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皇纛再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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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船上一片火海,樯桅尽燃,船楼也被烧垮。敌军的火箭密密麻麻飞来,让人抬不起头。至少一艘冷民斗舰、三条野人大船从后半扇三个不同方向撞来,那斗舰艏部竟装了一支三十多米长的麻油大炬,雕刻龙形,熊熊火焰如龙舌般摇曳!直线怕是逃不走了!盈光看得真切,连忙往船尾奔走大喊:“下锚!快下锚!—— ”

    失去压舱石的楼船落链下锚,船体“哗啦啦啦”打横,高大的船尾猛然仰抬出水,四艘敌船来不及转向,“砰哩乓啷”撞在一块—— 其中一艘竟是擦着楼船船底过去的,可见楼船的船艉翘起了多高!大水冲了龙王庙啦,麻油大炬将一艘野人大船侧向捣透串在上面,四条船搅在一块儿、谁都无法脱身,一眨眼全部哔哔啵啵烧了起来,继而一并燃成火球。楼船重重跌回水面,然后一路横犁直轧、如入无人之境;中途曾有一野人船横在面前妄想阻挡,结果被一发火石榴箭穿入船体爆炸,轰得粉粉碎,船板碎木与野人尸块满天都是。

    趁着敌阵‘混’‘乱’,楼船加紧脱离垓心,并向后方敌船抛‘射’火球、火罐拖延时间。野人一条木筏眼看追得很近了,却连吃三枚霹雳火球,拦腰炸成两截。

    “次子殿下!”楼船管带跑到盈光面前:“弩矢已经用尽,砲弹所剩无几,咱们是否……”

    白赤忠受命先行一步,追赶民船、保护舒‘玉’去矣。已无后顾之忧的盈光打算拼了,于是断然喝道:“不可!民船尚未脱险,鸣金必动摇军心;此战若北,百姓危矣!船上可还有火箭?”

    “火箭尚多,殿下。”

    “把船上砲弩全部拆毁扔掉,所有兵士‘射’火箭御敌!”

    “诺!”

    盈光看看樯桅上的火,水夫们正用唧筒、水龙奋力扑救,不过看样子已难以遏制。管带刚走,一个军官就心急如焚地跑来了:“殿下,办法用尽,火势仍控制不住,为之奈何?”

    “把桅杆全部砍断!快!”盈光下令。

    “那咋使船啊!”

    “不还有车轮和船桨吗!快砍!”

    “—— 殿下!右前方……”船艏哨兵还没喊完,盈光便望见一艘形圆中规、四面骑楼的……甚么怪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活像一只蜷缩成团、一头拱进黑熊怀里的刺猬,猛一家伙撞中楼船右舷,两座蛀板朽木胡‘乱’钉成的骑楼重重压上顶甲板来,楼里“呼”一声探出数不清的戈戟矛枪,森森然似豪猪刚‘毛’层层树立,银光利刃层叠飞舞!楼船上瞬间尸横遍地,哪儿都是断体残肢,船艏哨兵被长矛捅得心肝肺都迸出来了;舰桥遭骑楼撞塌,管带闪避不及,被一戈钩掉人头,颈腔中“扑”地喷出三米高血柱。盈光眼疾手快就地一滚,掌中千牛佩刀信手一甩、“唰”地削掉三四个接近自己的矛头与戈头,侥幸逃过一劫。

    盈光的好运气似乎用尽了。怪船还没解决,又有一艘斗舰从另一侧扑来,伸出钩拒钩住楼船左舷,舯部一对十五米长桔槔拍竿照着楼船甲板一顿好砸,竿梢上百斤石锤雷霆万钧,楼船左舷砲弩全被砸飞,顶甲板被砸穿,伤者甚众。两艘敌舰对楼船左右夹击,原本占尽优势,却不想那怪船冲过了头,骑楼“嘁哩喀喳”一连挤断楼船数根桅杆!粗大如塔的桅杆曳火倾折,势如天坍,正好砸中对面斗舰,舰上雉堞、木楼、拍竿霎时间齐燃俱毁;怪船更惨,被船桅砸中骑楼压在下边动不了不说,又被斗舰上一根断了的拍竿捶个正着,骑楼打成烂瓢,楼内野人大半化为‘肉’酱。三条船至此死死挂在一块,谁也逃不了,全都着了火。幸存的冷民、野人喊杀着蜂拥上楼船,与雍军士卒厮杀当场。

    拼命没问题,送命就太糟了。盈光可没心情跟卑贱肮脏的禽兽野人搞什么‘肉’搏。楼船内外均已起火,船舱内几吨火‘药’、火油随时可能爆炸—— 几吨火‘药’火油啊!一旦遇火,敌我三条船全得炸个啥也不剩!不能在这儿耽误!但两军‘混’战河中,贸然跳水只会被往来的船舰撞死、碾沉、挤扁……怎么办!?

    野人杀过来了,先砍死它们再说!盈光一咬牙加入战斗,‘乱’刀斩翻两三个野人,忽然看见敌军一艘连舫正从附近缓缓驶过,距楼船大约二十多米—— 恐怕是个机会哇!盈光瞅个空档躲开敌兵大阵,就近抓一支钩拒,手起刀落削下钩头、扯掉腰带打个死结上去,做成一只简易飞钩,然后径自奔上一根折断倒伏、斜伸舷外的船桅,边跑边把“钩索”—— 也就是腰带绳—— 往左侧小臂上缠——

    哎呀哎呀!要掉要掉!—— 明明这么粗一根桅杆,不想踩上去却似走钢丝一样骇人!箐‘女’保佑千万别失足啊!——

    盈光使尽浑身解数保持平衡,跑,跑,跑,一口气跑到桅杆顶端—— 敌军连舫就在下边!跳吧!虽然还有三层楼高,但想活命也只有这么办了!盈光飞身跳下,熟梨似地坠向连舫——

    三层楼,换一般人非跌残不可。但盈光早有准备,起跳同时甩出飞钩、正好挂中舫楼‘女’墙—— 耳边一阵风号,忽觉双腕双臂猛地一挣,一阵脱臼般的剧痛几乎令他昏厥过去。不过好歹算是停住了,盈光被挂在木楼一侧,离下面甲板尚有一半“路程”。他刚想松开飞钩往下跳,腰带草率打成的绳结突然率先一步“恰到好处”地自行松脱!盈光猝不及防,跌落甲板震得‘腿’脚酥麻,背靠木楼呆坐了好一会儿仍心跳上百,衣服也被冷汗浥透了,拧一把汩汩冒水。

    命大,真是命大。更命大的还在后头:貌似栗国水师赶到了,连舫上冷民、野人全忙着张弩吹箭对付栗军,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盈光‘揉’‘揉’手腕,收好佩刀,从旁边兵栏‘抽’出一根雁翎枪来,躲进木楼的观察死角,仰望着不远处的雍军楼船。

    还有不少弟兄留在上面。

    ……我居然……居然抛弃了他们?……

    ……我这是怎么了?

    遭栗军围攻的连舫也着了火,樯桅齐齐烧断。随着樯桅的倒塌,望楼、弩厢、辘轳之类高悬着的零碎杂物也在散‘乱’坠落。与楼船如此之近,盈光清清楚楚听到了楼船上传来的喊杀声、哀嚎声、惨叫声……那些埋在碎片堆里的、倒在火海里的、被戳刺在兵刃下的人—— 他的炽霰同胞、雍军弟兄—— 他们的惨叫,撕心裂肺的、锥耳钻髓的惨叫,大股大股地自楼船迸出。

    栗军火球击中了楼船。爆炸终于发生。所有目不忍睹、耳不忍闻的一切,终于得到了解脱。绞在一起的三条船化作一个明亮堪比白日的巨大火球,烈焰、气‘浪’、碎片一瞬间好像阗噎了整个乾坤。河面‘波’涌如沸,连舫发疯一样狂野震颤起来,船上空气变得滚烫,盈光视野里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见,两耳也被震懵,半天才听见点声音,还是无数残片打在连舫上的“叮叮当当”之声。

    到底平息下来了。连舫甲板上‘插’满了各种材料的破片,木楼被气‘浪’掀翻,一目瞥去满眼是火,船上敌兵炸伤、烧伤、震伤、骇伤、碎片打伤者百余,一个死野人就贴在盈光面前的甲板上,双目惊恐万状地大睁着,头上‘插’着个炸断烧红的矛头,**顺着血槽淌了出来。

    盈光起身顾望周围,发现附近不少舟船都被刚刚那场爆炸击伤,原先包围在外的栗军帆板也没了影,唯独连舫个大皮厚,尚未严重损毁。野人连舫虽不是炽霰连舫那样边长一二百米、载兵一两千员、四方坚城阇‘门’、木楼陡危峭壁、进可攻退可守的水战巨怪,但也足够巨大、足够结实了,奔车走马不在话下,并且与炽霰连舫一样上起墙垣、内建数层板橹城寨,接舷战尤利。如此庞然大物,想被击毁自然难上加难。

    但栗军总有意外惊喜上‘门’!

    “咣当!!!—— ”一条栗军铁壁铧咀海鹘船突然全速冲出烟火、疯狗一样狠狠撞在连舫左舷!—— 比楼船还大、足以碾压连舫的铧船啊!?栗国人这是疯癫了么?!—— 无坚不摧的青铜冲角深深楔入舫体,力道大极、冲劲大极,撞得连舫左舷高挑,简直要把全船掀个底儿朝天!连舫甲板上所有没固定的东西—— 包括冷民与野人—— 全都稀里哗啦滑向右舷。盈光慌忙一枪扎进甲板、双手攥紧枪杆——

    栗军铁壁铧咀海鹘船着实厉害,再加上栗人熟悉此间水流及河‘床’走势,两相配合,竟让偌大一艘连舫越撅越高、越翘越陡了!连舫甲板渐渐垂直于河面,重武器悉数脱栓坠落。一台弹簧砲与一架重诸葛弩一齐滚转着当头砸向盈光,所幸夯中他之前撞到了木楼残基,磕得“噹”一声弹离甲板、“呼”一个空心跟头从他上方翻过去、“乒乒乓乓”挂着好几个扒在甲板上的敌兵扎进河水;掉河里的还算走运,有的敌兵直接摔在下方固定物上,肝脑涂地,骨断筋折;倒霉者甚至被流矢凌空‘射’中、更甚至被流矢钉在甲板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连舫眼看也要完了,马上又得另谋出路了!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老天是想活活累死我豢龙盈光么?!

    连舫甲板近乎完全垂直。许多固定物固定不住了,许多扒住的人也扒不住了;大堆的兵刃军械、大群的敌兵像下雹子一样直线坠落,尤其那些兵器,几乎个个都是尖头朝下梭过来的,好几次擦着盈光过去,衣服都划破了。一个冷民尖叫着滑过盈光身旁、一把抱住他的脚挂在那儿,扯得他“啊呀”一下险些松了手!—— 两个大活人的体重当即压弯了枪杆!那冷民惊魂未定地抬头看了一眼,不禁大叫一声:“……炽……炽霰人!—— ”“—— 去你的吧!”盈光一脚踹在他脸上,紧接着又连踹三脚,让他按土地爷的意思自由下落,并在嗷嗷惨嚎声中被一支碰巧飞来的栗军火‘药’箭贯‘胸’钉住,焰光瞬起。

    去你的吧。

    喊出这一声,盈光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早因为持续不断的尖叫变嘶哑了。连舫还在倾斜,除他以外,船上几乎没什么可掉的了,但那条铁壁铧咀海鹘船还是不依不饶,还在用火炮、火箭狂轰它,不彻底摧毁誓不罢休。几条栗军帆板乘风跃‘浪’、快速‘逼’近,黑压压一堆火‘药’箭巢对准了连舫—— 眼看要有成千上万支箭齐飞过来了!盈光慌了神,距离太远,栗军看不出是谁,更听不见他喊话;顾视四周,再无一条船近得可供他跳跃。

    莫非今天在劫难逃了么?莫非没被寒贼、冷民或者野人干掉,倒要被炽霰人、被自己人‘乱’箭‘射’死吗?

    “—— ‘混’账!”他气急败坏又喊又骂:“尔等眼蛋子死哪儿去了!来看清我是谁!—— ”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帆板突然调头滑走了,转而攻击其他敌船。盈光诧喜万分,只见一艘打着栗军艅艎大旗的艨艟猛然斜掠而至,调整姿态漂停在那儿,四下横飞的箭矢‘射’到船上就好似蚊子撞上磐石。左舷跳板放平,从船舱里传来一个天神般威严的声音:“跳上来!”

    ……是……是父王?!——

    —— 真是父王!?真是父王啊!!!—— 依然是西进勤王时那样打扮,俨然一位风霜满膺的老兵!—— 绝不是看错了!就是父王没错!父王还活着!父王回来了!这——

    “父王!”盈光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叫:“父王救我啊!”

    但这一出乎意料的喜悦旋即被冲淡—— 烈山指指跳板:“自己跳过来!没这本事就别当我儿子,别当豢龙氏子孙!”

    盈光无奈咬紧牙关,紧得下颌都要僵死了。他抓紧枪杆拼命一‘荡’,叩头虫一样难看地飞过去、“吧唧”一声贴在了跳板上,随即狼狈不堪地爬进舱内。烈山没有多看他,只说了一句:“振作点儿,仗还没打完呢!”说罢号令兵士发‘射’砲弩,‘乱’军之中辟开通衢,调转船头向阵外猛冲,一路蹿‘射’巨矢、砲石、火‘药’箭,当者尽销;帆板大队跟了上来,那艘掀翻野人连舫的铁壁铧咀海鹘船也跟了上来,一齐护佑他们杀出重围。

    北疆冷民久居草原瀚海、冰封苦寒之地,打小就没见过比撒‘尿’更快的水流,水‘性’、水识还不如李安宁家的老母‘鸡’,纵然船再坚砲再利又有何用?对上寥寥几条雍军战船尚且损失惨重,就更别提帆征五洋、商贾海外的栗军水师了。冷民也不是没想过法子,比如以钩拒、跳板、‘荡’索、撑杆等方式强行登上敌船,凭近身战碾压对手,甚至别出心裁地鼓捣出了那种四面骑楼的圆形“戈兰船”—— 这些招放在一千多年前或许无往不利,可是放在当下……远在百步之外就被炽霰船上的‘床’弩、捻力‘床’弩和捻力砲打成筛子了!栗军战船为防海盗,还有专‘门’对付跳帮的办法:舷侧栉排狼筅,可收可放;棚顶密布铁钉,如覆刀丛,且看哪个脚底结实的敢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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