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七姝梦 > 月酒合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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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犵在前引路,盈光、舒‘玉’相扶跟随,慢吞吞,颤巍巍,终于来到了祖犵在河畔树林里的村落。

    这是块林间空地,一间堂屋大小,松柏繁密,朔风难入;中心一座巨石围成的石阵,石上鲜红娇‘艳’,好像刚刚泼上的热血,初瞧教人惊惧,细察才知是菌藻、苔藓之属;一圈树木呈现出润泽耀眼的明黄,仿佛厚厚的‘花’粉涂抹了枝干,实亦为菌藻、苔藓之类,甚是赏心悦目。空地、红石、黄树皆打扫干净,不见冰雪,石阵旁还燃着一小堆篝火。

    一看见那堆橘红‘色’的篝火,盈光和舒‘玉’的心都要化了—— 多么温暖、多么美丽的火啊!祖犵善解人意地“啪嗒啪嗒”疏散揩,让他俩快去取暖,然后重新聚拢拥挤近前,数量比之前更多几倍—— 除了风雪里遇见的那几百个,更多是从空地周围隐匿的地‘洞’、蜂巢般的树干中蜂拥而出的,拍打的拍打、摩挲的摩挲、咬啮的咬啮,并将两杯异酒递与他们。舒‘玉’仔细瞧瞧,见那酒杯用坚果壳制成,非常好玩有趣;凑近闻闻,奇馥幽醇,真堪称天上才有的‘玉’液琼浆!

    “—— 啪嗒—— 月树美酒!—— 啪嗒—— 太古时候,月上神明丢下人间的种子—— 啪嗒—— 长出的月亮树!—— ”祖犵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月树酒?!”盈光猛想起来:“我听父王讲过,他在白山修行时尝过月树酒,还说那是人间绝无的佳酿。”

    祖犵拍打着乐成一团:“—— 对呀!—— 啪嗒啪嗒—— 吾辈才会酿的美酒!—— 啪嗒啪嗒—— 司幽人、寞琅道众也垂涎的美酒!—— 啪嗒啪嗒—— 一般人吾辈可不给喝的酒!—— ”

    盈光还有些迟疑,舒‘玉’已经手指捧过、一饮而尽了。

    ……啊呀!……这般滋味……甘甜甜绽放舌尖,香浓浓柔化舌根,滑冽冽沥落咽喉……一滴入腹,恰似闯进了热泉灌溉的温棚、跳进了温棚笼罩的热泉,腠理肌肤、五脏六腑、血脉筋骨……全是一派说不清、道不楚的暖和畅快、舒爽通透,恍惚蜕去了**凡胎、飘飘然驾雾腾云了一样!逃离雍都至今,所有那些纠缠不休的寒冷、饥饿、疲乏、困倦、烦闷、忧虑、恐惧……全都涤‘荡’一空、形影皆无了!

    舒‘玉’素不懂酒,今夜却被这祖犵月酿好喝得流泪—— 人生得尝如此嘉饮,便是毒酒也值了!便是去死也值了!她扭脸看看盈光,见他也是一副脱胎换骨、惊喜‘欲’狂样子,脸上、‘唇’上、手上重现血‘色’,‘精’神焕发,满面红光。

    “—— 啪嗒啪嗒—— 美酒不可多得,适可而止呀—— ”

    祖犵不再上酒,而是“啪嗒啪嗒”拍着整齐划一的劳动号子,三只一组、五只一伍、七只一班,不知从哪儿扛出许多竹签串好的甘薯、阳芋、水果、菜蔬、鲜‘肉’,在火旁搭树枝当烤架、摞石片作阶梯,宛如杂耍,两只祖犵各抬食串一端、依次轮流担到火上烧烤,边烤边拍,边拍边唱:

    “—— 啪嗒!呼,嘿!

    啪嗒!呼,嘿!

    小心点!传过来!

    小心点!接过去!

    吾辈生在远古梦地、‘迷’魅森林,

    流‘浪’红疆宇内,不怕三界排挤!

    顺境逆境、冰天雪地,

    动摇不了吾辈士气!

    小心点!燃起火!

    小心点!火燃起!

    丁‘女’神的子孙呵,危险又美丽!

    丁‘女’神的影身呵,强大又霸气!

    火焰有强大的魔力,

    传说连熵姬也曾畏惧!

    啪嗒!呼,嘿!

    啪嗒!呼,嘿!—— ”

    林间空地上一片焦香四溢,勾得人馋旌大动;舒‘玉’稍觉反胃,但眨眼便过去了。她未饮多少月树酒,却被祖犵的模样和歌声‘迷’醉。正陶然其间,忽闻盈光问祖犵道:“……诸位刚说这酒不与一般人饮,为何愿赐我们?……且我二人只是凡俗平庸之辈,何劳诸位现身搭救?”

    “—— 啪嗒—— 将来自会知道!—— ”

    “—— 将来你就知道了!—— 啪嗒—— ”

    这还天机不可泄?

    盈光不好再问,双手接过祖犵递来的烤串,先让与舒‘玉’吃。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把舒‘玉’感动得不行,低唤一声“殿下”,盈眶泪闪,哽咽难言,搞得盈光直想笑:“赶紧吃吧,别放凉了。”

    舒‘玉’捧烤串如捧圣旨、领旨谢恩似地向他稽首:“多谢殿下!”

    “……”

    真没法子。也罢。

    左肩背上的麻木感又来了。盈光突然觉得不该轻信祖犵—— 尽管外表孱弱可爱,他们毕竟是非我族类的怪物,我怎能一杯美酒、几口饭食就被他们唬住了呢?保不齐祖犵是这么一种妖怪: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把你喂‘肥’,然后趁你松懈了、喝醉了、睡死了……再一拥而上要你的命、吃你的‘肉’?完全有这个可能啊!要是我和舒‘玉’冻杀在雪地里,他们想吃也搬不动;现在把我俩骗进老窝了,要杀要剐客随主便,酒食里下了麻‘药’也说不定!

    ……但是……

    先吃了再说!死也得做个饱鬼!

    好好的一位诸侯世子、一位倾国贵妃,此刻全然不见了尊贵典雅、礼仪风度—— 你看我并吞八荒,我看你风卷残云,不过相顾一笑;你为我抹嘴揩面,我为你拭脸擦齿,因此更添恩爱。乃至谈笑‘吟’唱、滚草打闹,自幼及长这多年岁、这多日月,真的从未这般快乐、这般幸福过!

    既已餍足,祖犵拍打着撤去了烤架、阶梯,清理了竹签、餐余,再次奉上两杯月树酒:

    “—— 啪嗒—— 最后两杯—— ”

    “—— 最后两杯了!—— 啪嗒—— ”

    一共就四杯好不?还最后两杯……真够吝啬的。盈光先捧给舒‘玉’一杯,又自捧一杯,有些动情地深视着舒‘玉’的眸子,一丝苦笑道:“也许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对酌了。”

    “……殿下。臣妾……有个请求。”

    “嗯?”

    “……恳请殿下,赐臣妾一个合卺酒吧……”

    对了。

    眼前这位与我相爱的‘女’子,是我父王的‘女’人……

    盈光念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凄然泣下;顾视舒‘玉’,亦是神意酸楚、泗痕‘乱’落。两人心有灵犀,何须言语,默然挽手,‘交’杯合卺,将那双月树酒含泪咽饮。

    瞬息朦胧,恍回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