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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8章四妮回到大梁山

    张大栓就那么没了,全村的人都认为他死了。 .

    是被山里的野兽咬死的,骨头渣子也没剩下。

    大栓婶晕死了过去,人事不省,好心的村民七手八脚将她抬回了家,放在了土炕上。

    大栓婶从此以后一病不起。

    大栓婶的日子是孤苦的,命运更是孤苦的。

    她跟了张大栓三十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三十年前,她嫁过来,被一顶‘花’轿抬进张大栓‘门’楼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

    那时候,山里的日子苦,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屋子也是土打墙,上面的茅草顶上还有个‘露’天的大窟窿。

    夏天的时候哗哗漏雨,到了冬天,冷风顺着墙缝往里刮。

    炕上的被子也十分单薄,被窝只有一条,到处是破‘洞’,还‘露’着白白的棉絮。

    就是在那条棉被里,她跟着张大栓厮守了好几年,并且在那个土炕上生下了儿子张二狗。

    但是她无怨无悔,就那么苦苦熬着。

    山里的‘女’人,身边有男人,有儿子,有个遮风挡雨的家,她知足了。

    十年前,张大栓出‘门’打工,靠着做家具的手艺,好不容易发了家,成为了大梁山的首富。

    那时候,大栓婶的腰杆子才拔了起来,‘胸’口也‘挺’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做人了,活的有尊严了,也可以得到别人的尊重了。

    哪知道,一场横祸,张大栓被判入狱十年,她又守了十年的活寡。

    张大栓有钱的时候也不常回家,在外面寻‘花’问柳,‘花’天酒地,把‘女’人当做黄脸婆。

    大栓婶就在家默默照顾儿子,孝顺公婆。

    男人坐牢以后,生活从天堂一下子掉进了地狱。

    可大栓婶依然那么坚‘挺’了下来,她盼着男人早点出狱,可以跟着他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山里‘女’人啥也不图,就是图身边有男人疼,将来有儿子孝顺。

    她就这么点盼头,可还是被上天无情地给剥夺了。

    好不容易儿子出息了,重开了家具厂,大栓也从牢里被放出来了。

    可怎么也想不到,男人为了对付王海亮,竟然去放火。

    一把大火,烧毁了四个村子,两条人命。张大栓罪不容恕。

    大栓婶知道男人这辈子完了,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

    张大栓逃走以后,她依然跟从前一样,每天织布。

    她织布只是为了熬日子,熬到男人回来,熬到儿子回来。

    更没想到,张大栓逃走半年,再回来的时候却没有进家,而是进了人家大白梨的被窝。

    这还不算,他被张大‘毛’追上山崖,竟然被野狼追进了山谷去,从此一命呜呼。

    想着自己悲苦的一生,大栓婶的底气彻底卸掉,没有任何奔头了。

    她万念俱灰,心如冰霜,彻底垮掉了……。

    大栓婶是大年初一晕倒的,初二没起来,初三的时候才睁开眼。

    三天的时间,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就那么呆呆看着屋顶。

    好心的邻居都来劝她,让她想开点,好在她还有个儿子二狗。

    可张二狗离开三年,根本没回来过。

    张二狗吓得怵胆了,不敢跟王海亮照面。

    他知道回家也免不了一场毒打,王海亮一定会剥了他的皮。

    三年前,他掳走了芳芳,打算将‘女’人掳到城里去。

    被王海亮追上,二狗就把芳芳推进了养命沟,趁着海亮救芳芳的功夫,他就跑了。

    这笔仇恨,王海亮还给他记在账上。

    大栓婶什么盼头也没有了,她想到了死。

    大栓没了,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如死了的好。

    初四的早上,太阳很好,阳光照在地上,泛出一道苍白的亮光。

    ‘春’天终于来了,漫山遍野的积雪终于一点点融化。

    她强撑着从土炕上爬起,因为用力过猛,眼前一晕,几乎再次砸在炕上。

    她三天水米没进,眼窝深陷了下去,两腮也深陷了下去,眼角上增添了无数的皱纹,一头斑驳的白发,都要变成全白了。

    她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终于趴下了土炕,穿上鞋子,扶上了‘门’框。

    大栓婶准备去死了,跟男人张大栓死在一块。

    张大栓从鹰嘴涧掉了下去,她也想爬上鹰嘴涧,从男人掉下去的地上跳下去。

    这样,她的身体跟他的身体就在一起了,到那边距离也近一点。

    大栓婶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家‘门’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村子的。

    开始的时候,她扶着大街的墙壁一点点挪动,走过村子的小石桥,她竟然站直了身子,迈开了脚步。

    死也是要勇气的,临死前的勇气完全可以让‘女’人发挥潜能。

    她看哪儿都是白的,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山是白的,树是白的,眼前的人也是白的。

    那些白,好像是漫天飘‘荡’的白绫,也像是一根根纸幡。

    就是人死了以后,人们送殡,高举的那种纸幡。

    她闻到了自己死亡以后的味道。

    大栓婶的动作慢,行动也很迟缓。

    她两手揣在袖口里,身体猥琐,完全成为了一个乡村的老太太,一晚的时间老了十几年。

    她的脚步踩在雪地上,雪地就咯吱一声,留下一个小巧的深脚印。

    大栓婶是小脚‘女’人,小的时候缠过足。

    那时候,大梁山还很封闭,跟山外的人不接触,‘女’人依然有缠足的习惯。

    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山里人跟山外人融合了,思想也开放了。

    大栓婶觉得现在的‘女’孩真幸福。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鹰嘴涧,哪儿距离村子还很远,差不多十五里地。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哪儿,或许走不到哪儿,就会倒在半路上。

    但她依然不停,趔趔趄趄,她知道男人在哪儿等着她,大栓的魂魄会跟她的魂魄在一起。

    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男人多少抚慰,希望死了以后,那个死鬼补偿给自己吧。

    她充满了希望……。

    就在大栓婶脚步踉跄,一步一步走向鹰嘴涧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路上过来两条人影。一高一矮。

    高的是个成年人,矮的是个孩子。

    那是个成年的‘女’人,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手牵手走在宽阔的山道上。

    她们身上的棉衣很厚,大概赶了很久的山路,已经疲惫不堪了。

    孩子一路走,一路问着‘女’人:“娘,这是哪儿?”

    ‘女’人说:“妮儿,这是家,咱们的老家。”

    孩子问:“娘,咱家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大梁山,疙瘩坡。”

    ‘女’孩问:“娘,在这儿,俺可以见到爹嘛?”

    ‘女’人说:“可以,不光你爹在这儿,还有你‘奶’,你爷,以后咱们就生活在大梁山了。”

    “娘,‘奶’亲吗?爷爷亲吗?还有爹,爹带俺亲吗?”

    ‘女’人说:“亲,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咱们是一家人。”

    ‘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坚毅,也充满了向往,中间相隔了七年,她终于再次回到大梁山了。

    这里的山还是那么熟悉,水还是那么熟悉,学校也是那么熟悉。

    只可惜不远处的村子不一样了。

    村子里大部分的土坯房,茅草房都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一座座瓦房。

    那些瓦房很阔气,也很崭新,大梁山再也不是当初她走时的那种样子了。

    ‘女’人一声感叹:“海亮哥,你好样的,终于把大山改变了个样子,俺四妮……又回来了。”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四妮,她离开大山整整七年了。

    七年前,四妮还是个孀‘妇’,大梁山最年轻的孀‘妇’。

    那时候她美丽,善良,也热情似火。

    村子里来了戏班子,戏班子里有个小武生。

    她爱上了小武生,并且跟着小武生一起钻了村东的麦垛。两个人搞在了一起。

    她跟小武生纠缠的时候,被家里的小叔子跟婆婆抓了个正着。

    小叔子跟婆家的人要把她跟小武生打死,是海亮哥救了她一命,把她救了下来。

    再后来,四妮没脸呆在大梁山了,就回到了娘家。

    她在娘家被后娘孽待,帮着后娘喂猪,到城里的饭店去拉泔水。

    也就是在哪儿,她再次遇到了张二狗,那时候的张二狗,已经沦落为了乞丐。

    她又喜欢上了张二狗,于是跟张二狗发生了关系,并且一起去‘私’奔。

    再后来,她跟二狗的苟且,还是被爹娘发现了,她的爹老子就一纸诉状,把张二狗关进了板房里。

    四妮也被后娘给卖了,卖进了一个戏班子。

    值得兴庆的是,买走她的那个人正是小武生。

    从哪儿以后,她又跟小武生生活在了一起。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是张二狗的,当初四妮跟张二狗‘私’奔的时候,留下的孽种。

    本来,四妮觉得,自己这辈子跟定了小武生,跟小武生白头偕老。小武生对待他们母‘女’也不错。

    可没想到,就在去年,小武生上台演出吊钢丝,一不小心钢丝断了,小武生摔在了舞台上,脑浆并裂。

    小武生就那么走了,留下了孤苦的四妮跟孩子。

    她们母‘女’没有办法,于是想起了大梁山,想起了疙瘩坡,想起了张二狗。

    四妮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回来,希望张二狗收留她们。

    她们已经没有家了,就算张二狗不看她四妮,总要看孩子的面。

    孩子是二狗的种,是他们张家的人啊。

    留不下俺,留下孩子也好,大不了俺离开大山,一个人去颠沛流离。

    四妮是年前往回走的,因为‘春’运,火车不好坐,她跟孩子是坐长途车回来的。

    本来想年前回来,时间却错过了,走进大山的时候,竟然到了年初四。

    好在前面的山道修通了,路上有车,四妮拉着孩子搭乘了一辆顺风车。

    拖拉机将她们送到学校‘门’口,就拐弯了,走进村子还有五里地,四妮决定拉着孩子步行回家。

    远远地,四妮看见了前面有个‘女’人在赶路。

    她认得那‘女’人,那是张二狗的老娘大栓婶,也是她没过‘门’的婆婆。

    大栓婶光顾走路,没有注意眼前的四妮。

    四妮猛地看到大栓婶,眼泪哗啦流了出来,她轻轻叫了一声:“婶儿……”

    扑通一声,冲大栓婶跪了下去。

    四妮赶紧拉孩子,说:“妮儿,快!跪下,给你‘奶’磕头,这是你‘奶’啊……”

    ‘女’孩子乖巧可爱,哇地一声哭了:“‘奶’……”

    她同样跪了下去,大栓婶傻了,看半天终于看清楚了。

    “四妮……咋是你啊?孩子,你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