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一百八十六 仲谋睥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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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浪忽起忽落,长江北岸被屠杀殆尽的渡口,姚倾与袁弄玉一行停船歇息。约好明日启程回寿春,仲家军今夜唯有住在船上。月明星稀,乌鹊嘶鸣,大部队早已睡去,甲板上唯有几个巡逻的卫兵。而姚倾则独自站在迎风口,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江,一言不。

    “那一箭你本射得中,可直到她登上孙家的战船,你也未曾松手。”不知何时起,袁弄玉来到了姚倾身后,一语便道破他白日里的犹疑,说道:“同一个人,你已经放过两次了。你终究……还是无法对他们下手的,是吗,慕之?”

    “我……”面对袁弄玉的质问,姚倾无言以对。让他昼夜难眠的,也正是他的心软和不忍。他已然放过王芷兰两次,其余过去的同门,他也不止一次地执而又放。他纠结挣扎了许久,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我怎么办,父皇怎么办?”袁弄玉见姚倾不说话,只当是他默认。向来娇蛮的少女并未刁难,唯独与姚倾,她是毫无保留地以心相托。仲家帝姬从后紧紧抱住沉默的姚倾,将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极度隐忍却又忍不住地哭道:“袁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慕之,我好怕……”

    “不会……再有下次了,弄玉,我向你誓。”在袁弄玉的泪水下,姚倾再度想起自己侍奉袁家的那颗初心。那个飞雪连天的冬日,是谁收留了饥寒交迫的自己,救下他的性命,给他栖身之所。鬼镰留在这里,是为了守护谁,他绝不会忘记,绝不会失约。

    他誓不会再让她流泪,以至于他说到誓而已的时候,身躯颤抖,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陈到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王芷兰的床榻上爬起来,披甲穿衣,走出门去,仿佛自己从未曾在这里过夜。收拾罢了,王芷兰与陈到离开渡口驿馆,来到孙家军的军营。孙策与周瑜在此等候多时,护送少女前往江东府——吴郡。

    从渡口复行数日,王芷兰等人就抵达了吴郡。孙策将她安排在驿馆里,自己去通报父亲孙坚。不过多时,小霸王复归,引荐王芷兰,前往讨逆将军府,去见孙坚。

    而陈到,明里是留在驿馆等候,实则暗中潜入将军府,默默守护王芷兰,以防不测。

    “父亲心里是向着接旨结盟的,但府里还有些文武反对,江东人性子急,若是说话直截了当了,王姑娘莫要怪罪。”转眼间,王芷兰已随孙策到了讨逆将军府。进政厅前,小霸王委婉地提醒了她几句,而少女则是礼貌地笑笑,说道:“我会说服他们的,请大公子放心。”

    听过王芷兰名字的,都知道她是衡天军席的辩客,三言两语间,就可翻倒云雨,颠覆黑白。孙策心里千盼万盼着想她劝动父亲身边的那些老顽固,好让自己早日出兵,进而长驱直入中原。

    信步走进政厅,王芷兰扫视过去,只见洛阳别后几乎三年的孙坚正端坐太师椅,仍旧是那副威武健硕而又深谋远虑的模样。列坐文武,有王芷兰曾见过的周瑜、程普、黄盖和韩当,都是在长江救过自己,还曾曾把酒言欢的武将。而文臣中可堪一提的,大抵就是一左一右两位苍髯白的老先生,看自己的眼神里尽是城府和心机。

    江东二张,张昭,张纮。

    而侍立在孙坚身边的那位少年人,大抵小王芷兰一两岁的模样,碧眼紫髯,容貌非凡。他一双与常人不同的青蓝眼睛斜着望向王芷兰,看起来甚是不友好。

    那是孙坚的次子,历史上有名的吴大帝孙权孙仲谋。虽然他此时此刻还是躲在父兄光芒下默默无闻的次子,但在天轨错位前,正常的历史线下,孙坚与孙策相继去世后,孙权以十九岁的年纪,接管江东,自此六十年不改。

    在孙权执掌江东的初期,他收服鲁肃,接纳甘宁,为自己的手下收纳了无数人才。其后北击黄祖,为父亲孙坚报仇。曹操南下侵攻,孙权毅然挥剑断桌,誓与刘备结盟,任用周瑜为大都督,才有火烧赤壁的丰功伟绩。

    赤壁战后,孙权不断领军北进,无奈被曹军守将张辽阻挡,难有建树。后来关羽进兵樊城,孙权考量利害后,撕毁盟约,命吕蒙白衣渡江,擒杀武圣。刘备愤而复仇,孙权一面向曹丕称臣,虚与委蛇,一面以6逊儒生做大将,使其火烧连营,千古留名。

    纵观孙权的一生,悠悠长长七十余年,从少年霸主至东吴大帝,他纵横捭阖,制衡于曹魏与蜀汉这对势不两立的宿敌,制衡江东层出不穷的派系势力,终是在这夹缝中找出自己的一席天地,三分天下有其一。

    至于此时此刻,孙权对王芷兰的敌意从何而来,少女自是心如明镜,浅笑着不管不顾。

    “父亲,天子使者王芷兰已到。”伴随着孙策的介绍,王芷兰一手圣旨,一手盟书,信步走进政厅,面露微笑着说道:“小女子衡天军王芷兰,奉天子与丞相之命,前来向孙将军宣旨结盟。”

    寥寥几句,王芷兰就将刘协和周临都搬了出来。这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在震慑反对衡天的江东群臣,莫要因为自己是一名女子而轻视。少女一双好看极的眼睛盯着孙坚,目不斜视,只以余光瞥过江东臣子,有的回避,有的不屑。

    “姑娘莫要言称陛下,你此来名为宣旨,不出老夫所料的话,也就是为衡天军与江东结盟而来的吧?”还不等孙坚话,阶下一名老臣已经扯着嗓子走出来。王芷兰定睛望去,原来是二张之一的张昭,这位老人在东吴群臣中最为刚烈,向来仗义执言,也难怪他全然不顾孙坚,兀自跳了出来。

    不过他在江东文臣中,可称翘楚,辩倒了他,也就几乎说服了这满政厅的儒生文人。想到这里,王芷兰露出一丝挑衅般的冷笑,抬起自己右手的圣旨,说道:“小女子手握圣旨与盟书,但两者相较,自是陛下九五之尊,大过一切。周相也是奉圣意与诸侯结盟,共讨逆贼袁术,张先生不信这封御笔亲书的圣旨,是怎读的圣贤书?”

    “你?”王芷兰甫一开口就质疑起张昭读的圣贤书,让这位德高望重的刚烈老人颇有些惊惶。他整理着思绪,但还是没甚底气地说道:“假托圣旨,来我江东,姑娘也不过是想借我孙家军之力,对付袁术罢了。”

    “袁术蔑视大汉,践位称帝,人神共愤,就是周相容得他,陛下九五之尊,又如何容得?”王芷兰扯高嗓门,以咄咄逼人地气势再度反问张昭道:“张先生,我也曾听闻你出自徐州,世食汉禄,中原战乱,避祸才至江东。是江东这千里沃土不够你栖身还是如何,你自己故步自封,还要妨碍孙家军尽忠勤王?”

    “你?臭丫头唇枪舌剑,好生无礼!”王芷兰不过言语二三,就字字句句戳到张昭的痛处,直逼得这位东吴的老管家恨不得破口大骂。而少女得了便宜,却又朝张昭行了一礼,说道:“张公莫要误会,先生雅望,小女子素来敬仰。只是我奉皇命到江东,听见张公质疑圣旨,情不自禁罢了,还请先生海涵。”

    俯作揖的功夫,王芷兰又给张昭扣上了一顶质疑圣旨的帽子,气得老先生胡子都抖掉几根,大雅之堂,却又不好作,只得作罢。

    但还不及王芷兰得意,一旁的张纮却又上前来,笑意不减地说道:“姑娘伶牙俐齿,着实让人敬佩。但阁下就算将这朗朗白日说成黄昏,也不过是周临敌不过那袁术和他手下的鬼镰姚倾,来搬我江东救兵罢了。”

    “请称他周相,大汉丞相的名讳,可不是张先生能够当众直呼的。”气哑一位张公,又来了一位张公,王芷兰冷冷地纠正了他的称呼,转而说道:“周相自奉圣驾以来,率衡天军与逆贼袁术及其党羽浴血奋战,各有胜负,一时间难以拿下,我并不否认。但张先生可莫要忘记,陛下危难之时,是周相挺身而出,为之出生入死。时至今日,周相仍是为大汉朝廷而战,衡天军也是大汉的正统兵马,毋庸置疑。”

    “大汉正统的衡天军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逆贼袁术,周相与我等难辞其咎。但孙将军是陛下册封的讨逆将军,江东更是大汉的疆土,张公坐江东侍奉孙将军,不思报国扶汉,面对天子使节处处刁难,那此地还称什么讨逆将军府,称仲家孙家,都名副其实!”

    “你!妖言惑众!”王芷兰不想再和张昭张纮,抑或是江东任何一位谋士再多费唇舌。她索性在言语中下了一味猛药,刺激的满厅文臣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都暴起着辩白咒骂。而王芷兰却是横眉冷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对,这江东的主人,似乎并不是两位张公,也不是在座诸位吧?”

    “王姑娘堂堂天子使节,你们在她面前毫无礼数,是要和袁术一起谋逆吗?”恰在此时,孙策也忍不住挺身而出,替王芷兰教训了江东群臣。身负小霸王之名的大公子说话似乎甚是管用,孙策一开口,一众文臣就哑口无言了起来。小霸王复又上前,陪着笑拉起张昭和张纮,说道:“两位张公莫要动气,我是训那些小辈,无心为难你们,还请就座,听父亲决断。”

    “呵,父亲,王姑娘三言两语驳倒了两位张公,儿子也觉得,她所说利害甚合情理。”孙策安抚两位张公的时候,一直守在孙坚身旁的孙权倒开了口。他看王芷兰的眼神分明充斥着敌意,却帮着她说话。孙策心思单纯,进而说道:“父亲,仲谋所言甚是,王姑娘奉圣旨而来,讨伐袁术,对江东百利无一害。父亲若接旨结盟,儿愿作先锋,北击淮南,挺进中原!”

    见两位儿子都倒向王芷兰一边,孙坚长舒一口气,起身说道:“方才部下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望王姑娘莫和他们计较。孙家世食汉禄,为汉臣,我与清明更是誓同生死的交情,于公于私,都该出兵相助。”

    “请宣旨吧,孙坚愿接旨结盟。”

    不难看出,孙坚也是个一心为国的人,他之所以沉默许久,也是在等自己说服手下那些顽固的老臣。如今时机成熟,王芷兰展开圣旨,孙家上下齐齐跪下,听旨受封。

    圣旨宣罢,王芷兰走近孙坚身边,说道:“欲破袁术,先诛吕布。我回去后,周相会出兵征讨徐州,届时还请将军在长江南岸侵扰袁术,声东击西,让他尾不能兼顾。待到吕布伏诛后,大军会南下寿春,与将军合兵一处,共讨逆贼。”

    “放心,孙某必不负所托。”孙坚俯接下圣旨,也向王芷兰做出了承诺。就在这时,少女无意间窥见站在他身后的孙权,正眯缝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目不转睛。

    那目光,既有侵占的贪婪,又有算计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