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仄长的隧道。一片黑暗。
臭味随着脚步变淡、变远。
他们咳嗽着、喘息着、一言不发地奔跑着,每个人都含着泪—— 既有毒气的遗症,也有货真价实的难过。
不管从前有无过节、有无恩怨,眼下这一刻,他们都是兄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两位兄弟去了。
“……损兵……折将……”
首先喃喃开口的,是目光呆滞的陈方。
“……咱们……”闵天河喃喃地问:“……不会都死在这儿吧?”
“不会。”
烈山回答得很快,但很沉稳。
“咱们不走了。”他没有看大家的眼睛和脸:“什么神剑,什么天下,都随它去吧。逝者已逝,存者当生。咱们回家吧。”
“你是说葆霖和索明岚白死了吗?!”羌原鹯大叫:“那我们当初干嘛要……”
羌原鹯没喊“主公”,也没说“您”。
铖铩、仉飒、逄鸾没吱声。
“我想让你们活下去!”烈山狠狠瞪视着他:“我说过,我们是兄弟,一起下来了就要一起出去!但我没能做到。这是我的错,是我的罪孽。我太低估了阎界的险恶。如果不计代价地走下去,往后的路会更加艰辛—— 再往深处去,是几千年前即已坍塌的广大世界,被封埋在地下极深之处,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在锋利如刀的‘乱’石堆中一寸一寸爬!”
“……”
“所以回家吧。”烈山似乎有些鼻酸:“咱们可以重返人间,咱们每个人—— 只要穿过这条隧道,再走不了多远就能踏上重返阳间之路了。那是一条石梯,很长,也很直,与阎界走廊仿佛,里面相当平静,一丝风也没有,更无岔道。只要敌人不再追赶我们,走它就如同在家爬楼。到那之前,咱们只需闯过‘寒冰狱’这最后一关—— 其狱中非常寒冷,但也是咱们需要面对的最后一重困难了。”
“……走了这么久,下来这么多层……再深处,却依然广大无边?”闵天河快要崩溃了。
烈山点点头:“阎界自古粗分为三层,上层曰‘坤阳’,中层曰‘幽司’,下层曰‘聻域’。咱们目前连坤阳尚未走完。”
“……”
烈山一声长叹,仿佛下意识地‘揉’了‘揉’眼:“我已经失去太多兄弟了,不想再失去你们了。我曾经鬼‘迷’心窍,一心拿‘性’命去搏那天子宝座、九五尊位……现在我终于悔悟了:江山算什么?天下算什么?皇位算什么?在这个世上,有什么能比手足之情更可贵呢?有什么能比兄弟们一起纵马逐猎、开怀畅饮更快活呢?……神剑,皇位,龙都,天下、功业……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你们—— 我的兄弟们!……”
“……”
“所以回家吧,咱们一起!”
回家。
谁不想回家呢。
回家吧。
没再‘交’谈。七人低着头,寂然走着,跟随摩云淼枫剑的莹莹蓝光,无心观察隧道沿途的情景。如此且行了数里远近,不知不觉间已经出离隧‘洞’了。
一片晶莹的冰湖跃然入眼,方圆千米,上方是一座穹顶形状的冰‘洞’,‘洞’顶结满冰‘花’、冰挂、冰钟‘乳’,如细针,如树枝,如折扇,宛然千万朵琼英‘玉’蕊垂吊倒悬;湖边遍矗冰笋、冰塔、冰立柱,如龙齿,如雪棍,如竹节,有若千百支宝枪晶剑耸立丛排;空气透心凉、寒彻骨,罡硬粗狂的寒风“呼呼”地穿来刺去,夹撒着铁碴似的冰粒,令他们禁不住上下牙直打架,简直骨头缝儿都在哆哆嗦嗦。多亏他们穿的是裘皮衣物,较之布料、棉‘花’或羊‘毛’更堪隔风,否则刚一出隧‘洞’口就给吹个透心凉了。
“妈的,征北幽时候也没这么冷。”铖铩靠抖取暖:“眼珠子都要冻住了。”
“得赶快点儿,不然非冻僵在这儿。”仉飒说道。
没法子,缺乏御寒装备的他们只能快步走向冰湖对岸,步履甚疾,同时留神脚下冰面。雍人久居北国,对冰湖的脾‘性’相当熟悉,知道眼前这冰足够结实—— 冰面平整均匀,冰‘色’淡绿纯澈,似空气般透明,无有气泡、杂质或纹裂,其下未见流动迹象,只怕连湖底都冻结上了,是为最坚固之冰面,可以行车走马。
千余米冰湖,径直穿过只消片刻。行至湖心时,逄鸾忽然停步,惊奇‘交’加地说:“你们快看!冰里冻着一个人呢!”
的确,在这光滑如镜的冰面下封冻着一个……不对,应该是两个人。
他头戴嵌宝凤翅盔,披挂鎏金龙鳞甲,内着正红‘花’锦袍,腰束‘玉’麒玲珑带,足下翡翠金缕靴,沐烬浴血,怒目圆睁,只手横持尚方睚眦宝刀,身上‘插’着好几支鬼母之子的毒箭,怀中紧紧搂抱着一位衣衫褴褛、神‘色’绝望惊恐的少‘女’。
是始皇帝林登星,和他的爱‘女’—— 遗珠公主。
“他找到她了。”逄鸾有些哽咽。
他们默默地站在湖心,一站许久,无声凝视着定格于死之一瞬的始皇帝与遗珠公主,完全忘却了湖上的寒意与冰风。
来时的隧‘洞’里传出了敌人的嚎叫声、脚步声、撞击声。
烈山抬起头,环顾向铖铩、仉飒、陈方、羌原鹯、逄鸾、闵天河六人:
“你们走吧,我来挡住他们。”
“那怎么行呢?!主公!—— ”铖铩不干了。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你们快走!”
烈山双手握紧摩云淼枫剑,大步迈向隧‘洞’,背影若钢铁般威武决毅。大群鬼怪、夜魇已如燎原烈火般冲杀出‘洞’,啮牙舞爪、剑拔弩张——
“来吧!!!”
烈山一声高呼,神剑奋然斩出,只身与上百鬼怪夜魇展开恶战!
“主公!!!—— ”铖铩也赶了上去!他不明白烈山是怎么想的,贵为蟹族血裔、命该成就帝王大业的他干嘛要在这里自求一死呢?他更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被体内滚烫沸涌的热血泵动了,令他不由自主地‘挺’身而出!
我们是兄弟。
“好一对傻蛋!”仉老头子摇一摇脑袋,右手断戟、左手弯刀:“爷爷也来了!!!—— ”
无论如何。
“杀啊!!!—— ”陈方、闵天河、羌原鹯、逄鸾并肩径撞进敌阵!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决意身死于此的他们爆发出了令一切鬼怪胆寒的滂沱怒吼,驱除寒风,辟易冰雪!烈山的摩云淼枫剑,铖铩的齐眉银鋋、蛇形短剑,仉飒的斧戟、弯刀,陈方的镰形剑,闵天河的朴刀,羌原鹯的锤戟,逄鸾的双钩,共同‘交’错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钢屏铁幕!
仍是好景不长。
鬼怪无甚可惧,夜魇也无甚可惧,唯惧鬼母之子—— 它们甫一现身便轻易冲散了七人的钢铁阵线,将他们分割包围进鬼群里!
局势急转直下。
铖铩大展冷民雄风,瞬息挑死二十来个鬼怪,硬是从鬼群中扫开空地一片。他刚想再冲几步,忽听烈山大叫一声:“当心!”便闻风声突至,急躲时惊见七八枚毒箭贴身而过、将他身后一个僵尸鬼击倒。还没等他回神转目,一头怪兽形状的鬼母之子便歘然扑面了!密密麻麻的恶心复眼冒腾绿光,短绒红‘毛’彤彤似火,血淋淋牙口大开如‘门’,甩尾之音如鞭炮噼啪不止—— 那是尾巴末梢突破音速时的剧响!——
—— 一‘波’毒箭雹飞打来!铖铩眼看就要没命了,却见逄鸾探手入‘胸’、旋转身条、“刺啦”一声撕出自己的红肚兜、硬邦邦一片‘抽’臂丢来,刚好挡住那‘波’毒矢—— 居然“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妹子你这红肚兜儿是铁打的吗?!
“逄将军什么神器?!”铖铩右手‘挺’鋋迎敌,左手凌空接住肚兜,只觉沉甸甸、硬撅撅,盾牌不啻!原来红棉布中间夹了铜皮!好一个无双悍‘妇’!这下铖铩枪盾双全了,继续干他的!
枪盾双全了,鬼母之子却也不鸟他了—— 那怪抛开铖铩,转而攻向烈山,毒箭‘射’成沙尘暴模样,涝然铺满半空,密密匝匝劈头‘射’落;烈山横跃几步闪开,蓝白‘色’剑光斜斩天地、面‘门’进后窍出,将鬼母之子连它‘射’来的毒箭一齐烧成飞灰!—— 你爆面‘门’我爆口!旁边羌原鹯一戟扎进个妖鬼嘴里,戟锋从后脑勺出去,妖鬼口喷血沫扑地而亡;另一边陈方、仉飒、闵天河也杀开了欢!谁管他局势如何?如此这般痛快事,死也值了!
众人正战得兴起,忽觉热风袭人,猛的一阵噼啪‘乱’响,湖边冰柱冰塔纷纷断折,‘洞’顶冰挂冰‘花’纭纭裂坠—— 伴着令他们心有余悸的熟悉尖啸!—— 一大团叫人瞠目咋舌的‘混’沌巨影从黑暗中缓缓凸出,半透明的形体时隐时显、蠕蠕搏动,浑身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吐息着匪夷所思的风、变幻着莫名其妙的质—— 那般形状、那般颜‘色’,比鬼母之子更加不可名状!—— 寞琅在上!—— 那不是—— 那不就是他们在幽冥封印山上遇见过的、把堂堂雍军首勇—— 安禄山铖铩铖大元帅活活吓疯吓傻的——
“别看它!!!别看!!!”
烈山趁它尚未完全现形,扯着喉咙一通嘶吼——
风瘜追来了!
注:
夜魇:night-gaunt
“鬼母之子”:spawn of ubbo-sathla
坤阳:k’n-yan
幽司:yoth / red-litten yoth
聻域:n’k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