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栗都暗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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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夜。

    铖铩愁得睡不能寐。

    说好由他经理原雍国兵马,可雍**民七万余人尽遭分头软禁,放谁出来、放多少人出来,全凭栗军说了算,他半句话也‘插’不上。如此下去可怎么好?摩柯末攻城之时,栗人若耍起无赖,一面命他率“雍军”率先冒死、一面只给他少数老弱残兵,他安禄山铖铩岂不是要把老命‘交’待在凤泽峡了?主宾两厢互不信任、互相提防,穿同一条‘裤’子都能挣嚓‘裤’裆,仗怎么打?栗人真他娘小气!

    此乃内忧。然后外患:

    我雍**民入关时,野人大军已经赶到,摩柯末聪明的话应当孤注一掷、全线突进,将我七万余人聚歼于城下;不然巨‘门’一闭,摩柯末就得攻破山泽峡再说了—— 攻破山泽峡?谈何容易。

    但冷民没这么干。他们随便挨了栗军几发砲弩、抛下几具死尸便撤了。搞什么鬼?他们真打算强攻么?野人的命不值钱,可对山泽峡而言远远不够。说是慑于栗军砲弩……墙头上区区几台砲弩能轰杀多少人?来日强攻山泽峡又会损失多少人?庹陀不会算账?

    难道说……

    ……庹陀有十足把握拿下凤泽峡?!

    铖铩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寒飑军能攻陷山泽峡,铖铩从不怀疑;但要说庹陀也能,铖铩死都不信。如果庹陀真有把握,他会用啥招儿?

    正苦思冥想间,忽一阵敲‘门’声传来。铖铩随口问道:“何人?”

    “原栗国大将军,蓝月望。”

    蓝月望?

    谁呀?

    铖铩走去拉开‘门’扉,借着昏暗的廊檐风灯上下打量之;这一看不打紧,铖铩、蓝月望目光碰撞间,二人不约而同心内一震——

    铖铩念想:这厮何方神圣?其材‘挺’拔英武,其貌俊美倾国,其气轩昂可敬,真天之骄子也!本以为栗人皆‘玉’面娇弱、如娘如‘妇’之辈,不料今夜陡然杀来个魄势‘逼’人、貌勇双全者,还真是小瞧了他们啊!想我铖铩征战一生、阅勇无数,识人从不走眼,还真未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倘能把他纳入主公麾下,并驰沙场、戎马与共,也不枉刀枪阵里闯这辈子了!

    蓝月望念想:这厮竟是冷民?其相虽然丑恶,气度却堪惭杀炽霰英雄、令人自觉形秽!想我蓝月望年少历浅、不善‘交’际,辨拔将才却从未走眼过;眼前这位非人异种,竟神似《三国》之子龙、《水浒》之‘花’荣、《说岳》之高宠、《隋唐》之秦琼,非上古名将不足喻也!若非各为其主、各行其道,真愿与他比骏齐奔、共赴生死,蓝某今生今世再无遗憾了!

    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彼此防范之意霎时烟消云散。铖铩大爪子一挥:“请!”

    “谢将军!”

    蓝月望步入堂屋,铖铩返身关好‘门’,回来道:“蓝将军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蓝月望笑道:“铖将军真直人也。换做我们炽霰人,必先客套一番、说些‘陋室徒壁、招待不周、敬望见谅’之类的虚话。”

    铖铩一拍额角:“全忘了!将军少坐,铖某马上泡茶!”

    “谢铖将军。”蓝月望客气道:“蓝某从不饮茶,唯好咖啡。”

    “……‘咖啡’是啥?”

    “铖将军没听说过?关西炽霰无有此物?”

    铖铩尴尬:“闻所未闻!”

    蓝月望失笑:“这样,改日我派人送些来,请铖将军尝尝。咖啡者,上古三大饮品之一,与茶饮并列,提神醒脑之功效更甚于茶,乃行伍征伐必备之物。”

    “多谢蓝将军!”

    “铖将军客气!”

    二人对坐茶案左右,蓝月望四顾道:“这居处太寒酸了。都怪我国久疏外‘交’,礼仪尽忘,害将军委身此等陋室。我即刻命人为将军更换一间上好的,希望为时未晚。”

    铖铩摆手:“蓝将军好意,铖某心领啦。铖某戎马数十载,卧冰睡雪只当家常便饭,有间屋子就烧高香啦。眼下大敌当前,吾辈理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待击溃摩柯末庹陀老儿再换美宅不迟;不然敌师未退、我先自己舒服起来,岂不教人戳铖某脊梁骨么?”

    “铖将军所言极是!”蓝月望左手抱拳:“铖将军既然直人,蓝某自当快语。恶战在即,在下身为栗国大将军,本对贵国将帅抱有疑虑,不知能否彼此信任、战时‘性’命相托,故而今夜前来,只为一观将军何所人也;原以为冷民悉酒‘色’嗜血之徒,未想铖将军乃真英雄,蓝某能与君并肩杀敌、共扶国难,实乃三生有幸!”

    铖铩爽快回礼:“蓝将军过誉啦!铖某嘛,确乎酒‘色’嗜血之徒,美酒佳人多多益善!在下也是啊,原以为贵军旷战多年矣、绝无将军这样万里长城。唉,真是夜郎自大、目中无人!惭愧!惭愧!更由此轻蔑贵邦,致朝堂之上顶撞文武百官、恫吓羽林卫士,铖某罪该万死,恳请蓝将军恕罪!”

    “铖将军言重!”蓝月望肃拜。

    “蓝将军大量!”铖铩亦肃拜。

    蓝月望礼毕,袖出一柄柳叶短剑,双手呈置案上:“实不相瞒,蓝某与冷民有血海深仇,曾发下毒誓,必杀尽天下冷民乃止;今夜前来,亦存伺机谋害之意。恳求铖将军责罚!”

    “嗨!彼此彼此!—— ”

    铖铩离座起身,左袖掏出一柄牛角匕首、右袖掏出一具连珠袖弩,左胁‘抽’出一双铁筷子、右胁‘抽’出一支判官笔,左履卸下一把挽踝钩、右履卸下一根扫胫锏……十八般暗器“叮叮噹噹”摆满茶案,最后解衣衫扒袴褶、现出黑晃晃一身连环锁甲:

    “将军且看我这身行头如何?”

    二人相视大笑。

    “两国邦‘交’,互存戒心实属常情。”铖铩问:“但不知蓝将军与冷民有何‘私’仇?”

    蓝月望笑容渐冷,沉默片刻,一声哀叹:“说来话长。”

    “怎么?”

    “不瞒铖将军,”蓝月望抚案说道,“我蓝氏出身商贾、家资巨万,祖祖辈辈不问军国大事,直至月望。”

    “投笔从戎?真傻呀,在家坐享清福有何不好?”

    “……不是将军想的那样。”蓝月望惨笑:“月望幼失父母,只有个远房叔父在边疆知县,是家姊勉力支撑家业、一手拉扯我长大的。十四岁那年,为了能够独当一面、为家姊分忧,我迈出家‘门’、赴远经商,等到小有所成、终得归家,已是五年之后了。而就在返乡途中,我遭遇了‘人犬’的袭击。”

    “‘人犬’!?”铖铩手一抖。

    “多亏我自幼习武,身边随从又多,这才杀散了它们。不料检点尸首时发现:其中一个人犬—— 还是我亲手所杀的—— 居然竟是家姊!—— ”

    “!?”

    蓝月望言及此处,痛心疾首之态恻人动容:“—— 不可思议啊!无法相信啊!百思不得其解啊!回家之后我才听说,我走后不到半月,一伙冷民偷越边境‘打草谷’来,掳走许多男‘女’,其中便有家姊!我从此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日日夜夜醉生梦死,虚度了一年多光‘阴’,最终毅然抛弃家业、赴边从军,誓要杀尽天下冷民、为家姊报仇!”

    “投奔叔父了?”

    “叔父早几年出事被免,至今生死未知。唉,蓝某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变得半人半犬呢?冷民给他们下了什么魔咒?与传说里的畸妖一样么?”

    “不然。”铖铩摇头道:“畸妖与人犬毫无瓜葛。畸妖乃上古蟹族制造,天生怪物,形状半人半兽而已;而人犬是人,完完全全的炽霰人。据我所知,冷民中间唯摩柯末部有豢养人犬的风俗,方法大抵是将抓到的炽霰人关入地牢,令其长年不见天日、只食人‘肉’人血;灌以喑毒之‘药’、使之喉舌灼烂、再不能言;折其‘腿’胫、断其足脚,裹‘药’重接成畸形,使之无法直立、终生犬爬。如此折磨无间,三年五载下来,理智尽丧、记忆尽失、人格尽毁,终成‘人犬’。人犬养成后,主人便让他们服幻‘药’、披狗皮、持铁挝,埋伏通衢大道沿线,袭击过往商旅。此乃摩柯末部恶习陋俗,请将军莫要错怪他人。”

    蓝月望泪下沾襟。抛家从伍以来,他受再重的伤也没红过一次眼、掉过一滴泪;可是……

    铖铩亦感凄然,乃拍案起立、指天发誓道:“将军之不幸,铖某感同身受。铖某向众神起誓,必亲手擒杀摩柯末庹陀、为贤弟报仇雪恨!铖某如有食言,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所!”

    蓝月望离座,向他跪地稽首:“蓝某拜谢铖将军!如‘蒙’不弃,我愿与将军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贤弟此言正合我心,”铖铩取刀割腕,鲜血如注,“我暂居陋室,无有美酒,贤弟莫怪!”

    “贤兄说哪里话!”蓝月望接过弯刀,腕上一抹,顿时‘玉’肤迸裂、雪肌翻滚,一汪桃‘花’‘艳’血汩汩直落:“能与兄相识,愚弟三生有幸!”

    二人挽臂贴腕、热血相融,一齐向空跪拜曰:“寞琅箐‘女’、诸神在上!我二人安禄山铖铩、蓝月望自此结为兄弟,共进退、同生死,彼为剑、我为锋,我为戈、彼为刃,天可证、地可鉴,生生如此、世世皆然!”

    礼毕起身,蓝月望道:“铖兄,你我皆统兵陷阵之人,可愿与弟稍试身手?”

    “哈,正有此意!”

    铖铩带他走进院内,手指垣下一列兵栏:“不知蓝弟擅长何种兵刃?”

    蓝月望笑笑,徐步上前逐一打量:“十八般兵器,唯刀、枪、剑、棍为上,其他皆左道旁‘门’,玩意儿尚可,阵仗难堪大用。敢问铖兄擅长哪件?”

    “齐眉鋋,吉光刀。”

    “果然!”蓝月望道:“鋋者,铁矜短矛,枪之属也。老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铖兄既善使齐眉鋋,可知必非等闲。吉光刀却是哪一件?”

    “这件!”

    铖铩从兵栏上‘抽’出一柄双手长刀,形制仿佛倭刀,柄长半米,刃长一米六分,全长两米一分有余!蓝月望吓一跳:“栗军所用吉光刀,长不过一米八分、重不至五斤,使用已甚迟拙。二米多长弯刀,铖兄当真挥得开?”

    “不是愚兄夸耀,我这刀下死鬼千千万万,寒贼、鬼怪、人类皆有之,劈南削北最是趁手。”铖铩笑道:“半天净说我了,蓝弟兵刃呢?”

    蓝月望循着兵栏往来几步,只手“嚯”地曳起一根两米五分斧戟,疾似脱兔、虹霓,拦腰绕臂飞旋数周、“呼”的一声镦楔入地,戟头纹丝不动,戟柲犹嗡嗡然。短短一瞬,寥寥几式,铖铩眼儿都看直了!—— “斩枪、斧戟,长兵之王也。”尤其斧戟,势大力沉,一专多能,刺利于矛、砍凶于刀、钩狠于戈、劈猛于斧,不管单挑、群战、散兵、方阵、武将、走卒……悉可用之;缺点有两条:一,成本高昂;二,过于笨重。蓝月望身材纤细高挑、面目俊朗‘精’致,依铖铩心中印象,顶多耍条大枪罢了,万不料竟将偌大一杆斧戟舞作一团银光!

    此人力量、武功皆不输我。须小心了!

    铖铩心底狂喜不禁,扎刀端鋋,叫一声“贤弟仔细!”直入开打。蓝月望并不躲闪,单臂‘抽’甩斧戟、扫‘荡’鋋锋—— 但闻“叮铛”一响,扫是扫开了,透过戟柲贯彻而来的力道却震得他虎口炸疼、脚下连却数步。

    高手过招,一合即知深浅。

    铖铩一生罕逢劲敌,今日终于有人堪以切磋,自然喜不自胜;蓝月望被他震疼虎口、震崩马步,才晓得冷民之蛮力果真不可小觑—— 只不知是铖铩一人如此,还是冷民人人如此?

    既知深浅,来吧!

    二人相视莞尔,不再多言,各逞兵锋格斗庭间,钢铁撞击之声震盈夜空。其间鋋来戟往,力道纯阳刚猛,每击必杀,不同于当世流行之内家枪戟之术。铖铩自是因为冷民蛮劲骇人、捷疾如鬼,“一力降十会”,且速度远快于常人,何必劳神费力钻研那啥“抖杆子”绝技?更别提他那根蘸银鋋是实打实的浑铁短柄,想抖也抖不起来。蓝月望呢?

    蓝月望之所以不走内家路子,纯属现实需要。

    栗国龙虾板甲名扬四海,强弓劲弩抵近十米之内休想伤其一毫。栗国不与外‘交’,栗军自己平日校练,好比闭‘门’造车、左右双手互搏,自然而然将“破甲”当做第一要务;既要破甲,内家枪法显然不堪用—— 试想一杆大枪舞得天‘花’‘乱’坠、在龙虾板甲上“叮叮当当”老半天戳不出丁点儿个印儿……还不如抱根破甲大锥捅、‘插’、攮,扎不透你也能震懵你。蓝月望单挑时最喜欢的打法就是拿斧戟扫人下盘,将对手撂倒之后抡戟灌顶一啄,整个人、整条戟的重量加在一块,全速全力,管你啥铠甲都得完蛋。此乃货真价实军事武术,江湖中竞武那套比不了的。

    他两个酣战百余回合难分高下,尽管点到为止、彼此都有保留,但这个“点到为止”、“有所保留”是对高手说的—— 换做寻常武士,连他俩的“点到为止”也招架不住!蓝月望见好便收,虚晃一戟却步立定:“铖兄且住!”

    “怎么?”铖铩正在兴头儿上哩。

    蓝月望拱手抱拳:“铖兄枪法超绝,愚弟不甘示弱,千八百合恐怕难辨胜负。今日时辰已晚,弟尚有公务在身,这仗暂且记下;待你我击退贼军、生擒摩柯末庹陀,愚弟定陪铖兄痛快战他个三天三夜!”

    “也好。”铖铩横鋋以礼,又说:“既然说到公务了,愚兄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请!”

    “圣上既然旨令铖某经理原雍国兵马,可否允我相见往日弟兄、共商退敌之策?另外,雍国兵马尚未整编,可否……”

    蓝月望婉拒:“铖兄,你追随雍侯多年,想必懂得些为君行政的道理。栗国闭关历久,举国上下对外人难免心存猜忌;圣上虽有魄力、有胆识、有威望,但也不好一意孤行、置群臣和百姓意见于不顾啊。首相大人定下二十载割据图兴大计,来日方长嘛,英雄必有用武之地。眼下这场仗,还是‘交’给我们栗人罢,弟恳请铖兄莫往心里去,只当帮我们一个忙,给胆小怕事的国人们一个‘交’待。好么?”

    铖铩想了想:“罢。就依蓝弟所言。不过铖某必须参战。这个成吧?”

    “当然!”蓝月望笑道:“好‘肉’同食、美酒同饮,打大仗怎能漏了铖兄呢!”

    “如此甚好!”铖铩肃拜:“你我来日再练!”

    “来日再练!”蓝月望回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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