伤人了些。刚刚被杨筑在高台上刺杀未遂的徐归兮当即站起身来,大吼大叫道:“我堂堂一个三龙教主,不要面子的啊?除却清明云律九渊和瞳歌姐,也轮……轮得到我吧?不对,瞳歌姐,你这是对一个险些被人在高台上刺杀的无辜少女说话的态度吗?”

    经徐归兮这么一说,众人倒忍俊不禁了起来。都知她是呼风唤雨的三龙教主,但谁又能偶尔想到,徐归兮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女?赵瞳歌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好、好,知道你受了委屈,芷兰,午时做顿归兮最喜欢的大虾,给三龙教主压压惊。”

    一听有大虾慰劳自己,徐归兮登时也不再委屈,而是欢呼雀跃着一蹦三尺高。正午将近,王芷兰得赵瞳歌的吩咐,笑着去后厨料理大虾,长江沿岸出身,对河鲜甚有了解的甘宁也跟了过去,打一打下手。

    再说陈讽这里,他此刻正在皇宫偏殿,向小皇帝刘协述职——述的是相府的一应事宜,本来做此事的该是周临,但少年如今远征不在,就只得让其他人代劳,有时是赵瞳歌,有时是陈讽,极少会是王芷兰。

    本来相府的述职是几乎日日都有,一来二去也无甚好说的,不过这一日年轻帝王心情颇好,与陈讽闲谈了几句,才拖得久了些。临近正午,刘协让陈讽退下,走出殿门,正与国舅董承迎面相遇。

    “下官陈讽,拜见国舅。”殿前相遇,理应行礼,不过陈讽揖是作了,脸上却还是一副冷漠到颇有些敌意的神情,让董承难免觉得不太舒服。毕竟他是周临的忠实拥趸,也是相府的中流砥柱,对太尉府的领董承不大友好,也是理所应当。

    况且陈讽其人,本就是阴冷如冰,不近人情。

    匆匆还以一礼,董承与陈讽擦肩而过。步入偏殿,刘协见到董承,站起身来笑说道:“国舅?你来的正好,董妃近日想你得紧,朕为此备了家宴,正要遣人来接你入宫,你却自己来了。”

    年轻帝王口中的董妃,自然是董承的亲女儿,嫁入皇家的那位受宠贵妃。董承之所以显贵,也有他女儿在宫中侍奉圣驾的三分功劳。但董承于阶下站定,行了叩礼后,却说道:“陛下,臣此来是有事相告,且并不适合在小女面前来说。”

    “那也好,国舅就在这殿中说,朕听后再设宴不迟。”年轻帝王见状,又坐回龙椅上,静静聆听。而董承则是轻咳了一声,将自己所知晓得一切娓娓道来,说道:“几个时辰前,故太尉杨彪次子杨筑,在西街刺杀相府三龙教主徐归兮,未遂被擒。”

    再说陈讽离开皇宫,乘马车回到相府,已是正午时分。走进院落,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大虾的鲜香,军师赶忙迈着步子走到圆桌那里去,只见同伴们已围坐着吃得不亦乐乎,只给自己留下……满桌虾皮。

    郑誉坐在桌前啃光手中最后一只大虾,正要叫好,却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仿佛有鬼魅压身。他颤抖着回头望去,只见陈讽僵直地立在那里,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不是我不回来,你们就不记得有我这个人在?”

    “九……九渊,你……吃虾不?”郑誉尴尬地笑了笑,随手从圆桌上拿起一块被自己啃得精光的虾钳,战战兢兢地给他望了望。王芷兰莞尔,说道:“九渊,后厨锅里还有一些,你想吃的话,自己去拿就好。”

    陈讽并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坐到郑誉身边,一双能杀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一眨不眨。郑誉连忙站起身来,向后厨奔去,说道:“九渊管家婆辛苦,我这就去给你拿,这就去给你拿。”

    “等等,你回来,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次试试?”见郑誉像周临一般叫起自己管家婆,陈讽登时恼羞成怒,但任他怎么呼喊,也叫不回郑誉奔向后厨的脚步。不过多时,管家婆颇挑剔地吃起了大虾,口中含糊地说道:“我出殿门的时候,又遇见了董承,这老家伙进宫是一日比一日勤快了。”

    “人家是皇亲国戚,就算吃住都在宫里,也无可厚非吧?”陈讽的不快着实有些无端,赵瞳歌随意提了一句,又说道:“不过他此时进宫,多半是要将杨筑的事禀告陛下,这几日的早朝后,陛下怕是又要留我说上几句。”

    “杨筑是谁?董承进宫,与他又有何干系?”一早晨都在皇宫里述职的陈讽,自是不会知晓之前生的一切。赵瞳歌见他问起,便将杨筑刺杀徐归兮,直至府中审讯,断其一臂放走的一应事宜都一一道来。

    陈讽听后,颇不满意地拍了拍圆桌,说道:“你哪来的这般妇人之仁?一个仇视衡天的刺客,你说放就放,就不怕他再来?”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无知小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兄长杨修把头都磕得流血不止,好歹是弘农杨家的子弟,何必说杀就杀?”赵瞳歌也有自己不杀杨筑的理由,她淡淡地说道:“天底下仇视衡天的人千千万,你都杀得过来吗?”

    “不杀一儆百,来的可就不止他一个刺客,而是真的千千万。”陈讽也不惮于和赵瞳歌斗嘴,仍旧喋喋不休地说道:“十几岁的无知小子又如何,清明和云律两个人闯进江有的太守府里杀人放火的时候,不也是十几岁的少年?”

    “你见过从二楼跃向高台,猝起一剑,却被归兮拿拂尘甩飞出去的阿临或是云律吗?何况我已经让甘宁断了他一只手臂,难道他拿牙齿咬着剑来行刺吗?”赵瞳歌没好气地白了陈讽一眼,这倒是让军师有些哑口无言,他只得说道:“杨家小子被董承带回去,还不知后话如何。反正若是让我遇见,定杀不赦。”

    “你要杀谁,我不拦你。再说他要是还敢再来行刺,我也不会饶他。”做出如此承诺后,赵瞳歌与陈讽不再斗嘴,而是各自吃起了郑誉从后厨拿来的大虾。衡天众之间向来如此,偶有理念不合,争辩几句,也就足够,不会针锋相对太过。

    转眼正午过去,董承向刘协陈说了杨筑之事,又与董妃用过家宴,才慢条斯理地回到府中。相府中人行事过于杀伐果断,只靠他一人制衡,着实力不从心,让小皇帝偶然从中提醒,也不失为巧妙之方。

    但他刚进了太尉府中不久,就见到王子服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地说道:“国舅,大事不妙了!下人们一时没看住,杨筑醒来之后,在府里偷了把剑,不知出走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听到杨筑出走的消息,董承登时冷汗直流,他深知杨筑盗剑是为了做什么,慌乱不已地说道:“偌大一个太尉府,竟连一个断了一臂的后生都看不住?他是我亲自从相府街角带走的,若是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事来,你让老夫如何跟相府交代?”

    董承说着,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王子服连忙将他扶稳,安抚着说道:“国舅放心,杨筑刚受了重伤,身体虚弱,一定走不远。府兵们正在寻找,定能追的回来。”

    “但愿……但愿追的回来,那少年人要是再做傻事,老夫不仅和相府难以交代,更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杨太尉。”董承在门前站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久才和缓下来。

    而此时此刻,东街之上,正行走着一名左手持剑,右臂残废,踉踉跄跄的少年。他面目狰狞,一身伤痕累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相府的方向,绝无转移。杨修从驿馆里出来,刚好看见了这名恨意难平的少年。

    不是杨筑,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