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天命江山 > 章九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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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

    只听一声怒吼,伴随着两枝镔铁戟破空而出,一枝飞向佘闻人,拨开她搠出的长枪,一枝飞向攻上来的狂神部人,将他们扫飞出去。

    那几个狂神部人的头上,没有白翎。

    邹瑾之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想必佘闻人一路杀过来,也未尝解释,狂神部人只看见一个陌生少女在寨子里大杀四方,自然觉得是敌人,追击而来。再看地上那几个狂神部人,正捂着受伤的胸口,一脸不解与震惊地看着聚孤堂里的场景,与他们的家主典韦。

    “方松谋反,陷害衡天书院,谋害于我,已经伏诛。就是衡天书院的小兄弟们替我诛杀逆贼,他们是狂神部的恩人,不得无礼。”典韦已然恢复了五分气力,不然也不会扔出那般惊世骇俗的飞戟,度、力道与准头都不俗。佘闻人暗自在心里打量,觉得自己与此人硬拼的话,胜算不到一半。

    典韦刚才的一番话点醒梦中人,几个狂神部人冲后面跟上来的同伴喊道:“方松谋反,站着的都是恩人,躺下的都是反贼,快进来收拾残局!”

    大批狂神部人涌进聚孤堂,一面收拾尸体,一面照顾中毒的头领们。虽然不明真相,但典韦威望甚重,无人不服。相对的是方松的不得人心,狂神部人路过他的尸体时不断有人出“活该”“早知道他会如此”“白眼狼”之类的低语,甚至还有人踹了他两脚。难怪偌大的一个狂神部,支持者只有寥寥百余人。周临估计就算他叛乱成功,也会被群情激愤的狂神部人诛灭。

    野心会使人膨胀,膨胀到失去自我,膨胀到不自量力。方松就是这样的人,可悲得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估算不出。即使知道典韦威望远胜于自己,即使意识到自己在周临面前渺小得如一只虫蚁,方松也还是被野心控制,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典韦在几个部下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周临面前,满怀歉疚地说道:“小兄弟,此番乱事,是典某识人不明,误信奸贼,险些害人害己。衡天书院要杀要剐,典某悉听尊便。”

    几刻钟前还牛气冲天的典韦,现在仿佛老了十岁,一言一行像个老学究般谨小慎微。部下们听到典韦的话,都劝家主不要妄自菲薄,却被呵斥,只好又求周临手下留情。周临本来就无心多计较什么,这番相助,也是诚心想结交典韦这个英雄豪杰,于是灵机一动,说道:“我是无所谓的,典家主劫了我的同窗,要怎么罚自然他们来定。公烈,依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听到周临的回答,众人皆忍俊不禁。了解翟燎的都知道,周临这是摆明地给典韦台阶下。而翟燎果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没事没事,不杀不剐,请我们吃顿饭就好!”

    典韦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终于爽朗地大笑起来,说道:“好!好!各位果然宽宏大量,小的们,杀鸡宰羊,摆酒开宴,今晚我们与衡天书院不醉不归!”

    一声令下,典韦已恢复了方才豪快英姿,本来沉重阴郁的气氛也豁然开朗。不得不说,周临很懂人心,这也是因为,他对身边的人,都付以拳拳真心。

    这或许,就是他来到衡天书院短短十日,就成为众人公认的领袖的理由,也是百里太一所看重的,他独一无二的力量。

    虽然刚经历一场叛乱,但方松的同党毕竟是少数,而且聚孤堂外的都被佘闻人一个杀干净了,所有狂神部里并没有多少人受伤,听典韦解释清楚,也都兴高采烈地加入宴会的准备。

    狂神部人自古好客,衡天书院的众人又对自己有恩,于是人人争前恐后地宰杀自己牲畜,拉到聚孤堂前的大广场前料理。

    时近傍晚,狂神部中炊烟滚滚,人声鼎沸,到处都弥漫着鸡鸭鱼肉的香气,好不热闹。人群中有汉人,亦有羌人,南蛮人,匈奴人,乌桓人,百越人,就如聚孤堂上的牌匾一样,万世一家,这里的每个人,不分部族,都视对方如至亲,无隙无间。方松那样的所作所为,终究是极端的少数。

    在这里,周临仿佛看到了一股希望,一股民族大融合,华夏一家的希望。如果前人能看到这股希望,就无需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如果后人能看到这个希望,也就更不会有什么五胡乱华,流毒中原了。

    周临坚信,自己想要看到的,就是这股希望;自己想要创造的,就是这股希望;自己想要守护的,就是这股希望,以及,千千万万的希望。

    暮色缓缓沉下,宴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骤然开始。狂神部中人丁兴旺,部族众多,奇能异术之士不在少数。擂台之上,花脸的大胡子喷出丈许远的熊熊火焰来,惹得翟燎忍不住想上去讨教。人群当中,俊美的戏法师变出一束秀丽鲜花,撩得邹瑾之小鹿乱撞。主持宴会的厨子更是厨艺精湛,烹炒煎炸,加上极具异域风味的烤肉,让众人大快朵颐。王芷兰也加入其中,一道道菜品色香味俱全,使狂神部人亦是赞不绝口。狂神部的酒更是人间极品,醇香清冽,入口难忘。一场宴会其乐融融,妙不可言,让人忘记了千般烦恼忧愁,陶醉其中。

    可惜的是,宴会的某个角落,陈讽和陈流只能喝着闷茶。狂神部的酒太浓太烈,储靖特别叮嘱过陈讽,他那点破酒量千万不可多饮,不然就要横着回去。陈流从小闻到酒就晕,自然也滴酒不沾。两人坐在广场前的台阶上,对着星空谈天说地。

    陈流望着人群中四处敬酒回敬的周临,对陈讽道:“清明那小子,从此当真就成为我们的老大了,有趣。”

    “我们确实缺少一个像他一样的领袖,老师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让他出现。”陈讽抿了一口清茶,眺望远方说道:“也许和老师的从教理念有关,我们这些人,个个都是专偏一技,也没有谁能统领所有人。储靖文武全才,粗浅看来或许能担此任。但是本质上,他和我们没两样,要做领袖,有术无道。”

    有术无道。

    陈流听到这四个字,微微一笑,似乎是赞同陈讽的说法,补充道:“如果清明不出现,我们长大之后,就会立刻分崩支离吧。”

    陈讽沉默一阵,最终点头,说道:“归兮算到的凶兆,老师没理由算不到。他这一步棋算计得精妙,让我们都看到了周临的道。储靖与他最为相熟,显然是早就看见他的道,所有才会那般言听计从,甘做绿叶。”

    “瞳歌也有道,但她的道太过狭隘,包容不下我们所有人。而周临的道,却承得下整个天下,”陈讽抬起头来,眼前是浩渺星空,已经他们早晚要驰骋的江山万里,“那是……王道。这天下早晚要乱,到那时候,我们就都需要周临的道,我们的术,要借助他的道,才能一展胸中抱负。而周临,也需要我们的术,来实现他的道。”

    一人之道,千万人之术,陈讽相信,只要他们一心一意支持周临,永不相负,就算是天下,也能颠覆,就算是历史,也能改写。

    “可你我适合的,是霸道才对吧,”陈流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看来今后,要好好收敛一番自己的术了啊!”

    “所谓不大。”陈讽低吟一声,不置可否。

    游离于人群之外,也有一个人在喝着闷酒。赵瞳歌从来都融不进这样热闹的场景,此时的她一个人坐在角落,俏脸微微泛红,自饮自酌。周临悄然无声地走到她身后,说道:“可以告诉我,我究竟犯了你什么禁忌了吗?无缘无故挨了耳光,总要有个说法吧!”

    赵瞳歌抬头望了一眼俊秀的少年,不只是烈酒作祟还是别的什么,此刻竟真有敞开心扉的冲动。只见她拍拍身旁的地面,示意周临坐下。待少年坐定,赵瞳歌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我很讨厌……这个时代。对,我讨厌整个时代。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了许多女子,或者沦为男子的附庸,或者饱受男子的欺凌。她们没有地位,没有权利,如同行尸走肉,活得毫无意义。如果没有老师,可能我也会变成这样的女子。我意识到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之前的几千年,还有之后的几千年,女子从来都是卑微的存在。不能仕官,不能入伍,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这样的时代……我真的很讨厌。凭什么女子一定不如男子,凭什么我们一定要被视为弱者。我们不是弱者,我们很强,我们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也不允许任何一个男子小觑我们,决不允许。所有你今天把我当做弱者,就是犯了我最大的禁忌。”

    周临苦笑,却见身旁少女已经骤然站起,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着醉话,和最真切的心里话:“我,赵瞳歌,虽不生于此世,但既然来到这里,就要照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我要这世上的女子,都能与男子平起平坐;我要这世上的女子,不再受人轻视,受人欺凌;我要这世上的女子,都自由,骄傲,强大,她们可以纵横朝堂,可以驰骋疆场,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就算终我一生也做不成这些,我也会一直做下去,永不妥协,永不放弃。这就是我,赵瞳歌的道。”

    “我来助你!”赵瞳歌一语罢了,周临也站起身来,举起酒杯,与她并肩而立,抒怀咏志,“听听我的道吧,虽然这条道一直被我哥哥嘲笑,但我也永远不会妥协和放弃。这乱世中,众生皆苦,我曾见过漫道饿殍,荒野横尸,还有欺男霸女,暴乱横行。我想要拯救这个时代,拯救每一个人,那就要结束这个乱世,变革这个腐朽的大汉。我不求名利,不幕荣华,不在乎生前身后名。后人如何评说我,或者作为一个横空出世的天召者,根本不会有后人来评说,这些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要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看到天下万民的欢声笑语,看到万里江山的海晏河清,看到这个时代再不会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这就是我周临的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世间女子,所以瞳……赵姑娘,就让我的道,和你的道交错重合,一起创造一个,更好的时代吧。”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听完周临的道,赵瞳歌沉吟许久,突然噗嗤一笑,说道:“别再瞳赵姑娘了,就叫瞳歌吧,我不会介意了。”

    “好,瞳歌。”周临笑着回答,笑得春风得意。不知从何时开始,赵瞳歌在他的心里,成为了不可替代的一个人。此时月色清皎,月光洒在两人清丽的脸上,格外耀眼,格外美好。

    那一晚,衡天书院的弟子们尽兴之至,以至于百里太一来寻他们时,个个醉得不省人事。百里太一只好拜托典韦派人背他们回去,不知天明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责罚等着他们,也不知天明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