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鏖战雄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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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霰史上,凤泽峡从未失守过。现如今,听命于寒飑的摩柯末部冷民大军与十数万野人已然兵临城下、矛戟如林。他们驻扎于巨墙以西一千米处,声势浩大的军阵、营盘一直绵延至地平线,乍一看犹似最暗的夜‘色’浸入了大地,犹似最黑的乌云铺满了原野。

    恶战,旦夕将开。

    中军帐内。

    “贤兄,要将军了。”

    “……啊?”

    心不在焉的铖铩被蓝月望一声笑语唤了回来。他定睛一察棋局:得,回天乏术也!

    “罢了罢了,耍不来你们斯文人这些。”铖铩猛拍棋盘,楚河汉界大地震,泥土烧制的黑黄两军‘混’‘乱’作堆、不分敌我:“甚么‘秀才四艺,琴棋书画’,铖某一窍不通。贤弟休再难为人。”

    蓝月望笑笑:“贤兄差矣。‘琴棋书画’之‘棋’乃指围棋,非象棋也。”

    “管他呢,都是棋嘛!”铖铩起身:“敌军还未进兵?”

    “未闻金鼓呐喊。”蓝月望看出铖铩焦虑,遂亦起身道:“走吧,登城上去观观究竟。”

    二人登上山泽峡巨墙,眺望着蠢蠢‘欲’动的关下魔军。但见居前者野人,茹‘毛’衣革、不假铠胄:长木‘棒’、短木杵、削木枪,散遍野狰狞;燧石刀、磨石斧、曜石矛,布满原杀气;人骨锥、吹管箭、榔槺槌,生盈天蛮猛。又见从后者冷民,军容‘混’‘乱’、兵甲粗劣:竹节矛、鸭嘴矛、阔叶矛,好戳心肝肺;开山钺、‘波’刃钺、劈阵钺,取项上头;蒺藜锤、狼牙锤、疙瘩锤,喜砸天灵盖。再见攻城者器械,自造三分、缴获七分:配重砲、捻力砲、弹簧砲,抛零碎癞石;弹力弩、捻力弩、诸葛弩,‘射’‘毛’糙烂箭;轒辒车、云梯车、盾橹车,载散兵游勇。

    摩柯末大军不测其数,却是这般提不起、立不直的可怜相,真叫炽霰军笑掉大牙。况且炽霰军高踞一百八十五米天险巨墙之上,摩柯末纵提倒海之势卷来,又能撼我分毫?有此雄关要塞,任何来犯之敌都会像雪‘花’融化于手心一样覆灭!

    蓝月望不无得意道:“让他们的‘鸡’蛋来碰石头吧。”

    铖铩心下不安:“不可轻敌。摩柯末没那么傻,此战定是有备而进。”

    蓝月望莞尔:“至少他们的云梯举不上来。”

    “……简直废话。”铖铩苦笑。他转面打量蓝月望:“贤弟今日不使斧戟了?”

    蓝月望头戴蝮蛇面甲盔,身披三十斤龙虾板铠,携弯刀,负弓韊,手拄两米五分蟠龙斩枪,既闻铖铩问及此处,乃抚枪笑曰:“斧戟之利,贵在破甲。而冷民、野人俱无坚甲防护,斩枪一杆足矣。且今日我寡敌众,恐成持久鏖战之势,须将体力节省些用,宜轻兵不宜重兵。斧戟太累人。愚弟毕竟不比贤兄啊。”

    末了一句让铖铩很是受用。

    自从打出了炽霰国号,凤泽峡守军便开始昼夜兼工加固巨墙,几乎是用火山灰砼、糯米砂浆、石块、烧砖、夯土、坚木将要塞上下的碉堡、谯楼、敌坞、雉堞、战棚、弩台、高塔翻修重建了一遍,海啸地震全无所畏。此刻循垣望去,清一‘色’悉是炽霰军应龙骁腾大旗,已无觅原栗军风侯黄印图案旗帜;旌旗丛中,原栗军宿将、勇者、虎贲、猛卒、武夫栉比班排,坚锐以待,铖铩并不熟识—— 之前虽经蓝月望逐一引见介绍过,但毕竟是临阵点兵、走马观‘花’,有个‘性’、有特点、能叫铖铩记住名字的也就那么五六个—— 唯见一派器械比比、矛戟森森、甲士鳞鳞,十分‘精’良严整景象,较之关下草莽军势,实可谓神将天兵。

    鼓声起。

    敌军冉冉前出,如洪决坝,如藓漫铺,动向一目了然—— 炽霰军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只见他们弃二千三百余米长垣于不问、一发都往巨‘门’裹来—— 他们把宝押在巨‘门’上!相比一百八十五米高巨墙,甬道上方‘门’梁离地不过四十余米,敌军必是打算先拿下‘门’梁、进而由‘门’梁杀上两侧城顶或逐级打开巨‘门’!

    “开战!”蓝月望号令。

    凤泽峡要塞全线瞬间旗鼓大作,旌磨彤空,擂震深谷。彼时敌军已先发制人,十几部重砲‘床’弩攒‘射’巨‘门’,烟光流尘,分秒不止。可那巨‘门’乃上古‘精’钢玄铁打造,厚达三米,双扇重逾一千七百吨,岂惧寻常砲石弩矢?一不能撼动巨‘门’,二不能仰‘射’‘门’梁,冷民好容易拖来的数台大砲刚开战就成了‘花’瓶,尚不及弓弩堪用—— 弓箭弩矢好歹还能在‘门’梁上打出几粒火星星!

    即使这般“神威”,冷民弩兵也仅仅抖耍了几分钟。炽霰军朝天‘射’出两支流星鸣镝,早已满弦就位的弓弩手立即动指滥‘射’!鈚箭、放血箭、恶鬼箭、锯齿箭、柳叶箭、毒刺箭、打击箭、燕尾箭、征服箭、翡翠箭、三棱箭、愤怒箭、猎鱼箭、折头箭、龙舌箭、空心箭、寡‘妇’箭、刺骨箭、夜叉箭、碎骨箭、红魔箭、蓝魔箭、鸢机箭、追逐箭、斩首箭、‘精’灵箭、螺旋箭、魔爪箭、野牛箭、纵桁箭、十字星箭……种种上古残暴血腥恶箭盈空如雨!野人大军衣革半‘裸’、不着甲胄,又兼推进城下、拥挤扎堆,短短两分钟便已死伤数百!

    与之同瞬,炽霰军的重砲、‘床’弩也开始了撼天咆吼。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原来这凤泽峡内还藏有一座卫城,其势依山傍谷,其内暗堡隧‘洞’,平日里看似‘乱’石孤峰,仿佛绝地天通之遗迹,战时则摇身化作要塞枢纽,北连两千三百余米长垣,南接双线十二巨‘门’甬道,互相‘交’通拱卫,哪怕高墙、巨‘门’均已失守,恃此卫城也能坚持抗战。此刻还击敌军的砲弩,便是卫城里打出来的—— 不仅有数量众多的普通大砲,更有六部庞大的水运连发配重砲,乃栗国建国之初由司幽人协助打造,每部高约十九米、重达三四十吨,暗渠水车驱动,链条机括供弹,仅需极少人手便能以相当快的速度自动抛‘射’千斤重物。于是关下敌军仰望见许多一两吨重的巨大石弹、砼弹、油桶、沙袋、碎石袋、碎石笼—— 以及天‘女’散‘花’似的漫空卵石—— 凌霄掼顶,或是目瞪口呆忘了躲,或是脚软筋麻躲不开,霎时打伤打死打成饼、砸烂砸扁砸进地、轰杀轰飞轰成渣、变泥变血变‘肉’糜;无数野人被生生砸进几米深的地下,背运的甚至被一弹抹平几十只!

    以上是大砲。炽霰军还有‘床’弩。炽霰‘床’弩本就极利远‘射’,如今高屋建瓴,‘射’程更是远得骇人。铸铜弩机‘交’替怒啸,寒鸦箭“哗啦啦”覆盖敌阵,攻城箭“嗖溜溜”狙敌器械,再与砲群、单兵弓弩相配合,火力压过冷民何止百倍!不过转眼功夫,敌军砲弩已经毁的毁、伤的伤,残存者慌忙后撤,不敢对战,拥挤城下的数万块野人‘肉’被拱手送进了炽霰嘴里。

    “他们已经输了第一回合。”蓝月望道。

    铖铩仍不乐观:“恐怕下一回合会更加凶险。”

    原栗军弩兵都督孙神仁抄手笑道:“铖将军没看清么?他们的奅弹打在‘门’上连个白印儿也没有!山泽峡钢铁大‘门’三米多厚,便是神仙老子也休想进来!”

    “话别说死。”铖铩摇摇头。

    全是栗人。别说身边了,整个凤泽峡前线都找不出一个雍人。铖铩知道栗人—— 包括蓝月望在内—— 对雍人颇有提防,也理解他们这份提防,但此情此景仍令他心中凄凉丛生。冷民尽管下流,史上却罕闻同胞内讧、手足相残之类惨剧,起码极少见成规模的党争、派斗;反倒是自诩“文明开化、礼乐教养”的炽霰人类,经常待同类比待异类还狠、内战比外战还在行,哪怕火烧眉‘毛’,哪怕死到临头,哪怕……

    毕竟不是人类。铖铩想得过于简单了。

    冷民有冷民的天真,人类有人类的困境。蓝月望不想解释,他不指望铖铩的冷民脑筋能理解人类。

    关西战事,蓝月望没有第一手证据,一切都是“听言”、“风闻”、“据传”云云。不单蓝月望,其实全体栗人—— 包括所有身居庙堂之上的‘肉’食者—— 对关西状况都极其无知,甚至早已经到了“无知得可怕”这般地步。不同于“无知则无畏”的同胞们,蓝月望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一向谨慎有加、多予防范。此次雍人来投亦然:依随常理,七万余众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千里跋涉,路途蹒跚迟缓,竟未遭寒贼大军追及?竟未受寒飑怪物屠戮?简直不可思议嘛!万一豢龙氏此来有诈呢?万一他们已与寒贼苟合‘私’通、妄图里应外合谋取我国呢?

    雍人长年与北幽、西夷、冷民之流为伍,风俗剽悍,孩童三月饮血、六月食‘肉’、九月乘马,百姓骁勇善斗、‘精’于骑‘射’、亦民亦兵,七万余众便是七万余匹虎豹豺狼啊!再看那豢龙烈山,一介国破邦灭之君、丧家寄篱之犬尔,胆敢舌战群儒气势咄咄,锋芒毕‘露’不思掩饰,堪谓司马昭之心路人可见,其言其行焉合常理?难道是胆怯者自欺欺众?是客夸夸逞舌?是脑残辈愚胆包天?是真英雄豪迈盖世?是野心贼另有诡图?是谋略家天机在握?……

    或者勾通寒贼,或者伺机自立,豢龙烈山必居其一。羽儿妹妹‘欲’将他纳为己用,必须千小心万小心才好。

    蓝月望双持窥筒,从城脚逐渐向西瞭望。“敌人溃不成军”,他很想这么说,但他最为痛恨、最‘欲’杀之后快的摩柯末部冷民尚在天边,眼下正被打烂打糟的只是野人罢了,乌泱啸聚,本就无所谓“军”,“溃不成军”更无从谈起。

    豢龙氏叫人琢磨不透,摩柯末老贼也一样。庹陀搞的什么名堂?有这么不讲策略、不计损失的打法吗?十数万野人源源不绝一味蹈火送死,宛然驱飞蛾扑烈焰,这算什么战术?难道他想堆尸堙城?……

    ……火光?

    谷口外,冷民盘踞的西方天边,似乎跳跃着一团骇人的火,好像一只燃烧之眼,对凤泽峡虎视眈眈。蓝月望心生不祥,下意识地将窥筒拽长一节,突然失声叫道:“来了!大家小心!”

    来了?

    来了!

    铖铩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不用远镜就能看见!—— 一辆大得惊人的撞车,被死水般黝黑的野人浊流冉冉裹入峡谷!栗人不识撞车为何物,傻了眼倒也正常;铖铩可是见识过一千八百人巨型撞车的,但仍被眼前这一辆惊得六神无主!只见它状如小山,顶上甲板荫蔽、铁叶参差,底盘车轮之多莫能历数,将周遭人海反衬得不啻蝼蚁;其撞槌像是用多棵巨树攒成,顶端镶嵌一枚金属铸造的疙瘩冲角,形状‘混’沌,体量恐怖,只怕投江断水、堰河造坝也堪用了!撞槌两侧各起一座四十五米高攻城木塔,与撞槌并排着,向北侧巨‘门’徐徐‘逼’近过来。地面还有肩抬不明器械狂奔的一队队冷民—— 不明器械,有些像是极长的云梯,有些则不然——

    “—— 砲弩预备!火箭预备!—— ”

    开战至今一直泰然自若的蓝月望喊破了声!

    听见蓝月望如是大喊,几乎镇定下来的铖铩不禁暗中好笑。栗人久疏阵仗,果然没啥见识。不就是辆撞车吗?怕它个甚啊!如此榔槺笨大之物,在砲弩火箭面前跟靶子有何区别!

    错!

    尚未进入炽霰砲弩‘射’程,忽见那撞车脚下突突地喷出几股白烟来,恍如一窝雪龙炸巢翀霄—— 初则烟,继而云,终成雾,喘息间湮满峡谷、完全笼罩住撞车,令炽霰军无觅其踪!—— 那么大的东西居然都被掩蔽了!消失了!看不见!一丁点儿轮廓、颜‘色’也找不到!

    浓雾扩散,自西向东扩散,速度飞快。

    炽霰军的砲弩成了瞎子。

    “大……大帅!”众将尽皆震动。

    “传我将令!”蓝月望迅速收拾讶‘色’:“所有砲弩,以火油、火箭‘射’击巨‘门’以西。那槌必奔我巨‘门’而来,只要将‘门’前地打成火海,纵有大雾掩护,彼之槌、塔也只能自投罗。”

    “……诺!”众将领命。

    白雾愈浓,愈近。不可思议地,战场竟然寂静下来,仿佛十数万敌军悄悄融化在白雾里了。水运连发砲朝雾中一口气抛掷十五六个上吨重的油桶,却只闻触地破碎之声传回;‘床’弩朝油桶摔碎方向齐‘射’火箭,亦不见丝毫焰光烧烟腾起。

    太静了。

    浓雾像一头巨大的‘乳’白‘色’怪兽,无形无体,不可阻遏地漫过了要塞,淹塞一切,吞没一切,接天垂地,溟濛充塞,‘阴’阳淆‘乱’,昼夜难分,三四米外不辨人形。蓝月望只觉汗‘毛’倒竖,看看铖铩,也是一脸紧绷不释的模样。俄而骤听一声惊叫:“云梯!!!—— ”

    云梯!?

    不,不是云梯,是软梯!藤蔓编织的、足足一米多宽、绑有许多铁搭钩的蜈蚣形软梯!它们无依无凭地飘浮在白雾里,没有牵挂,没有支撑,比两千三百余米长垣还高,看不见顶端何在,简直穿云通天!—— 不下一百条,或者更多!它们像幽灵、像鬼魂一样飘过来了!贴上来了!它们的“蜈蚣脚”—— 那些向下弯曲的、叫人头皮发紧的铁搭钩—— 钩住雉堞了!凤泽峡四十多米高的‘门’梁、卫城,一百八十五米高的艮谷巨墙—— 全被软梯爬满了!爬满,然后扽紧,“蜈蚣脚”牢牢钩住雉堞;黑匝匝、密麻麻的野人攀上来了!

    “—— 天灯!是天灯!—— ”

    不知哪位无名小卒最先看出端倪!铖铩与蓝月望循声惊望,只见一盏恍如穹顶楼厦、状‘色’粗糙斑驳的巨型孔明天灯—— 以布料、皮革缝制的百衲天灯—— 贴着卫城雉堞冉冉升起!距离最近的几个士兵还以为眼前升起了一堵墙,一座空中楼阁!所有人都看呆了,木雕泥塑似的,竟无一人想到该马上纵火烧毁它!‘乱’中清醒者唯蓝月望自己,临阵有心者唯蓝月望自己;他以雉堞、兵士作参照,目测此灯飞升速度大约每秒半米,然后数秒:

    “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

    半分多钟了,天灯仍未完全升出墙顶!蓝月望禁不住一阵失惶,数秒都数‘乱’了;总共五六十秒样子,硕大无朋的灯体终于全躯呈现,底下挂曳着一条宽逾一米、藤蔓编织、铁钩参差的蜈蚣软梯——

    这灯竟有二十五……不对,三十米高!直径亦超过二十米!

    炽霰军陷困震惊太久了。

    撞车来了!

    野人海中万夫齐力,扯动绳缆,将撞槌高高扬起;再松弛绳缆、任其曳着烈风扑向凤泽峡北巨‘门’——

    “轰隆!!!—— ”

    金属冲角迸溅出弥天火‘花’,一千七百吨巨‘门’抖动摇撼、凄厉惨叫。凤泽峡双线十二重巨‘门’实乃上古船闸,“三米多厚”诚然不谬,但其内部中空,以巧卸力,耐压不耐撞,天晓得能坚持多久?‘迷’雾浩‘荡’,能见度不及三米,炽霰军明知撞车就在眼皮底下,空有众多重砲、‘床’弩,却至多击穿、打烂撞槌上方甲板,始终无法命中要害使之失能。火油和火箭为何全不奏效?!为何无论怎样都不起火?!

    “轰隆!!!—— ”

    又来一下!但大多数人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攻城木塔靠上了‘门’梁,车架云梯也一架接一架地紧‘逼’上来,更别提之前那上百条软梯了!说时迟那时快,‘门’梁上突然伸出数十根叉杆、抵篙,每根由数十人抱动,将来犯的云梯尽数抵住、推远;附近的砲和‘床’弩也陆续调转‘射’向,猛打攻城塔与云梯。有的云梯被奅石拦腰砸断,像地震中的楼宇一样坍圮崩毁,化作一堆破木柴;还有的云梯被‘床’弩火箭‘射’中,连同裹满云梯的野人一齐熊熊燃烧成火把。软梯就没这么好欺负了—— 那些蜈蚣软梯竟是活藤所制,又韧又湿,刀斩之难断,火焚之难燃!而且叉杆、抵篙挡得住云梯,却挡不住那两座攻城塔;它们处在四十吨水运连发砲的‘射’击死角里,塔身上包覆的厚铁皮也令寻常砲弩、火箭无计可施!都怪这雾,全怪这雾!若无这场妖雾,那破塔、破槌早被水运连发砲砸个稀巴烂了!

    “别犹豫了,大帅!”孙神仁撵着蓝月望团团转:“快让水运连发砲开砲吧!再不开砲就来不及了!”

    蓝月望问他道:“雾这么大,水运连发砲如何打得中?”

    “朝‘门’梁方位齐‘射’即可!敌之槌、塔体量如山,齐‘射’必然能中!”

    “必然能中,‘门’梁上的弟兄们怎么办?!”蓝月望反问:“你就不怕误伤自家兄弟吗?!就不怕砲石打坏巨‘门’吗?!”

    “可是!……”

    “—— 敌人上来了!—— ”

    攻城塔“脸”上的倒须钩跳板‘门’轰然‘洞’开!大群大批的野人冲杀出塔,塔顶上还有野人弓手对着‘门’梁上的炽霰官兵放箭!阔如通衢的甬道‘门’梁上顿时‘混’战成团,叉杆、抵篙无人‘操’持,云梯猖狂又至,关下泱泱敌兵像饥饿的蚂蚁一样爬梯登城,俨然压垣‘欲’摧!

    巨槌疯暴豗击。巨‘门’嘶鸣呜咽。这回没人敢说凤泽峡不可攻破了。炽霰将士们—— 尤其是原栗军将士—— 开始带着恐惧转投近战。他们奋不顾身地赶赴‘门’梁、巨墙及卫城最前沿,勉强挡住敌军攻势。成功登城的野人还只是极个别,估计不超过三百;超过十万之众正等着撵着往上爬呢!所以多数炽霰军仍在忙于阻止敌兵攀城,用七八米长的钩竿、拐突枪、拐刃枪瞄准云梯上的野人横钩直戳,将他们打下血池地狱。看不见三米以外怎么办?没关系,循着云梯‘乱’捅就是了;实在看不见了就把长枪折断当短枪使!

    全线鏖战。

    炽霰军癫了似地扔东西,不要命地扔东西,磙礌、碾礌、砖礌、磨礌、泥礌、木檑、车轮檑、夜叉檑、奈何檑、狼牙拍……几百年的存货全砸下去了,好阔气,好大手笔!这边是滚木礌石击砸纷纷,那边是铁提钩、千斤钩、扫垣钺、清壁摆,“稀里哗啦”贴着墙面扫掠犁人,不少云梯被打碎,不少软梯被绞成疙瘩,有的天灯失火坠落;巨‘门’上、巨墙上、城脚下一片血‘肉’崩腾,余温尚存、白汽袅袅的肢体、‘肉’酱、腑脏到处滩满糊满,但炽霰军看不见—— 白雾太大,太浓,太厚,炽霰军什么也看不见!城顶全部砲弩弓矢向外猛烈发‘射’,盲打一气;战棚里的士兵赤着膊,用行炉、火‘床’、火罐、火箱往城下的敌兵头上倾倒沸油、沥青、铁水、铅液;火唧筒喷吐着粗大的火舌,左右扫‘射’,狠狠烧烤着栉比于墙外、恍如一排排囚笼栏杆的云梯、软梯;有弓手徒劳地仰‘射’火‘药’箭,一支紧接着一支,冀望能命中高悬雾巅的天灯;有人分秒不停地朝城下投掷油炬、手炮,胳膊抡成无影手,活像飞转着的车轮辐条;更有众人齐心合力抱起铁撞木、毅然冲向攻城塔,撞裂塔壁、撞翻跳板、撞碎敌盾、撞断敌刃、撞死敌兵!

    最‘激’烈的战斗仍在‘门’梁—— 软梯、云梯、攻城塔运不了多少人,必须打开巨‘门’,摩柯末十数万大军才能长驱直进。撞车一口口地猛啃着巨‘门’,战鼓擂,号角鸣,砲弩齐响。城下无边无际全是野人,人海中到处可见炽霰军抛下的砲石,块块堆堆,仿佛盘踞在‘浪’‘花’飞沫间的礁岩;还有便‘插’地面的箭,丛丛簇簇,宛如痴狂了的野草。

    炽霰军看不见。他们看不见这些,他们什么也看不见。雾太大,太浓,太厚了。

    铖铩与蓝月望率众冲上‘门’梁,各自拉下面甲,手起锋至,十余野人瞬遭挑翻。蓝月望搠掉首级一枚,倒绰了斩枪挽弓便‘射’,三叶螺旋斩首箭切腕削颈,一眨眼‘射’罄一韊,二十几个攀爬软梯的粗壮野人掉头断手、应镝坠城。

    “贤弟好箭法!”铖铩大笑一声,四向发聩道:“拼命的时辰到了!要死要活在此一举了!炽霰弟兄们!像你爹揍你那样往死里揍他娘!揍这帮挨**畜生!—— ”

    ‘门’梁上已有数百野人。炽霰官兵殊死应战,强弓劲弩抵睫硬‘射’,与野人拼得酣畅淋漓。双方已是在踩着残尸、血‘肉’和脏器厮杀!栗国龙虾板甲能免疫几乎所有轻兵器,按理应当“零阵亡”才对,但此甲造价不菲,除凤泽峡常备军、栗都羽林军等‘精’锐之师外,七成以上的炽霰军—— 以及原栗军—— 根本装备不起。是役敌众我寡,炽霰军能上的队伍全上了,三六九等一应俱全,有穿龙虾板甲的,也有穿普通锁甲、札甲和鳞甲的,亦有布衣跣足的“死士”。是故近战一开,没资格享受龙虾板甲的弟兄们就惨到家了:野人太多!怎么杀都杀不完!连手中兵刃都撑不住了!枪锋折,刀锷缺,兵刃崩坏者不得以手脚相殴,拳绽骨现;更有甚者齿牙互啮,彼此咬缺、咬掉鼻、耳、眼、‘唇’者无算!

    战斗焦灼。铖铩武功盖世,草芥野人哪里是他对手?杀得‘性’起,一鋋钉死五个敌兵,然后两手各抡起一只野人,甩过头顶凌空“咣”地钹合一下,两颗脑瓜皆变破瓢。群敌惊散,铖铩猛力‘抽’回银鋋,拈弓搭箭刚要‘射’出——

    “轰隆隆!!!—— ”

    冲角显狰狞,槌头吐流火!一千七百吨巨‘门’崩劈璺裂,山坍倾圮!巨型撞车凿开了北侧第一道巨‘门’!‘门’梁在晃动!受白雾掣肘,炽霰军观察不利、指挥不灵,九成将士尚不知晓发生何事了,基本各自为战,只有少部分距离较近、目睹状况的人慌忙向甬道两侧城顶转移,对喷灌入大甬道的敌军展开夹击。铖铩也看见了巨‘门’失守,明白事态危急,再顾不得别的,一股气把箭‘射’个干净、放倒十几只,随后飞起一脚踹倒一架满人云梯,又抡鋋扫躺六七只—— 就他这么潦草几下便已干掉近百只野人!但‘门’梁上的敌兵仍然数量可怕,兼之白雾浓厚、视界有限,铖铩鋋挑刀劈大半天,竟没撞见一个自己人!

    “—— 蓝贤弟!—— ”铖铩放声胡喊:“—— 蓝贤弟!你死没有!?—— ”喊话间又砍死两个。

    蓝月望铠胄衣履殷红渍透,朱砂池中爬出一般,挥枪剁人砍杀正爽:“活得好好的哩!”说着挑倒一敌,撵上去一脚踢断颈椎:“贤兄有什么好对策么?”猛‘抽’腰刀架住一柄砍来的石斧:“如此局势该作何说?”说罢转刀回赠,将那石斧‘插’入它的主人肚子里。

    铖铩大笑着挑飞三五个野人,甲上敌血甩成道道彩虹:“家父说过,若你除了敌人什么都缺,那你一定是在打仗!”他一边贫嘴一边挑起一根夜叉檑、跳鋋拨入攻城塔,挂着一队正‘欲’冲出塔‘门’的敌兵骨碌下去。

    “废话么!”

    蓝月望嬉笑讥骂,连招削飞三颗敌头,抖起武穆岳王内家枪法,两米五分蟠龙斩枪活了似的,潜游腾跃,变化无端,只身点住十几只血口野人,渐往铖铩这边汇合过来。

    箭雨滂沱,大甬道中尸积如山,全泡在齐胫深的血里。礌檑俱下,毙敌无数;死人、器械、兵刃将三十四米宽的甬道几乎堵塞,外面的敌兵挤不进去,里面的敌兵寸步难行。敌军这才发觉问题严重—— 大甬道内是个向上的斜坡,落差超过二十米,撞车无法推运;纵能强推至第二道巨‘门’处,从下往上夯也使不上劲儿啊!何况现在甬道中死人、杂物堆积得宛如泥潭,巨型撞车百无一用了!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炽霰军一方倾斜—— 前面还有五道巨‘门’!五道巨‘门’!加上刚刚被攻破的这一道,相当于把一条大甬道分割成了五座二百八十米长、三十四米宽、二十多米落差的串联瓮城,能全闯过去才叫见鬼!摩柯末拿它们无计可施!另一边,铖铩、蓝月望等人率领的‘精’锐部队也基本夺回了‘门’梁一带的主动权,把一排排野人打下城池、摔成‘肉’饼。

    十数万敌军对凤泽峡显然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他们也真没闲着,看样子正试图用斧钺、大锤等等突破第二道巨‘门’—— 这可不容易!兵刃砍凿在巨‘门’上“叮噹”作响,刃锩锷残,虎口暴疼流血,巨‘门’却毫发无伤。让他们徒靡力气吧,最终必然劳而无功!凤泽峡永不陷落!炽霰将士们大笑着、高歌着,视死如归地扑向前线屠杀野人!炽霰万岁!——

    “呼~~~ ”

    浓雾深处,一个灼目‘欲’燃的大火球欻然飞来,如日经天!—— 它彗星似地低空掠过‘门’梁,径直‘射’向第二道巨‘门’,声‘浪’震‘波’横扫**,光焰燀‘花’缤纷渲宇,骇得‘交’战双方全部惨号扑卧——

    没人听见爆炸声,没人听见!火球掠过的‘激’‘波’已经震懵了所有人!—— 何等恐怖的威力啊!仿佛凭空拔起一座火山!‘混’天地为大块的溟漠妖雾刹那间撕碎释散,炽霰将士们无比震惊地看见:凤泽峡北甬道第二重巨‘门’熔融了!烟雾氤氲飘忽,空气炙热燎人,‘毛’发的焦糊味刺鼻难耐,凤泽峡扭曲在摇曳的热气里,爆炸发生处的甬道地面大范围破碎,砼石红炽,铁水泛泡!巨‘门’吱呀崩倒,野人大军迅速突进,蹚钢液、践钢水、踩钢渣,一个烧死补上十个,一排烧死补上一群,每一拨都踏着前一拨的尸体往上冲,硬是拿活人活‘肉’填平了这片岩浆海、嗷嗥着扑向第三道巨‘门’!

    毒焰魔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