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谢池春 > 第085章
最新站名:千夜阁 最新网址:www.qianyege.com
    韩玠和谢璇回到花坞旁的院落时,谢珺和许少留夫妇在院外临近花坞的地方拿围屏隔出一方天地,正自闲坐赏花。谢珺见到韩玠时有些意外,只是没动声色,叫谢璇过来坐着。

    谢璇依言坐在姐姐的下首,另一侧韩玠则和许少留拱手作礼,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

    傍晚的时候,韩玠告辞离去,许少留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他这回为了陪娇妻出来散心,也是花了心思的,除去休沐之日,又特地告了两天假,哪儿也不去,就专程陪伴在谢珺身边。

    夫妻俩成婚已有一年,许少留青年才俊,为人又十分上进,衙署里忙碌不说,下值后要么跟着名儒大家探讨学问,要么在书房里钻研,虽然对妻子心存爱护,到底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陪伴妻子。谢珺又是个不轻易表露感情,更不敢轻易投入感情的人,况进府后就开始学着管事,慢慢接过掌家之权,自然也不闲。是以夫妻合衾共枕了一年的时间,却极少有时间轻松相对,哪怕如今有了孩子,感情也还不算太深。

    许少留原先在翰林院中,如今进了鸿胪寺,诸事从头学起,更是忙碌非常。他这回能特地抽出时间过来,谢璇也颇感激,于是抛开一切杂念,悠然在花坞畔享闺房之乐,夫妻之间倒是愈发黏腻了。

    这就苦了谢璇了。

    她在庆国公府中人生地不熟,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谢珺,如今谢珺被姐夫成天霸占着,夫妻俩相处的时候她也不好横□□去,只好百无聊赖的带着芳洲各处去逛。

    带着芳洲和妈妈绕着花坞走了一圈,又去白云寺里拜佛,继而到海棠林子里赏花,倒也自得其乐。三四天的时间里,她除了用三顿饭的时候见过谢珺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在外面晃悠,以至于返程那天谢珺都无意识的感慨,“这些天你都玩疯了,倒是没怎么见到。”

    “难得出来一趟,没人拘束当然要玩疯啦。”谢璇瞧着许少留就在旁边,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要不是有这个姐夫霸占着姐姐,她才舍不得丢下谢珺独自出去晃荡呢。

    不过姐姐能得他如此爱护,谢璇也是欣慰,于是对待许少留的时候愈发恭敬了。

    谢珺在这一趟散心之后显然也有了变化,有时候姐妹俩坐在一处各做各事,她就会不自觉的微笑,被谢璇打趣了两回,竟也红了脸。这副模样,倒真正有些少女怀春的样子了。

    之后大长公主又来看望了一回,特地留谢珺姐妹俩说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话,又送了好些孕期的补品以及给婴儿做肚兜枕头的软缎等物,叫谢珺有些受宠若惊。

    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五公主召谢璇入宫玩耍。

    公主们久处深宫,缺少玩伴,有时候召个表姐妹或是交好的贵女入宫陪伴也是常事,除了谢璇之外,五公主之前还曾找过陶媛。

    这回也是和从前一样,婉贵妃见到谢璇后问了几句外面的事情,便让俩人自在去玩耍。

    如今正是仲夏绿意森森的时候,皇宫就那么大点地方,其中大部分还是各宫妃嫔的住处和一些不许人轻易踏足的宫殿,这么多年玩来玩去,除了婉贵妃寝宫里那些珍奇古玩和姑娘家常玩的游戏之外,也就是去御花园荡秋千扑蝴蝶放风筝了。

    谢璇进宫前已有准备,瞧着天朗气清,便选了一只大蝴蝶风筝。

    五公主兴致盎然,荡完秋千,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去放风筝。

    一大群宫女们跟着伺候,风筝很快就飞了上去,忽闪着翅膀渐渐窜高,五公主欢呼雀跃的时候,旁边的宫女忽然都齐刷刷的跪地行礼,“宁妃娘娘万安。”

    谢璇原本正兴高采烈的,见状连忙也跪地问安。偷偷一瞧,眼前的女人穿一身妃色锦衣,相比起其他妃嫔的盛装丽服和金钗宝石,她只挽着平平淡淡的发髻,点缀着玉钗珍珠,唇上淡淡涂一层胭脂,是意料之外的素雅。

    谢璇以前也曾见过她两次,只是那时她坐在群妃之中,谢璇又在下首不起眼的座位,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不知其身份。如今听了那一声“宁妃”,才晓得她就是三公主的生母。

    对面宁妃便朝五公主走来,笑眯眯的,“又在放风筝了?”

    五公主虽跟三公主不睦,对宁妃倒是挺热情,亲亲热热的问候了一声,又道:“母妃出门前还说呢,叫我一路过去,到秋华殿里看看宁娘娘的咳疾好了没有,如今可巧碰到,瞧宁娘娘这气色,怕是大好了吧?”

    “回去跟你母妃说挂心了,咳疾已然痊愈。这位是?”她的目光转向谢璇。

    五公主便道:“这是我的表姐,恒国公府的六姑娘。”

    “谢六姑娘。”宁妃当然知道婉贵妃的母家,将谢璇上下打量着,称赞道:“果真是婉贵妃娘家的人,小小年纪就这样漂亮,过两年必定又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她的语气举止皆是平淡,透着与世无争的平和内敛,语调也没多大变化,如同念经般枯燥。

    谢璇又行了个礼,宁妃便带着随从走了——也就一个太监并一个小宫女,着装也不算太起眼,与婉贵妃、与贵妃出门时前呼后拥的样子迥异。

    目送她离开了,谢璇倒是有些诧异。

    她以前没见过宁妃,却见过三公主,那位可是个骄横跋扈的主儿,“谁惹三公主谁倒霉”,这几乎是京城贵女圈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原以为她那样跋扈,必定是仰仗了母妃的势力,那么其生母宁妃应当也是格外耀眼强势的。谁知道如今一见,这位宁妃竟是如此平淡无奇?

    旁边五公主将风筝给小宫女,就势拉着谢到旁边的亭子里休息,见谢璇望着宁妃消失的方向,笑道:“觉得奇怪么?”

    “就是觉得娘娘跟三公主的性子不大像。”

    “就是不像,三姐姐为人骄横,看谁都不顺眼,宁娘娘却非常慈和,对谁都很好,对我尤其好。”五公主对这些早就习惯了,“宁娘娘也安静得很,管不住三姐姐就不管了,这些年住在秋华殿里,也极少再见父皇。不过她的母家显赫,所以这些年一直居于妃位,也无人敢不敬。”

    “宁娘娘确实和蔼可亲,我瞧公主就很喜欢她。”谢璇抿唇微笑。

    五公主便道:“是啊,这宫里除了母妃和玉娘娘,她对我是最好的。只可惜玉娘娘现在……”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玉贵妃自打发疯之后便闭宫锁门,到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仍旧没有半点起色,除了元靖帝有时候能过去瞧她,旁人是一概不见的。婉贵妃母女虽曾与她交好,却也不例外,就连如今后宫里地位最尊贵的皇后,也只能吃闭门羹。

    谢璇蓦然想起了晋王,这时节里想起那个人并不合适,便将这念头掐灭。

    俩人正坐着,忽见不远处几位侍卫走过,后头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太监,行色匆匆。

    五公主眼尖,立时指着其中一人道:“那个人是不是那个叫什么韩……韩什么的。”她没记住韩玠的名字,却记得他身上独特的绣纹——因为两回救驾有功,且极得圣心,韩玠便得了一项恩赐,元靖帝特赐在他的麒麟服上拿明黄的丝线绣了一只仙鹤。

    这样的服侍在宫里仅此一套。

    这是元靖帝亲赐的殊荣,昭示元靖帝对韩玠的赏识,朝堂上下未必认得韩玠,却都知道这只明黄仙鹤,韩玠有时候穿着这衣裳晃一圈儿,也颇能震慑些朝臣。不过这毕竟也算是个标记,对于偶尔需要掩藏身份的青衣卫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韩玠平常极少穿它,谢璇也没见过。

    这会儿五公主一指,谢璇目光扫过时就辨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形,低声道:“好像是他。”

    “你们认识对吧?”对于外祖家的事情,五公主毕竟还是知道些的,不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倒是有些好奇,“看他走的那条路,还有后头跟着的人,恐怕是往冷宫去的,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这上头谢璇自然是不能妄加揣测了,也不想让五公主太注意韩玠,便道:“管他去哪里呢,无非公务罢了。公主,那风筝越飞越高了,过去瞧瞧么?”

    五公主的注意力挪到蝴蝶风筝上,就将韩玠抛在了脑后,过去拿了风筝自己玩起来。

    谢璇瞅着不远处已然空无一人的宫廊,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另一侧,韩玠在新的掌印太监薛保带领下,径直往冷宫里走。

    因为地处偏远,人人避之不及,这附近便显得格外冷清。年久失修的房屋静默的矗立,周遭的宫墙上雨痕斑驳,底下的乱草已经长得有些高了,只是宫人们顾不上修理,便肆意的生长着。

    看管冷宫的太监宫女们几乎也都是失势了没什么盼头的,只首领太监和掌事宫女还稍稍有些地位罢了。

    薛保以前是冯英的徒弟,伺候人办事儿的功夫是一流的,后来师徒俩起了龃龉,便被冯英厌弃,寻个由头给打发了,在冷僻的犄角小宫里尴尬度日。之后冯英因晋王之案被处置,与之关系亲近的太监几乎全部受责,倒是薛保因祸得福,避过这场灾难,在一干太监里脱颖而出,到御前伺候了两个月,便正式接了掌印太监之职。

    据宫人们私底下嚼舌头,冯英倒霉被追查的时候,薛保似乎是吐了几件陈年往事,往雪上更加一层霜,才惹得皇上注意,有了出头的机会。

    这些事情韩玠也是知道的。青衣卫调阅这些卷宗并不太难,宫里宫外的许多大案,他都想办法翻阅过卷宗。

    此时他跟着年过四十的薛保来办事,对这个其貌不扬却极能忍耐,又很会把握机会的太监多少也有些钦佩,到宫门口拱了拱手,薛保便道:“人都在这里了,韩大人请吧。莫蓝——”他叫来这里的掌事姑姑,“韩大人要查问些事情,你先跟他说说这里的情形。”

    那名叫莫蓝的掌事宫女久处冷宫,虽只四十岁的年纪,看面相却像是五十余岁的人,应命跟着韩玠到了静室之中。待韩玠查问完了,她便安排旁人进去,自己便往薛保那里去。

    她以前是皇后跟前伺候的人,薛保早年跟着冯英的时候,也没少跑腿给各宫传递消息,两人又是老乡,一来二去的,便熟悉起来。之后薛保被冯英打压踩低,莫蓝被皇后打发来到冷宫,两人的交情倒是没断过的。

    薛保瞧着莫蓝额头上似有细密的汗珠,便笑道:“这么多年处变不惊,难得紧张成这样。”

    “这位韩大人气势逼人,”莫蓝坦然笑了笑,已显苍老的脸上略带恍惚,“从青衣卫到慎刑司,我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被他环环逼问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但愿小荷别被他吓哭。”

    薛保原也只是陪韩玠前来,身上没压事情,就有些笑容可掬,“这位韩大人在外头号称玉面修罗,瞧见那仙鹤了吧?皇上特赐的!”索性闲站着无趣,便与故人闲聊起来,“说起来这可是个厉害的主,靖宁侯府的二公子,武功才学样样都是出类拔萃。当初他刚进青衣卫,宫里宫外都觉得意外,谁知道不过两年的功夫,瞧见没,圣眷优渥,前途无量呐!世家公子进青衣卫的也不少,像他这样又有手段又会做事的可不多。”

    “你说他……”莫蓝的面色已是微微发白,“是靖宁侯府的?”

    薛保察觉不对劲,问道:“怎么?”

    “没,没怎么。”莫蓝像是有些站累了,靠在后头的墙壁上,低头喃喃道:“就是觉得世家公子们大多养尊处优,很少像他这样……看着格外狠厉。”

    薛保在宫里打滚多年,对莫蓝说不上知根知底,却也是相知甚深,哪里听不出那牵强的语气。

    有些诧异的打量了莫蓝两眼,见她已经低下头不说话了,便也没再追问。

    皇宫里的管事姑姑们虽也是伺候人的,却比外头一些姑娘还要有体面,尤其是像莫蓝这样在皇后跟前伺候过,当时连有些妃嫔都得避让三分,那些年里也是穿着绫罗戴着金玉,比些低等妃嫔都要光鲜。

    薛保还记得当年初见莫蓝时的模样,十七岁的姑娘穿着锦缎宫装,笑着将一把金银锞子放在他手里。那时候他还是冯英跟前的一条狗,从小就穷惯了,被带到御前伺候,就连跑腿传话都觉得是无尚光荣,接过那一捧金银锞子,满心都是感恩戴德。

    而今二十多年过去,十七岁的姑娘已在深宫中熬成了婆婆。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一丝不苟梳着的发髻里却添了白发,就连眼睛里的光彩也全都失去了,像是枝叶凋尽的枯木。

    薛保几经起落,想起过往种种,也有些出神。

    韩玠走出静室的时候,就见薛保和莫蓝都立在墙根底下取凉。听见门扇的动静,莫蓝迅速抬起头,面色像是有些苍白,往他脸上看了看,像是有些惊异似的,连忙避开。

    这一串反应不过两息之间,韩玠却清晰完整的捕捉到了眼里。

    他有些诧异,皱眉看了莫蓝一眼。谢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