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二十六 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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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昏睡了多久,周临在朦胧中睁开双眼,只见自己正躺在太守府的卧房里,万丈霞光洒落窗棂,温暖舒服。虽然不清楚这是哪一天的傍晚,但绝不是决战那日的傍晚,而周临能够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真的胜利了!

    周临想要坐起来,稍微一动便感受到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才现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到处都是药味。这也难怪,当日在城门过道里受了那样重的伤,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周采薇妙手回春,才能使他恢复得如此之快。

    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周临才勉强适应这通体的疼痛,感觉也不是那么糟糕了。冉为就睡在旁边的床上,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绷带缠身,似乎早就醒了,只是在闭目养神。周临忽然想起了战前的某个承诺,低声问道:“无忌,无忌?”

    “大哥?”冉为睁开眼来,兄弟两人对视一笑,好像在嘲弄对方的狼狈模样。周临进一步问道:“能动弹吗?”

    冉为犹豫了一下,说道:“能!”

    周临微笑,又问道:“能跑马吗?”

    “当然能……嗷呜!”冉为明白了周临的意思,一个猛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不知触动了哪里的伤口,疼得嗷嗷叫唤。周临也懒得顾忌这一身的伤痕,翻身下床,热血沸腾地说道:“走,照那天说的,去跑马!”

    两人刚一出卧房,就迎面撞见来送药的周采薇。匆匆打一声招呼,周临与冉为继续奔向马厩,周采薇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两人的背影大呼道:“喂,你们跑什么,这么重的伤不能乱动!喂,你们给我回来!”

    然而周临与冉为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甩掉周采薇,两人很快来到了马厩前。自己的坐骑还安稳地停在门栏里,见到主人都欢欣地嘶嘶鸣叫。周临牵出自己的白马,对冉为说道:“无忌,准备好了吗,去看看我们的城池,去看看我们的江山!”

    “不用你说,大哥,驾!”不惧疼痛,无需犹豫,冉为翻身上马,周临也跨上坐骑,两人望着门外疾行而去。太守府里的下人们都惊吓得不轻,完全不明白昨日才血淋淋被抬回来的太守和将军怎么今天就能策马奔腾。周采薇恰在此时从院子里窜出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的背影说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们追回来啊!他们现在的样子不能骑马,不能骑马!”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追赶周临与冉为。但无论是下人还是周采薇,肉体凡躯总是跑不过快马的,不管他们怎样狂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骑出太守府,迈向街道。

    不过非要说的话,还是有个人能跑过马匹的。

    一道黑影划过,陈到不知从那个角落突然窜出来,跃上屋顶飞檐走壁地追赶周临与冉为,看样子度竟毫不逊色快马。

    王芷兰信步从刚才陈到来的方向走出,牵起周采薇的手说道:“好啦,陈到会看着他们的。再说他们两个既然能上马,骑马又有何不可?等他们回来再追究吧。”

    “气死我了,真是胡闹……”周采薇气鼓鼓地被王芷兰牵回屋里,嘴里还停不住嘟哝着责骂周临与冉为。

    遁出太守府,周临与冉为策马骑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战争已经在昨日结束,张辽退兵留下的马蹄印是济北胜利的标示。这并不是一兵一将的胜利,而是整个济北千万军民的胜利。正是因为他们众志成城,肝胆相照,才能保住这座生生不息的城池。此时的济北街道到处都是医帐,医帐里是伤痕累累却喜笑颜开的士卒,战争在他们的身体上留下伤疤,却在心头留下欢欣。

    医帐内外走动着周采薇手下的大夫和自愿护理的民众,他们看见周临与冉为——这座城池的主人和英雄,个个欢呼雀跃着呼喊着他们。昨日城门前不知有多少伤兵和大夫看见了周临冉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武雄姿,此刻已是将他们做天神般崇拜,欢呼声此伏彼起,连绵不绝。

    “太守!”“冉将军!”两侧不断传来热烈的喊声,周临与冉为也很是受用,舞起手臂向百姓们招呼——虽然这也很疼。陈到一路飞檐走壁终于跟了上来,站在房瓦上提醒道:“少主,无忌少爷,你们的伤势很重,请不要再逞强。”

    面对陈到的劝告,周临却不以为意,倒是意气风地指着济北的远方说道:“陈到,你看到没有!这满城的百姓,都在为我们而欢呼!这满城的草树,都在为我们而繁茂!这满城的夕阳,都在为我们而闪耀!现在如果不出来看看而是缩在太守府里,那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分别?”

    陈到低头仔细揣摩周临的醒世箴言,许久才冒出来一句:“少主,现在是初冬,草树都枯萎了,你怕是重伤之后烧得不轻,还是回去吧。”

    “算了,不和你说!”毕竟陈到这块木头只有王芷兰能治得了,周临与冉为一夹马肚,再次飞驰而去。陈到无奈,只好纵身赶上,三人在屋檐与街道间往来追逐,好不热闹。

    一路上,陈到遇见军械所里为士卒们护理兵器的翟燎王昭锦、城中巡逻的郑誉、协助治疗的徐归兮以及炒货铺子偷嘴的邹瑾之,都一并叫来追周临与冉为。加上众人带着的部下随从,周临一回头便看见身后跟着千人之众,冲冉为骄傲地说道:“无忌,你看!大哥我果然是天生的人心所向,来跑个马都能引来这么多人苦苦相随!”

    “站住!”“清明你给我回来!”“无忌你也跟着胡闹!”“不许再跑了!”明明身后回响的是这样的喊声,周临却充耳不闻只顾自恋,冉为也无可奈何。就在这时,街道前方伫立着的绯红身影引起了两人注意,冉为指着那人惊恐万分地说道:“大大大大……大哥,你确定她也是来苦苦相随的?”

    佘闻人并没有跟两人苦口婆心地废话许多,而是直接拿长矛在地上划开一条痕迹,阴沉说道:“此路不通。”

    跟佘闻人耍无赖可不是闹着玩的,但周临似乎被自己的意气风冲昏了头脑,一咬牙,一勒缰绳说道:“跃过去!”

    大战过后,两人的坐骑都是吃饱喝足了的,听主人这一声令下,最通人性的宝马在佘闻人面前一扬前蹄,从她头顶一跃而过。等佘闻人反应过来,两人已扬长而去,周临还回头做了个鬼脸说道:“追不上,追不上!”

    佘闻人登时气血上涌,提起长矛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但又似乎想起哪里不对,终是没下去手。

    周临和冉为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捡回了一命。

    人越聚越多,路越走越长,人们渐渐地忘记了自己追逐的是谁,为什么追逐,倒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夕阳下的奔跑。战后的济北从一开始就没有死气沉沉,在周临的带动下,又迅生机勃勃了起来,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转眼间来到了东门前,城门外侧已经被土石堵上,里面正有许多王昭锦手下的匠人重制城门。监工的是储靖,见两人来,微笑着打招呼说道:“哟,大哥,无忌,恢复得很快嘛!没记错的话……才过去一天吧?”

    周临并未答话,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城楼上独自伫立的翩翩少女——赵瞳歌还是那一袭熟悉的如雪白衣,只是时值冬日,添了一条淡色狐裘,更显风度气场。此时的她一个人在城楼上静静眺望远方,一双玉手搭在石砖上,任由凛风吹得乌飘扬如苏,仿佛画中仙子,书中倾城。

    冉为知趣地驻马不前,追赶的陈到也知趣地停下脚步,错杂的人群也知趣地守在城下,看周临翻身下马,走上城楼。如果非要问这中间有什么插曲的话,那就是佘闻人突然从后面一巴掌拍晕冉为,然后像拎一只小……不,大鸡崽一样把他一路拎会了太守府,交给周采薇。

    脚步声渐进,赵瞳歌回眸,见是周临,又见他满身绷带疼得龇牙咧嘴还硬要站个风度翩翩的滑稽样子,不禁噗嗤一笑,问道:“好了?”

    “当然好了,瞳歌你看,我可是骑马过来的。或者我们去外面逛逛,随便找头牛我也能举起来……我可好了,哎呦……姑奶奶轻点!”周临正一个劲地吹着牛皮,赵瞳歌毫不留情地在他伤口上轻抚一下,便叫他疼得挤眉弄眼,于是笑说:“明明伤成这样还偏要逞强,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今天高兴……还有,想你。”周临笑得温润如玉,伸出一只手臂揽住赵瞳歌纤细的腰肢,深情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不过的确很疼,这样对一个重伤员可是不对的……要吻我一下才行,知道吗?”

    城下的看客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邹瑾之第一个起哄,大声喊道:“亲一个!亲一个!”随后便是雷鸣般的呼喊。数千人一齐不正经地呐喊,让城楼上的两人都羞红了脸。

    “盛情难却。”不等赵瞳歌话,周临已径自吻了上去。在城下千万人的注目下,一对爱侣唇舌交织,这些日子的紧张、痛楚、恐惧、忧虑,在这夕阳下,在这温暖和煦的霞光中烟消云散,只剩下属于两个人的甜蜜。

    想是太多人围观,这次周临很快就结束了长吻,和怀中少女相拥对视。赵瞳歌瞥了一眼城下众人,说道:“底下有不少女事馆人啊……”

    还不等周临反应过来,赵瞳歌猝不及防地一个耳光招呼了过去。只听啪得一声清脆欲滴,伤后虚弱的周临直接被扇得弯过腰去,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哇,馆丞说的是真的,她真的随随便便就敢打太守!”“看太守挨打之后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果然像邹将军说得一样畏妻如虎!”“虽然跟太守没什么过节,但看他这么了不起的人物也要在我们馆丞面前乖乖认栽可真解气!”“馆丞馆丞,再来一个!”城下女事馆成员的欢呼声此伏彼起,周临抬头看了看望着自己偷笑的赵瞳歌,才终于明白她的阴谋所在。只是他并不介意,站起身来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赵瞳歌。

    夕阳散出绚丽的霞光,天边的火烧云仿佛歌颂着热烈的深情。周临与赵瞳歌就这样紧紧相拥,从霞光万丈,直到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