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30章 落子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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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匠铺的午饭极为简单,两大桶蒸熟的米饭,一些简单的素菜和有些寒碜的红烧肉。伙计学徒们吃完饭之后有半个时辰的午睡时间,纪开阳和那扎髻的青年没有躺在铺里青砖上铺设的草席上,俩人带着余牧简单讲解了一下入门伙计的手艺和一些匠人工夫的简单知识。

    髻青年名叫李谷时,是竹山上的学生弟子,看上去有一丝道人仙风道骨气质的李谷时对那渺茫的成仙证道不感兴趣,在铁匠铺里跟着工家的大师宋褚律打了几年的铁,平日也只待在大舳舻内,浑然未把自己再当做那早些年名动乡里的修士胚子了。道门对于门中弟子的修行极为宽松,毕竟修行之人不似世俗中的江湖门派,除却欺师灭祖之类的行径,别的近乎百无禁忌。道门所谓的道法自然即是如此,一心匠艺的李谷时不说,竹山上那些楼宇房阁之中,痴心于琴棋书画的道门学生更多。

    仨人坐在炉室聊天时,铁匠铺师傅宋褚律走了进来,面对三个年轻人的起身问好淡淡点了点头,宋褚律瞥了眼重瞳少年锻台上的黑铁条,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说道:“我们工匠门道很简单,讲究实打实的功夫,锻一把好兵器千锤万打,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不难也不简单,你现在也不用顾虑手艺,因为要论手艺还早得很。观主那大儿子早些年帮过我忙,收你进铺里是破例,也是还个人情。这些事说给你听不是给你压力,和你这晚辈没半点关系,也不意味着我会给你什么特殊的关照。修行也好,做个匠人也罢,在我眼里没什么差别,靠不了别人,最终都是自己的事情。你高兴的话以后有时间就来学手艺,铺子里别的伙计学徒自然会教你,若是过几天没了兴趣不来也罢,全凭你自己决定。”

    余牧心想似乎不是第一次听闻观主大儿子这个说法,难道张指玄还有个兄弟?心中胡思乱想,余牧仍然恭敬道:“多谢宋先生指点,我刚上指玄山没几天,师兄让我来这里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我觉得锻打的功夫对我以后修行也有裨益。”

    宋褚律点点头,又关照了纪开阳和李谷时俩句,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锻台,“胚子是好胚子。”

    余牧心中莫名,宋褚律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自己那根早已不显剑锋的漆黑铁条?

    午休结束之后,铁匠铺里的学徒伙计又坐回锻台起炉开始火热朝天的锻打。一个下午过去,等到傍晚余牧准备回枯山时,手臂已经无法举起。每次精疲力竭的时候,少年命脉下意识运转起鬼经的运气法门,余牧仍然无法感知的腹腔气海自然而然地运起暖流滋润疲乏到极致的身躯体魄,余牧一直忍受着浑身上下的痛楚,他知道张指玄让他来这里学习锻铁大概也有抱着让他锤炼体魄的想法。虽说道门修行侧重神识,可酒窖里出来的少年有一个优点就是执着,既然做一件事那就认认真真做下去而不放弃,这一点难能可贵,相比思索原因,少年把心思全神贯注地放在了捶捶的敲打之上。

    炉室里的学徒伙计们对这个初到铁匠铺就硬生生坚持了一天锻打的重瞳少年忍不住啧啧称奇。不论少年那稚嫩陌生的手艺工夫,光是这份初执匠锤展现出的定力和毅力也足够获得铺里众人的一丝肯定。

    拘泥于俗世技艺之中的三教九流高人虽说为数不少,但毕竟高的修为与境界摆在那里,对心高气傲的芸芸修士来说,靠漫长的岁月修命脉铸神识才是正道。

    脑中记着随白眉少年6溪鹤来时的路线,余牧顺利地走出了空间庞大路线复杂幽暗的大舳舻。出了舳舻之后余牧并没有走来时从竹山过来的路,少年郎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绕过主山侧峰,钻过刻画有道门历代天君的石雕天栈挂梯阁桥,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起来。只见浩荡的道场上数百名年龄外貌各异的修士对着那染红半边天空的夕阳静坐冥想,云海翻腾滚滚,傍晚的雾气弥漫在指玄山中,三教洞天的巍峨气象淋漓尽致。重瞳子心中激荡,脚下步伐也随之加快。

    夕阳下飞奔的少年忍不住呐喊:“三十二重天!”

    远处,侧峰山上重重楼阁里传来好几声惊呼和怒叱。

    “何处无知小辈!扰同门静修!”

    “不得大声喧哗!”

    那重瞳子身影一溜烟跑得更快。

    ——

    东海大6江南道顺着大唐制定的官驿,过了九流之中符箓道的分邸道场三清山,一路往南便到了素有小长安之称的青阳。青阳城作为江南道的府,更是坐在广袤的洞庭湖一畔与东越遥遥相望,百年前大越王朝的巍峨都城变成了如今大唐江南道的府,而从大越自贬为东越的皇朝在国门倾倒将士战死之后毅然将都城迁徙至洞庭湖对岸的陵阳,远远遥望故都,从此之后宣称东越可灭朝而不可再迁都。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东越皇室的决绝态势让大唐对这个被欺压了千年的南方王朝有了一丝敬意,大唐当年皇帝听闻之后一纸戏谑的诏书送至洞庭湖,将东越的传国玉玺由被掳的东越公主一同由青阳泛舟过洞庭送至东越新都陵阳。

    百年前铁骨铮铮的满朝文武早已不再,那个曾断舌以明国志令天下都为之动容的东越哑帝也早已化为冢中白骨。如今坐拥着洞庭湖以南的大好河山的东越依旧诗词文风兴盛,不论官吏还是臣民皆喜欢饮酒作诗,隔着浩瀚的洞庭湖对着那个似乎永远强盛看不到没落之年的帝国隔湖而兴叹。

    青阳皇宫千年帝王祠被大唐的金戈铁马毁于一旦,隐于其后更有俗世之上的仙家纷争,传言佛宗与儒家大能一同断去大越朝的半国气运,长安城分去其中两成,两教各分三成,余下国运流入了洞庭的大湖大江之中。百年来洞庭江头湖里吞食天地无主气运孕育成精萌生灵智的山精河怪不计其数,更有一批天赋异禀的修仙胚子出生在洞庭湖的南边的东越人家,于是有雷峰塔下出妖葭,洞庭渔家生仙家的说法。

    哪怕入了秋冬,天气依旧舒适惬意的陵阳城上路人稀稀疏疏。似乎一年四季都下着小雨的东越都城浸染着一丝酝了许多岁月年头的淡淡忧伤。陵阳城外的官道两畔栽满了垂垂杨柳,洞庭湖畔有不少依水而立的酒楼灯火通明,湖上来往唐越两国之间的商船络绎不绝昼夜不歇,于是酒楼酒家也便没有关门不做生意的说法,长明湾也成了这些依湖而设的灯红酒绿的船坞画舫的巧妙说法。一艘看上去稀疏平常的小舟没有像身边其他那些船队一般航向那有着美人臂膀和浓醇佳酿的长明湾里,而是过了陵阳港口的关卡驿闸悄悄地进了城。

    小舟绕着内城河一路顺着曲折婉转的河道驶进了皇宫内城,像极了一片秋天的枯叶随着溪水漂流。一路上无数桥闸驻扎的士卒看到那一叶扁舟之后纷纷正戈肃立,直到那叶扁舟消失不见,一干将士才如释重负般长叹一气,脸上神情各异所思莫名。

    那一叶扁舟在深宫停下,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从舟上下来,老者微微驼背,好不容易地穿过那错综复杂的宫殿,一路行至一间古雅隽永的书房,门厅牌匾上写着御书房三字,老者毫不谦让地一屁股坐在一把沉香檀木椅上,翘起腿等着那个年轻谦逊的皇帝。

    老人沉吟片刻,掏出一卷快要碎开布满裂纹的竹简,同样苍老的手掌轻轻拂拭,突然轻声笑道:“还是你说得好,大唐还是北周,佛陀还是儒仙,其实都是做狗,真没什么两样。”

    老者又是一脸忧愁,“这次门开了,又要死多少人呢?”

    一个丰神俊朗气息儒家的武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学着老人的样子坐在了老人对面的椅上,一双狭长有神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笑道:“大唐不想做狗,所以要被儒家佛家敲打。可惜李家历代皇帝傲视人间,已经都快忘了一点,做了一次狗,就永远都是狗了。”

    老人看着那英俊的儒将,老人神色一片凄凉,“我大越何尝不是狗呢?可惜是条落水狗,整天眼巴巴看着故都,却只能蜷缩在洞庭湖的南边流几滴眼泪,写几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好一条丧家之犬,哈哈哈!”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金黄龙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到屋中二人没有半点意外,反而极为谦恭地抱拳作揖。年轻的东越皇帝收敛起脸上的尊敬,他苍白的脸庞带着一丝病意。金黄龙服的年轻人走到御书房书桌后的雕龙座椅前坐下,他静静看着眼前二人说道:“太宰大人这次前往儒林结果怎样?儒家书楼那些迂腐老儒生们可愿落子于我东越?”

    被东越皇帝称为太宰大人的老人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书桌后年轻皇帝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另一边的儒将轻叹一声,开口道:“佛门伪善,儒家贪婪,莫不成去倚靠道门?虽说指玄山道张东海算得上是才智无双运筹帷幄的一代雄主,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观主早生几百年,或许东海格局仍大有可能变动,只是现如今棋盘已定,张东海这几十年来也只能是缝缝补补,勉强将道门在东海的势力攀升维持住三教势力应有的风范,在俗世的势力完全无法和已经全然扎根的儒佛二宗相抗衡。”

    年轻人和老人一时沉默无言,过了很久老人才开口说道:“中洲的回信很简单,佛笺上只写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众生皆苦。”

    那太宰大人怒声道:“东海难道只有大唐的子民百姓是人?我们东越的百姓就是随意死绝的蝼蚁?届时门若是开了,中洲6沉,我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和尚还笑得出来?把那流尽信徒血液的肮脏须弥山都给淹了才好!”

    那穿着金黄龙服的年轻人惨笑俩声,轻声说道:“落魄的东越依附落魄的东海道门,穷书生娶俏寡妇,我看正好。”

    姓姬的年轻皇帝站起身,望着墙上那幅由自己的先祖,东越哑帝手书的字帖怔怔出神,“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吴宝镜,九流之中又是什么说法?”

    儒将轻咳两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皇帝犹豫了一下,“符箓道和丹鼎庙置若罔闻,悬空寺和傀儡山没有当即表态,但想来期望不大,至于在东海寥寥可见的屠刀坞和古竹林不提,奔雷院的剑修更是一剑刺死了我东越的使者。”

    年轻人攥紧拳头,“若是九流之阎罗山尚在,这些魍魉之辈安敢如此!”

    那儒将和老者想起了一些因为各种原因已然尘封的过往,忍不住叹气然后长久沉默。

    过了片刻,那名为吴宝镜的儒将微微一笑,安慰道:“我看太宰大人这次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老人站起身,看着那个若有所期的年轻人,“的确,大唐那体魄入五境的武国公王演巢在数日前只身闯指玄山洞天,被东海道门观主之子完败之,此事已经传开。”

    年轻人身躯一震,忍不住插嘴道:“然后呢?”

    老太宰沉默了片刻,又缓缓说道:“道门观主张东海已经传书,东海道门自古看守的一座葬世古意已经破局现世,破局人已被他带至指玄山随观主之子修行,乃是东海桃花岛上的一位少年。”

    以洞庭为名的东越年轻皇帝皱眉,随后自嘲笑道:“然后呢?等着这个背负古之禁忌的少年成长起来,灭了大唐?”

    老人沉默了很久,“那少年姓余……”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老人突然缄默闭言,一旁身披银甲白袍的儒将吴宝镜开始不以为意,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脸色巨变,许久之后终于握拳长叹,“儒家大夫子曾批东海道门观主张东海国士无双,我曾有幸见过几次,观主其貌不扬境界低下故而从未在意。如今来看,观主大人谋略之深眼界之远,我吴宝镜佩服。”

    金黄龙服的年轻人一开始显得有些呆滞,随后慢慢恢复平静,然后泛起一脸惬意的笑容,“李竑大人。”

    侍奉东越三代天子的老太宰李竑起身跪倒在年轻人面前,“老臣在!”

    “将伯符先生的遗物准备好,写信给观主,寡人要亲访指玄山。”

    东越皇帝姬洞庭看着桌角一方质地普通的砚台,眼神迷离萧索,带着一丝追忆和缅怀,年轻人喃喃自语:“阎罗山的新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