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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工夫,铖铩确确实实是昏昏沉沉地睡熟进去,但他很快梦见自己的职责,立马清醒过来,再没敢入睡。所有人的安危置于他一人肩上,怎敢休息懈怠?!他换了根蜡点上,虽熬得睛红如兔、上下眼皮直打架,依然半死不活地警惕值守。也许他迟早要垮掉,也许他们都会垮掉,会在昏‘迷’中被这青黑‘色’的死水带到阎界深处,带到那永恒的有去无回之地。但只要还能撑住,他就绝不会放弃、绝不会认输。“睡吧。我替你。”
豢龙烈山的声音吓了铖铩一跳。他这才看见主公已经醒了,正半靠半躺在行李上、两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黑暗无光的‘洞’顶。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我也刚醒。”烈山没看他:“上古有句老话,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了就睡吧,我替你守着。”
“不敢!”铖铩惶恐:“怎能劳驾主公……”
“什么主公。咱们是兄弟。”
“……”
烈山的声线平静如止:“真的,铖铩,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看待,盈光也一直把令郎当作亲兄弟。咱们九个当中,唯你我二人有妻儿家室,不像他们七个赤条条无牵无挂。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犬子盈光就托付给你了;换作是你遭遇不测,我也会善加照料汝之妻子。万一你我都出了事,无论何人继承国君之位,令郎都将是我雍国栋梁肱肘之臣。”
几句话说得铖铩冒了一背冷汗,脖子根凉得像敷了冰。他连忙弃开兵器、慌不迭向烈山跪倒稽首曰:“主公大德厚恩,铖氏必终生尽忠、永世效死!”
“都说了咱们是兄弟了,别再拘泥这些礼数。”烈山满意地一笑:“快睡吧。”
倦意早给吓飞到九重天外去了,哪还睡得着?铖铩礼毕起身,心肝仍扑腾扑腾跳个没完,索‘性’拔开水袋、灌一口‘奶’糊压压惊。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谁都懂,铖铩一向非常小心,烈山也比其他诸侯开明得多,如今却说出这般话来,可见烈山是做好了最坏打算,亦可见他对这趟旅程并无把握,甚至可能决死。
主公都开始考虑身后事了,我是不是也该看得长远些?……
……要是主公真的死在前面,我铖铩……
“主公。”铖铩不敢再想,索‘性’把脑子换换:“您看这入冥直梯,还有这柱林大殿,壮观好比神工,不知当初是何人所建?”
烈山摇头:“不知道。太久远了。早在炽霰建国之前,它们就存在了不知多少世代。不过,据说绝地天通之后,蟹族曾一度开凿、加工阎界,作为临时避难之所,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可看出那些石梯、以及这些立柱,皆是一根根六棱石柱攒成的?昔日和谐之音奏响,世界为熔岩吞没,熔岩冷却、凝固之后便会自然开裂,其璺纵向,规则解离作无数六棱石柱。我想当年蟹族有敌神之力,又懂得利用阎界磁力,将遍布天下的六棱石柱稍加切割、雕琢,做出百里石梯、百米立柱应当不难。”
“那老祖宗也忒厉害了。”铖铩咋舌:“那么长阶梯还那么笔直,走几个钟头都没见拐弯的。”
“未必不曾拐弯啊。”烈山说道:“师尊讲过:‘无穷大的圆即是直线’。入冥之梯长度何止几十里,四面八方又空空如也、无可参照,中间哪怕真的拐几个大弯,咱们走在上面也察觉不出。”
\哈哈\
烈山递给他两个‘奶’疙瘩:“奇妙的还在后头。吃点儿吧。”
“刚喝过。主公请用。”铖铩摆摆手:“微臣还是想不明白:老祖宗既有敌神之力,能把阎界开凿、加工成这样,后来怎么会衰落的?又是因何放弃了阎界?”
“因为‘起龙’。”
“‘起龙’?”
烈山点点头:“触族、蟹族制造了一种活的敌神兵器,名曰‘龙兵’。它们虽是兵器,却有血有‘肉’、能思考、能言语,威力大到可以移山填海、劈星斩月。绝地天通之时,蟹族曾繁衍了万亿龙兵,冀望与‘死星’一争高下,却依然败北。绝大多数龙兵毁于战火,但仍有存活下来的,沉睡在诸洲海洋、不为人知之处。后人烧荒、农耕、开山、建筑、捕捞等等,偶尔会在地下、水下发现并有意无意唤醒之,却又无法驾驭,以致酿成灾祸。这类发现并唤醒龙兵之事,便叫做‘起龙’。”
“……阎界蟹族,是被龙兵毁了?”
“正是。绝地天通之时,从抗御‘死星’之战中幸存的龙兵为数不少,其中有四个被居住阎界的蟹族发现。驾驭龙兵之术早已失传,彼时的蟹族只能听任它们大杀特杀、不得不放弃阎界。好容易保流下来的上古技术,也未及带走、被龙兵毁灭一空。所以炽霰人才沦落至今天这步田地。而那四个龙兵后来也分道扬镳了,各自拉帮结派、称霸一方—— 分别是天之主喾喾坎、海之主柯傩祀,还有瓜分寒飑前身—— ‘冷原’的暴王和虚清宇。这个虚清宇,即是日后的寒飑始皇……”
“寒飑始皇!?—— ”铖铩大惊:“—— 是龙兵?!”
“然。”烈山说道:“从古至今,所有的寒飑皇族,全都是龙兵。”
铖铩圆溜溜的眼珠子登时变大了一倍:“……可主公刚说了龙兵之力足以敌神!那寒飑战力岂不—— ”
烈山在海里洗洗手,接着说:“暴王那厮即是如此,自恃敌神之威能,焚野屠城、无恶不作,手下也啸聚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龙兵及冷原怪物。但另一面,虚清宇、喾喾坎、柯傩祀三个却皈依了寞琅道,立誓绝不以龙兵之力凌压凡间苍生。为防暴王他日势大难制,寞琅道众乃举兵讨伐之,烽火燃遍宇内,即是传说中的‘青霄龙战’了。本已所剩无几的上古龙兵,经此一役又折损大半。天之主喾喾坎殒命‘乱’军之中,海之主柯傩祀被暴王劈成两截。但寞琅道众终究惨胜,十三万大军设下三轴埋伏之计,将暴王陷在其中,苦战九九八十一个会合、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由虚清宇亲手将暴王碎于阵前。若无此青霄龙战,当今世道还是龙兵把持着呢。”
“微臣如未记错……主公您,也是寞琅道众?”铖铩问道。
烈山毫不讳言:“师尊绿林老祖,乃寞琅道六高人之一,其人亦是龙兵。”
“……那,主公与那寒飑皇族岂非同道?”
“同道不同路,有何怪哉?”烈山凑近蜡炬,搓着两手说:“昔日四大龙兵,大战之后仅虚清宇仍存。天下已定,寞琅道众各归世外,不再过问俗事。虚清宇则收编了暴王、喾喾坎、柯傩祀三个的子民兵马,改冷原为‘寒飑’,自立寒飑始皇。暴王、喾喾坎二人的子嗣也被他收养—— 当今寒飑大皇储扎武,即暴王之子;三皇储犸螣则是喾喾坎之子。虚清宇之子出世较早,于青霄龙战中立下赫赫功勋,继承了皇位—— 不消说你也知道,正是现在攻打咱们的那个寒飑皇帝虚清空。”
“居然这样!”铖铩简直不可思议:“寒飑大皇储、三皇储并非虚清宇、虚清空之后?!而且这虚清宇父子还是扎武的杀父仇人……”
烈山颔首:“寒飑三位皇储,扎武、叆柏、犸螣,皆非虚清宇、虚清空父子亲生。扎武自知身世,但从不在意—— 至少从没人发觉他有所在意。龙兵过人之处正在于此:人心中那些弊病—— 男‘女’饮食、财权‘私’利、伐异党同、排斥非己、重璋轻瓦、世袭罔替……龙兵一概没有。他们原本不是‘人’,也就没有‘人心’。他们只遵循寞琅天道、箐‘女’教诲,做自己该做、应做之事。”
“攻打炽霰,也是寞琅天道、箐‘女’教诲?也是该做、应做之事?”铖铩无法接受。
“能理解,不等于能容忍。”烈山直视向铖铩的眼睛:“同为寞琅道众,我深信寒飑此番侵略必有道理。但不管是什么道理,我都无法容忍他们的所作所为。况且所谓‘寞琅天道、箐‘女’意旨’,并非总是站在凡人一边的—— 不然寒飑何以对炽霰奴隶那样残酷?—— 如果上天‘欲’亡炽霰,而寒飑遵从天意、发大军前来替天行道,我们就该引颈待戮?凡间生灵皆贪生畏死,我们是凡人,是凡人就要不惜一切‘活下去’!就算是天命我死,我也要在死前给天上搠个窟窿!”
烈山说得动情,全然忘却了一行人身处险地、须保持安静才好。其言语之声振聋发聩,远远近近的‘洞’冥芝冉冉亮起,蓝、绿、黄、白四‘色’的繁星再次弥满阎界,将那青黑‘色’的墨池大壑映照得一片灿烂。
“主公!”铖铩一时间血脉‘欲’燃:“主公并不是独自一人!有我铖铩陪伴主公!”
烈山神秘地一笑,并未再语。
烈山总是有所保留——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何人。莫先生已将寒飑此来的目的告知与他,他却在众人面前只字未提。
寒飑坐拥那么多龙兵,虽秉持寞琅道教义,难保不会再出现个暴王那样的。
寒飑坐拥那么多龙兵,却还要举倾国之军、前来炽霰四下里找寻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到底有多重要?
那个‘女’人……
……是不是方才梦里见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