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陋橹寒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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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光与白赤忠且行且谈,时而惊叹,时而感慨;舒‘玉’听得无趣,且行且瞌睡,时而‘迷’糊,时而清醒。三人走走歇歇,终于午夜前后望见了寒舟津的星点灯火。

    舒‘玉’踮脚张望:“不是说渡口不下千余人吗,为何才这点儿火光?”

    “怕寒飑人注意呗。其实没个鸟用,”白赤忠讥笑道,“就是黑灯瞎火,寒飑人也能看清!”

    驻足河岸的盈光、舒‘玉’和白赤忠已能依稀看到撒满水上的浩‘荡’船队。灯火寥寥可数,黑暗中却浮现着一大片掩藏不住的林立樯桅、遍川棚帆。众多渔舟、渡船、木排舳舻十里,几只大如蹴鞠场的裴泥冰筏俨然站满人畜,眼看便要解缆。亦有雍军战船在侧护卫,舰影甚小,众寡屈指,打起仗来肯定没法指望。

    若再晚来一时半刻,恐怕真要赶不上了。盈光、舒‘玉’两个对白赤忠满心感‘激’不胜,正‘欲’道谢别过,盈光忽问他:“白将军,如不嫌弃本王才浅德薄,可愿追随于我,来日共图雍国大业?”

    白赤忠想了想:“白某自在惯了啊。当初要不是为‘混’口饭吃,我才懒得漂龙都、参禁军,被营盘里、战船上那些蠢蛋夯货管着哩。现在世道眼看变了,寒飑人又不坏,我回家种地也能过嘛。算了算了,殿下愿意提携白某,白某心领了便是。别过,别过。”

    “等等!”舒‘玉’一把拽住他衣领:“饭钱呢?”

    “啥饭钱?”

    “你把次子殿下与本王妃的救命干粮通通吃光,害我二人饥肠辘辘跑一整天,现如今一文不偿就想溜?你还讲不讲道理、有没有良心?”舒‘玉’扯紧他不让走。

    “……这……”

    你说这寒飑人人品那么好,咋就没给我塞几文盘缠呢!敢情寒飑人以为炽霰人出趟‘门’跟在他们在寒飑一样,千百里路吃饭住店全不要钱啊?!白赤忠‘摸’‘摸’揣在怀里的人骨杯,‘欲’言又止,终究没舍得。舒‘玉’看得明白,抿起嘴角媚然一笑:“要不拿你骨杯抵债吧?恶心归恶心,看在值几个钱的份儿上,本妃忍了。拿来!”

    “……”

    一分钱憋倒英雄汉啦!!!干脆两箭‘射’翻你俩,叫你俩小嫩‘肉’‘阴’曹地府下辈子也认得我白赤忠大爷!……

    “你还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次子殿下与你饭吃是救你命了,你说过为殿下杀人放火都行;现在还没叫你杀人放火,好意邀你追随殿下荣华富贵,你却拍腚不认账?说话食言算‘毛’的英雄好汉?”

    舒‘玉’眼角偷看看盈光,盈光偷着乐会儿,也开口劝道:“白兄,愚弟虽不才,却也不甘一世庸碌。此奔栗国实乃权宜之计,早晚与寒贼必有一战。白兄于寒贼军中待过,熟悉敌方情况,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军将士定不至重蹈覆辙。至于田宅婢‘妇’之类、将帅公卿之位,白兄心之所‘欲’,我必加倍与你,锦衣‘玉’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心想事成,白兄以为如何?”

    白赤忠痞笑:“恕我直言,你得先打得过寒飑人。”

    “所以,白兄您一定得帮我。”盈光直视于他,目不眨睫。

    须臾。

    妥。上钩。

    白赤忠满心窃喜,脸面上却装出百分不愿:“也罢,看在那袋子瓜果份上,我白某往后跟你们‘混’了。滴水之恩报以涌泉,白某说话算话。殿下的荣华富贵、将帅公卿也不许食言啊。”

    盈光隐约感觉自己中了套,可说话好比泼水,反悔也晚了。好在这白赤忠看上去像是个真材实料的货,多养个闲人也费不了几两金银,就这样吧。两厢没意见,白赤忠口嫌体直、半推半就地成了盈光和舒‘玉’的随从,同他俩继续往渡口去。三人走至寒舟津木寨城下,早被望楼上把哨的兵丁瞧见—— 他们小心提防着寒飑夜犯,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慌慌张张挑灯张弓呵道:“站住!来者何人?!”

    “雍国姁月夫人谢舒‘玉’!”

    “雍国次子豢龙盈光!”

    “龙都禁军舟师‘床’弩手白赤忠!”

    舒‘玉’一向行事规矩,素不悖犯礼法;依炽霰礼制及烈山“手谕”,她奉旨督政,理应在先。盈光平日思想开明,素不在意小节,加上宠信舒‘玉’,怎么‘弄’都不会恼火的。可谁都没料到三人刚一报上名号,楼上突然“嗖”地一箭‘射’来!——

    —— 快如闪电疾似惊雷!与楼上来矢几乎同一瞬息,白赤忠瞄也未瞄、连出两箭,一箭凌空‘射’落迎面来矢、另一箭正穿楼顶放箭那厮掌心!望楼上登时杀猪一般惨叫炸响——

    呆了眼!

    盈光呆了眼!

    舒‘玉’也呆了眼!

    所有人都呆了眼!

    —— 这这这—— 这个白赤忠—— 莫非是炽霰天下绝无仅有的旷世神‘射’?!

    “作死啊!造反啊!投寒贼了吗你们!?”白赤忠冲着楼上一通嗥:“睁大狗眼瞅清楚!连次子殿下也不认得了?!妈拉巴子的有种站出来吃你白爷爷一箭!你白爷爷我乃绿叶王再世,睁眼闭眼三百步外轻取飞蝇首级,不服来‘射’!”

    望楼上传来一阵掌掴詈打嘈杂之声:“……你丫疯了!明看是殿下跟夫人也敢‘射’?!”“……小人吓一跳手抖了啊!大人息怒!……殿下饶命啊!……”

    “还他娘废话!快开寨‘门’!”白赤忠跺脚。

    “……诺!”

    寨城‘门’打开之快撵得上蜂鸟扑扇翅膀。除哨戒巡逻、守备战船的外,驻扎寒舟津的雍军将士全体出迎—— 也就三五十人—— 赤手空拳列好队、沿路左右整齐肃拜:“恭迎姁月夫人千岁!次子殿下千岁!”

    白赤忠扭头看看盈光、舒‘玉’,一对小眼灵光狡黠:“你们雍国的妃嫔、王子都千岁了,国王算啥?”

    盈光笑笑:“白兄已经是自己人了,心里明白便好。”

    正说着,军法官带人将那个失手放箭的倒霉货捆绑押解至三人面前跪倒:“夫人!殿下!这厮有眼无珠,胆大妄为,险些铸成大错,恳请夫人和殿下允我严惩!”

    舒‘玉’打量那个捆成粽子模样、跪地低头哆哆嗦嗦顺手流血的小兵,问军法官道:“依我炽霰律法,该当何罪呢?”

    “禀夫人,依律当斩!”

    舒‘玉’看看盈光,盈光看看舒‘玉’,心有灵犀,不约而同道了句:“无心之过,放了他吧。”

    “切。”白赤忠两眼一翻。

    “—— 可是殿下……”军法官还想“据理力争”。

    盈光笑道:“姁月夫人和本王不都没事么?饶他不死,有机会将功折罪吧。”

    “诺!”军法官肃拜毕,起身踢他一脚:“还不速速叩谢夫人、殿下不杀之恩!”

    倒霉兵‘乱’哭‘乱’磕头:“谢夫人殿下不杀之恩!谢夫人殿下不杀之恩!”

    军法官挥手:“带下去!禁闭思过!”

    “诺!”几个兵将那倒霉孩子拽着头发顺地拖走。

    风‘波’过去。盈光、舒‘玉’、白赤忠由将士护卫着步入木寨城,迎面遇见了津丞带领下的、绝望无依的百姓们。

    好似蛰伏待发的虫群。数百上千号人,静悄悄的,秩序井然,全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目光中有喜悦,有祈求,更有希望,用一片令人震撼的寂静,默默笼罩住整座寒舟寨城。

    其间每一个人—— 形容憔悴的官吏,面涌热血的书生,眉宇倦怠的工师,汗流浃背的匠人,疲惫忐忑的‘妇’‘女’,懵懂无知的孩童,‘操’劳半辈的农民,久病缠身的渔夫,衣衫褴褛的乞丐,倾家‘荡’产的商贾……还有身边、身后这些老弱残兵—— 都在看着他们,看着盈光与舒‘玉’,仿佛在默然等候着、期待着什么。

    “……殿下!”

    津丞跪地稽首。

    “殿下!”

    跪地稽首。每一个人。所有人。

    除了莫名其妙的白赤忠。

    雍国民心,皆在次子。盈光和舒‘玉’知道,但没想到。他俩惊讶失措地左顾右盼,面目涨红,全不知怎么样才好。

    “殿下!夫人!”津丞长跪不起,声泪俱落:“太子不仁,抛弃闾巷黔首,罔顾黎庶死活,雍都‘妇’孺老幼、伤残病弱落队无算,多遭北疆冷民掳掠屠害,活至我津者十无其一啊!”

    “大人请起,”盈光附身搀扶他起来,“怎么回事?冷民还在追你们?”

    “不依不饶,穷追不舍!”津丞哭诉道。

    “寒贼呢?”

    “寒贼尚在雍都,一直未闻前出。”

    白赤忠凑近盈光耳朵:“那个,我听寒飑人提过,北疆冷民摩柯末部已经归顺寒飑了,正在给寒飑人当先锋追杀咱雍**民。”

    “摩柯末部?”舒‘玉’听得浑身一震。

    “对。”白赤忠答。

    盈光点头:“来寻仇的。这就没法讲道理了,只能尽快赶到栗国,待情势安全下来再派人去速檀王庭理论。津丞大人,舟船可已备妥?”

    “万事俱备!请殿下和夫人随微臣登船……”

    “不,”盈光紧握佩剑,“请姁月夫人和津丞大人一同前去,先组织百姓登船。本王与白将军率众将士掩护,以防冷民……”

    盈光话未说完,身边诸将士不干了,群情‘激’奋吼声雷动:“那怎么行!有弟兄们就够了,怎能叫次子殿下断后涉险?殿下难道是信不过我等,怕我等畏战脱逃么?殿下不妨问问看,我们弟兄几十人,还有津丞大人身边那些个年轻后生,谁不是出于义愤自愿留下的?!管他冷民还是寒贼,想加害百姓,除非踏着我等尸首过去!!!”

    “我说你们真麻烦啊,”白赤忠眼一斜,“殿下分明是信任你们才想跟你们并肩战斗,一个二个自己瞎猜测啥呢!”

    盈光走入他们中间:“白将军说的对。时间紧迫,大家就不要多想了,听我吩咐各自行事。”

    “大家跟我来!”舒‘玉’挽好长发,束紧猎装,开始同官吏们一道招呼大家伙儿:“‘妇’孺伤病先走!听指挥依次登船!冰筏子足够大了,都不要‘乱’,不要挤,不要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