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一百八十四 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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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以与最初刚烈直言的作风大相径庭,徐庶也还是有惊无险地达成了自己的使命,不负周临的重托与陈讽的期望,让罗孤接旨缔盟。怀揣着对罗孤释放出帝气威压的满心余悸,歇息几日便回往洛阳。

    而与此同时,出使曹操的刘备在与奸雄青梅煮酒论英雄,并最终达成某个交易后,亦踏上回东都的返程。说来亦是巧之又巧,两路使节出时彼此告别,而归来时竟也撞在了同一日——徐庶甫一至洛阳西门,就见到刘备一行风尘仆仆地骑着马,也向城门去。念及昔日相送之恩,徐庶顾不得想望东而来的刘备为何出现在西门,兀自走过去,向大汉皇叔行礼。

    “皇叔留步!”一声呼喊,让本来纵马与兄弟说笑的刘备回过头来,他远远望见马车前款款而来的徐庶,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让人舒服的笑容,当即翻身下马,迎向徐庶,说道:“徐先生,未想你我如此有缘,竟同日出,同时归来。”

    堂堂大汉皇叔,为他徐庶下马而谈,着实让这位新晋的相府翘楚惶恐不已。他躬身向刘备作了一揖,毕恭毕敬地说道:“承蒙皇叔挂念,庶当日受您绕城相送,正想回来后登门拜谢,谁知竟在这城门前重逢。”

    “备出时就说过,你我同为天子使节,相互照拂也是理所应当,不必拘泥虚礼。”刘备颇有些亲近地抚了抚徐庶的脊背,转而关切地问道:“先生出使,一来一回不过月余,想来是罗将军接旨受封了吧?”

    说起罗孤接旨受封的过程,徐庶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甚至顿觉几分屈辱,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是啊,大……罗将军初次见面就答允接旨受封,我达成使命后,在长安小住了几日,就启程返都了。”

    凭刘备之察言观色,从徐庶的神情与言语中,早就看出他是有难言之隐的。想来罗孤性情乖戾,必定没少给他刁难。刘皇叔眼珠一转,进而说道:“罗将军毕竟与丞相都是诸葛太尉的义子,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他们兄弟携手,必定是畅通无阻。待到他日相见,罗将军与丞相说起先生,那你在相府中的仕途,倒也不会有所阻碍了。”

    大汉皇叔的话语像是一根钉子,悄无声息地扎进徐庶的心口半寸。若是罗孤和周临说起自己,说起他从刚硬到软弱的窘况,那自己在衡天军中哪还有将来?想到这里,徐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说道:“是、是,那就借皇叔吉言。”

    “不敢当,你我都是在这帝都中无亲无故的人,日后先生高升,还莫忘与备两相照应。”刘备说着挽起徐庶的手来像是要与他一同步行入城。不知为何,这位刘皇叔身上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徐庶与他甫一接触就感到安心,不再慌张无措。

    或许他,才是自己该侍奉的明主,不是吗?

    望着刘备与徐庶如此亲近,自己却只能远远地骑马跟随,张飞心头不免有些意见。他瞪着徐庶的背影吹胡子瞪眼,说道:“大哥到底看中那小白脸哪里?不惜自降身价礼遇,还绕过半座城,去时送,来时接。”

    “翼德,休得胡言。徐先生是丞相看重的大才,得大哥青眼,也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你别太多抱怨,省得惹大哥生气。”经关羽无意间地一提,不仅张飞安静了下来,赵云也似乎有所醒悟,兀自喃喃道:“丞相看重的人,玄德公如此亲近,难道……”

    揣测刘备心意地那一刻,赵云似乎触及了什么自己不愿面对的可能性,不禁脸色苍白,面目凝重。

    时间稍稍向上追溯几日,三路使节中,徐庶去往长安,刘备去往许昌,都不过是中原境内,再怎么耽搁,来回都不会长过两个月。而唯独王芷兰和陈到那一路,迢迢江东,山长水远,一趟三个月都是快的,慢起来或许要等半年才回得来。

    况且,这条路还极为凶险。寻常而言,从洛阳下江东可从三处借道——淮南、徐州和荆州。这三处不必多说,淮南是袁术的大本营,而徐州而有吕布睥睨,荆州……姚倾想在刘表的地界纠集自己的人手对王芷兰和陈到围追堵截,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凭借姚倾的性子,他也绝不会让周临派去的使者畅行无阻地抵达江东,不论走哪一条路,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死在夜蝠刀下,魂断他乡。这也是周临让王芷兰去江东的理由,凭她的聪慧机敏,和陈到的悉心回护,出差错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此时此刻,淮南靠长江北岸一处无人问津的偏僻渡口,穿着乌布衣的青年从一位年老力衰到打不动渔的老人那里重金买来一艘结实的渡船,说是要带着家眷横渡长江。青年给的银两,是老人耗尽余生打渔也挣不来的资材,他当即将陪伴自己多年的渡船卖出去,并且还为青年将船修补一通,保证万无一失。

    青年带来的那位女眷,穿着江畔渔夫从未见过的一身素衣,头戴幕篱,遮住面颊,一举一动尽是脱凡尘,飘然若仙的气质。有渔夫大着胆子去试着透过幕篱看那女子的脸,刚窥见那若隐若现恬淡浅笑的芳唇,渔夫就被她那冰冷如铁石的丈夫瞪了回去,一丝一毫也不敢妄动。

    不必多说,这对不同寻常的夫妻自然就是王芷兰与陈到。为了躲避姚倾的追捕,他们一路如履薄冰,姚倾手中有些王芷兰的画像,却并找不到陈到的破绽,于是两人约定王芷兰戴幕篱,让陈到去抛头露面,掩人耳目。

    待到两人买下一叶孤舟,泛于滔滔长江之上,王芷兰终于摘下这憋闷人的幕篱,站在船头,任由不徐不疾的凉风吹拂自己的脸颊,吹起自己的鬓,还不忘回头对陈到说道:“还是江南水乡让人惬意,久在中原待着,可寻不到这泛舟江上的机会。”

    “难得盛春刮起西北风,乘着这风势,入夜前就可渡过长江,抵达江东。”见西北风吹得正盛,陈到收起船桨,将白帆高高悬起,借助风势在江上疾驰。王芷兰回过头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向陈到,问道:“叔至,我们这一路除却行得谨慎些之外,居然半分凶险也未曾遇到,难道姚倾根本没有察觉我们的踪迹?”

    “你要比我了解他得多,以他的本事,手下的夜蝠虽不至于从洛阳起就对我们了如指掌,但只要我们走得越远,他的把握也就越大。”陈到贴心地将一面青色的披风系在王芷兰身上,免得她着风受凉,同时说道:“从出中原的那一刻起,寻常办法就应付不了他的追击。既然如此,我就反其道而行之。”

    “我安排了两男两女四名影锋,扮做你我的模样,带着假的圣旨和盟书,分别从荆州和徐州借道。他们所走的路,所藏的地方,比你我如今要谨小慎微地多。但他们再谨慎,也是用最基本的手段在隐匿,姚倾早晚会现其中之一,甚至现他们两路。”

    “但那毕竟是在刘表和吕布的地界,姚倾派去的人手多少都会应接不暇。他当然也会在淮南布下重重眼线,但他绝想不到我们会在他眼皮底下闲庭信步地借道过江,竟未使出过任何手段隐匿行踪。”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好的手段就是没有手段。若不是大统领灵光一现,我是想不出这般大胆到几无顾忌的计策,而姚倾,亦想不到。”

    将他们连日行踪的目的告知王芷兰后,少女惊讶得几乎哑口无言。难怪自从潜入淮南后,陈到与她既未隐匿山林,也未暗伏江河,只是有条不紊地越过袁术的地界,在渡口买船过江,畅通无阻,甚至有些闲庭信步。

    但她转念一想,这条让他们轻松从姚倾眼皮底下逃脱的计策,其代价或许是牺牲四名假扮自己与陈到的影锋的性命。影锋无名,这是她早就知道的道理,这三年来,又有多少暗影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状况下消逝不见,甚至未曾留下姓名。

    这些她都清楚,清楚得很,只是惮于面对。那四个人若是无法生还,就是替自己而死,想到这里,王芷兰再没有了船前吹风的闲情雅致,兀自俯下身来,坐到船舱里,别过头去黯然神伤。

    陈到亦是知晓她的心思,也不在管什么风帆,而是一同坐到船舱中,将王芷兰拥入怀里,温柔说道:“早知你想到那四人会难过,我就不该提这计策……抱歉,芷兰,我是到底衡天军旗下暗影的副统领,是受命侍奉衡天众的衡天奉使,不论是以何种方式,我的职责都是守护衡天众,守护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叔至……”依偎在陈到怀里,王芷兰抑制不住心中的内疚,潸然泪下,她哽咽地说道:“他们假扮我跳入姚倾的罗网,他们若是死了,我就几乎是杀害的凶手……我很难抑制住自己不这么想,不知不觉地,这条路走下来,就好像我手中也早就沾满鲜血,面目全非。”

    “但要让自己好受一些,也只有告诉自己,照着清明的路走下去,让天下重归太平,就不会有任何人死在不该死的地方,让所有人都能够过好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条路还很长,至少现在,我们要将拦路的袁术击垮。”陈到看向怀中泪眼婆娑的王芷兰,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拭泪,语气温软而坚决地说道:“一起将这条路走到尽头,也是你我的约定,不对吗?”

    还未及王芷兰回答,周围的江水忽然出轰鸣般的浪声,引得这一叶孤舟翻覆不稳。

    与之一同传来的,是熟悉得让人头皮麻的鬼镰声音,他说道:“芷兰,陈副统领,你们路过我的地盘,也不打声招呼,会否太不识礼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