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栗疆在望(三)
最新站名:千夜阁 最新网址:www.qianyege.com
    茗‘玉’水上。

    蹴鞠场般巨大的裴泥冰筏“嘁哩喀喳”犁开遍川浮凌,四围八面舟船团绕,恍如一群协力同心、携手并进的伙伴,‘浪’然翛然,漂泊东去。

    距栗国仅余四五日水程了。

    忽一阵冽风穿空拂来,笞扫雉堞,吁啸作响,漫卷旗旌。在船楼‘露’台上观景的谢舒‘玉’肤表一寒,打了个喷嚏。

    “要不要紧?”

    豢龙盈光想都没想、不由分说、脱下自己大氅就往舒‘玉’肩上披。

    “这鬼天,怎突然变冷起来?不行与我进舱去吧,你身子弱,加之旅途劳顿,可别着凉了。”

    “……殿下……”舒‘玉’感动‘欲’泫,泪眦荧然,弥觉娟楚,看得盈光连忙抱她起来,用自己脸庞与她轻轻揩抹珠泪,来来回回,温存了几分。有了盈光殿下的宠爱,再苦再累、再寒再冷,舒‘玉’心底也是热的。

    “也不知父王走出阎界没有。”盈光回首西顾,叹口气说:“还有母亲他们现在怎么样。”

    舒‘玉’埋首偎依着他,柔声宽慰道:“殿下别太担心了,陛下与瑶姐姐他们一定……”

    话未说完,舒‘玉’的视线便被河面上某些东西吸引过去了——

    天鹅。

    “你知道吗?天鹅可是一夫一妻白头偕老的禽鸟啊!”

    永生难忘的一句话,却记不起是何人所说。

    一夫一妻,白头偕老。

    多好啊。

    ……然而眼前这对天鹅,只怕注定‘阴’阳两隔了。舒‘玉’看得到,其中一只死于冰面,纹丝不动,宛如一抹比雪更白的雪;另一只在它身边,悲鸣着,盘旋着,来来回回打着转,不停地叫啊,叫啊,叫啊,声音好大,好悲惨。

    咫尺。天涯。

    “你也看见了么,‘玉’儿?”盈光也注意到了。

    舒‘玉’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船行着,岸走着,却都那么缓,那么稳,那么静,几乎难以觉察。盈光和舒‘玉’眼中似乎展开了一幅苍凉寥廓的黑白画卷:旷野无垠,冷山遥杳;林木萧索,凌川如冱;在它们之上,淡紫红‘色’的天穹透彻高远,却空落落的,没有太阳,没有云朵,没有飞鸟,什么都没有。画卷中心,一对洁白的天鹅滞留冰面,一生,一死,彤空映衬,益显孤单。

    那只活着的天鹅,似乎也受了些伤,开始尚可回旋低空,后来便落在水中、只能向死去的伴侣奋力游去了。它凄切哀鸣,挣扎前游,每一声鸣叫、每一次振翅,都仿佛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刺在舒‘玉’心头。

    但冰凌锋利,力气耗尽,它终究没能过去。徘徊良久,又一动不动地漂浮稍许,它突然做出了令盈光和舒‘玉’大吃一惊的举动:好像发疯了一样,它猛地把头‘插’进水里,左右扭动细颈,似乎要把头埋得深一些、再深一些;它扑扇着羽‘毛’湿透的翅膀,两脚拼命朝后蹬水,一次又一次地、不顾一切地向浮冰撞去!盈光、舒‘玉’二人不约而同听见了断裂的声响,却不知断的是冰还是骨!

    \哈哈\

    盈光抱紧舒‘玉’,努力想要她转过身去。可舒‘玉’使劲挣了回来。

    那只天鹅再没有停下,也再没把头颈抬出水面。许多冰碎开了、拱起了,许多殷红的水泡绽泛河面。如此单薄绵弱的血‘肉’之躯,它却要用来凿穿坚冰—— 凿穿那些挡在它与伴侣之间的磊磊坚冰!浮冰是它的死神,它无所畏惧地与死神搏斗,它要从死神怀中夺回它的伴侣!

    一切注定徒劳。

    它的搏斗越发无力。

    原本洁白无瑕的羽‘毛’,被鲜血染成惊心动魄的粉‘色’。

    原本高贵优雅的身体,更已被伤痕摧残得不成形状。

    它击不起什么水‘花’了。偶尔‘抽’搐一下,也仅有一丝丝惹人恸惋的涟漪,恰似它含恨消散中的生命,渐远,渐淡,渐隐。

    它死了。

    天地为之凝止。

    盈光会心地取出一块绢帕,为舒‘玉’轻拭泪水。

    深懂舒‘玉’的他明白,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必说。

    “……如果,臣妾不在了,”舒‘玉’忽然微启樱‘唇’,幽幽问道,“殿下会难过吗?”

    盈光笑笑:“说什么傻话呢。”

    “万一,臣妾是说万一,”舒‘玉’又说,“殿下不在了,臣妾谢氏舒‘玉’,一定追随殿下而去。”

    “……”

    盈光心想犯得上么!

    “爱,即是不离不弃、永世厮守。古诗有云:‘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在臣妾眼里、心里,哪怕真有那么一日,桑田沧海、乾坤易变,臣妾也不会离开殿下半步!殿下便是臣妾的‘性’命、臣妾的归宿,真的!不管殿下信与不信,别的‘女’人或许愿意陪伴殿下一生一世,臣妾却愿永远陪伴殿下、一直去往天堂净土、黄泉九幽!就像……刚刚那只天鹅……”

    “诶,那也太惨了罢!”盈光笑道:“我与‘玉’儿一同活着享福最好,说死说啥的干嘛呀。”

    盈光懂舒‘玉’,舒‘玉’也懂盈光。即使最傻、最天真的‘女’人,往往也晓得男人的避重就轻是怎么回事。所以至此为已,舒‘玉’不再多言。

    “二位!”

    白赤忠“噔噔噔噔”小跑上来,将盈光与舒‘玉’的小世界彻底敲烂:

    “后方江面发现未明来船,全是小舟或筏子,但数量众多,不下百余只。”

    “未见旗帜?”盈光问。

    “未见。”

    “速度呢?”

    “甚快。”

    舒‘玉’望望船尾方向,却看不见什么:“不会是追兵吧?”

    “还用问么,”盈光伸手示意白赤忠递远镜与他,“要么寒贼,要么冷民,其他人哪里拉得出百余只舟船!请白兄速速传令下去,要弟兄们准备战斗。”

    “诺!”白赤忠走下舱去。

    盈光半趴到木堞上,持远镜西望,果然发现水天‘交’接之处一线黝黑散满舟船,蓬帆草草,桨橹参差,形制十分驳杂,且无防凌破冰措施,行进间个个西歪东倒,连条直线都驶不出去,一看便是匆忙赶制而成,却一条条犹如猎犬挨鞭一般紧追急赶过来。除了不谙水‘性’的寒飑军—— 或者更加不谙水‘性’的北疆冷民,盈光想不出还有哪支队伍会这般滑稽。如果来敌至多此等阵势,盈光还真有五成把握挡住他们—— 自己手下战船虽然不多,但设计、建造、装备都很‘精’良,好比英雄对路人,惨胜也能胜。

    盈光四五分自信,舒‘玉’却被对方骇到了:“殿下,来敌船多势众,且占据上流水利;我们仅有楼船一艘、斗舰一艘、铧船三艘、兵士四十四人、志愿水夫百人,满编不过两条小船,如何斗得过他们?”

    “所以要想办法嘛!”

    盈光放下远镜,回身望她笑笑。

    即便如舒‘玉’一样“懂”他,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举重若轻,还是故作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