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红杏 > 第二部 第三十八章 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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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天,大病初愈的红杏半悲半喜地将自己敬爱的两个老师合葬了后,红粉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成老师在城里安了家的儿子‘混’得不错,他要等自己的父亲退休后,就把二老接进城里享福。可是,父亲怎么也不同意。母亲是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进城的。但是,为了能哄走他,就故意没给他说破,心想只要离开了这里,他看不见五指山上那堆土了,就会忘了过去的事。等儿媳‘妇’给他生下个孙子闹哄着他,也许就更好了。

    这里老伴和儿子合计好了,过年的时候就去他那有暖气的大房子里过。眼见要享福了,他倒好,跑到这吊死鬼的坟前冻死了。

    其实,成老师早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了,只不过他的老伴不知道罢了。他眼瞅着老伴和儿子要把他和自己的爱人分开,他焦急又害怕。他焦急的是这一去自己是不是还能回来,自己唯一信任的红杏现在又重病在身,至今没有回来,她给自己的承诺能兑现吗?虽然自己立了遗嘱要她处理自己的后事,可是,她如果不能康复的话,怎么能为自己办理后事。如果自己进了城,关进那鸟笼子一样的房子里,想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也难了。

    成老师在伤心‘欲’绝的心态中喝了很多酒,然后,就来到方老师的坟前吹起了那只有他知道的调子。可能天冷的原因,也可能是太‘激’动的的缘故,他在与亲人倾诉着的时候,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他的老婆看见自己的男人宁愿冻死在情人坟前也不愿意和自己去儿子那里享福,绝望了。气愤的抛下他独自一人去了儿子那里。

    可是,儿子听了娘的哭诉后不乐意了,那是他父亲啊!无论他做过什么,都是他养大了自己,并且培养自己成了才,自己才有这样的好生活。儿子带上妻子和醒悟过来的母亲赶紧回了老家的五指山。

    可当他们看见合并在一起的冻土时,他们一家全火了。尤其是成老师的老婆看见那几乎并到一快儿的坟头后,简直气疯了。她拿镐头就刨。红杏用自己的身子扑在上面护着。成老师的儿子生气地说:“你有什么权利来处理我父亲的后事?你是他什么人?”红杏说:“我是他的学生,他立过遗嘱,让我为他办理后事,我知道他的心愿,他想和方老师合葬,他早就在这里挖好了自己墓‘穴’,你们谁也别想破坏他们的家!”

    成老师的老婆将镐头高高的举起来:“他和她合葬,那我和谁合?我死了和谁合?”红杏的眼泪落进冻土里,喃喃自语:“难道你今生的苦还没吃够吗?”成老师的老婆咬牙切齿地说:“对!我没吃够。他让我过不好,我也让他们不好过!”

    成老师的老婆已经气疯了,她疯狂地刨着土。红杏的身体护住这边护不过那边,红杏大病初愈的身体滚来滚去护也护不过来。镐头在她的身体周围频频地落下,终于有一下刨到了红杏的小‘腿’上。

    血从红杏的‘裤’管里流出来,但她没有起来。红粉和红桃过来拉她的时候,红杏像壁虎一样紧紧的贴在这堆冻土上。

    美美在这个时候,在大姐的对面趴下了。姐俩的身体像两个大字手接手的护在这堆冻土上。红杏的手握住美美的手,姐俩的眼泪一点一点的融化着这石块一样硬的冻土上。成老师的老婆无处下镐了,他的儿子看着红杏的眼泪和不断涌出的热血,回想起父母过的那种日子,心想,这也许是自己唯一能尽孝的机会了——让他们在一起吧。成老师的儿子两膝一屈,跪到父亲的坟前呜咽道:“爸,儿子就成全您!”说完,他磕了几个头,拉起母亲就走了。

    红杏回想起这些感觉自己的小‘腿’现在还隐隐作痛,她不敢相信刚才那刺耳的话是红粉说的。她仔细回味着红粉的奇谈怪论。人间的爱真的是这样短吗?想想红粉的话,再想想那被歌颂了千万年的爱情。无论是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是西方的罗米欧和朱丽叶,他们的生命确实是没有长远的。难道只有生命的短暂才能保证爱情的久远吗?这是什么道理,这还叫爱吗?天长地久的爱情是人们的空想吗?红杏回想起那个烟‘花’满天的绚丽的夜晚,泪水倾泻而下。

    当初是红桃为了大海在这座山上所说的话在自己的脑海里打下了烙印。在那个终生难忘的夜晚,她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也理解了红桃所说的话的全部意义。在那个夜晚,他们是想爱的,这无须质疑,彼此的身体已经告诉了对方。尽管他瞧不起自己,但她没有后悔过这一闪即逝的爱,她甚至感‘激’上天给了自己这么个机会,让自己爱人的种子在自己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无论是反孕时的痛苦还是生产过程中的折磨,红杏从来就没后悔过,她一直抱着感‘激’的心孕育着这棵爱的芽苗,直到他落地生根,在自己的呵护下慢慢长大。

    她守着霜儿,就等于守住了一份爱。看着霜儿就感觉他不曾离开自己一样,她和他有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在她需要照顾的时候,儿子照顾了她:在她需要依靠的时候,儿子小小的身躯代替了他。红杏依在儿子的身上,就能感觉的到他的存在。她就是在这样的感觉中继续着她的生命,她的爱。她从来没为自己的那次出轨后悔过,她还为自己有那样的勇气接受他感到欣慰。如果不是那么勇敢的接受他,自己的生命将没任何意义。

    怎么说爱情的寿命只有两年,自己的爱自己知道,尽管他那样误会并伤害自己,自己爱他的心没有片刻的改动。每天深夜她都祈祷他能来到自己梦中,哪怕是片刻的想会也能让自己心满意足。

    如果红粉说的没道理,大海和红桃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红杏难过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两堆并到一块的土堆。心想,如果人间的爱情真的就这么短暂的话,我宁愿早点死,也不愿意空活这么久。方老师,你和成老师这永恒的爱情难道说是你先走一步的原因吗?你们要能生活在一起的话,真的会像红粉说的那样吗?

    回答她的只有成老师给方老师栽下的那一串一串槐‘花’被风摇落下来,落得她满头满身都是。

    红粉知道自己戳到了大姐的痛处,可她今天不得不戳。她知道‘女’人为什么大多被感情所伤,因为男人是以事业为重的,他们是理‘性’的。而‘女’人则是感‘性’的,她们往往把爱情当做终生的事业来经营。这样的结果毕定导致‘女’人的被动与被伤。她亲眼看见过痛不‘欲’生的大姐是怎么度过那个感情难关的。就像她自己在红桃的病‘床’前承认的那样,如果不是她们姐妹没人管的话,她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她也就是看见了姐姐的伤口后,才关闭了自己情感的大‘门’,将感情拒之‘门’外。尽管她知道牧风是真心喜欢自己,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可是她不敢相信他能超越这自然规律,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早就被世人看破的事实很残酷的摆在面前,爱情的存活期太短了。如果两年后他不爱自己了,而自己爱他越来越深的话,她将无法面对生不如死的痛苦。她知道自己这个人是一根筋,她不敢赌。她害怕那彻骨的痛,更害怕自己会因此误了一生。现在,红桃和大海的例子又证实了她的预感。再伟大的爱情也不过是两年,为了这短暂的两年,去毁坏自己的一生也太不值了。红粉已经果断地决定要和牧风做一生一世的好同事,好同学、好朋友。绝对不去碰什么爱情这个骗人的幌子。

    可是,她醒悟了,她的姐妹们还没有从血的教训中清醒过来。她要用事实来说服她们,让她们不再为这一钱不值的狗屁爱情去流泪,不再为根本不存在的感情去悲伤。红粉这么做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成老师和方老师在大姐心目中的位置她是清楚的,不把这样的神话给她打破了,想让她把这个含有钾钠矿石的山开发出来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她肯定不会为了金钱去动一动她心目中的那块神圣的土地的。

    搂着小桃睡觉的红杏娘一觉醒来,见屋子里还是只有红桃和红粉姐妹俩,就问:“你大姐还没回来呀?”红桃刚要说话,红粉赶紧说:“没有,您刚睡了没一会儿。你看小桃还没醒呢。”红杏娘毕竟是上了年纪了,她被三闺‘女’这一说,自己以为时间还早呢,就又躺下说:“我怎么觉得饿了。也不知道美美这个死丫头在外面有饭吃没。”红桃说:“没饭吃她就回来了,您甭挂牵她。”

    红杏娘感叹了一声说:“怎么就这么巧呢,事都赶到一块来了。你也不该把气撒到你妹妹身上,又不是她抢了大海。”“不是抢大海就行啊?抢谁家的男人不伤害‘女’人啊?有您这样教育孩子的吗?我看就是您和大姐把美美给惯坏了,做那丢人的第三者光彩呀?还不让说……”红粉不耐烦地说:“什么三者呀两者的,上了男人的贼船就别想有个好。”

    红杏娘感叹着又躺下了:“唉!养儿养‘女’干什么,除了‘操’心就是‘操’心。人家也有儿也有‘女’,就没见你们这样的。不是这个闹离婚就是那个不愿意嫁。红粉你说你都多大了,还没个婆家,人家问我你让我怎么说呀……”红粉赶紧出了房间,她才不愿意听母亲的唠叨哩。

    静静坐在成老师坟前的红杏心里百感‘交’集,她不希望美美做第三者,可方老师和成老师的遭遇,让她不能下决心来阻止美美。再说,美美留下的话里已经明确说明了,她是个像大姐一样憧憬和理解爱情的人。她宁愿放弃生命也绝不会放弃爱情。

    由此看来,自己以为小不懂事的美美是什么都懂了。难道不是自己误导了她吗?如果她能像红粉一样冷静的话,怎么可能上那老师的当。不,不能那样说。也许那是一份真爱……

    面对方老师的墓,她感觉自己这样想都是罪过。方老师那幸福的笑容至今还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们的爱是自己永远欣赏和崇拜的,怎么可以贬低那么神圣的感情。可是,面对红桃受的伤害,她不知所措了。立场的不同,角度的转换,让这个处在是非中的人无法解答这复杂的感情问题。她想帮妹妹们都无从下手。

    红杏难过地想,祖祖辈辈们那日出而做,日落则歇的日子,竟然是活着的最好的一种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看不出爱还是不爱。日子像缓缓流淌的河水一样缓慢平稳的流下去,无风也无‘浪’。红杏想到这里,倒有了几分羡慕被自己瞧不起的那种生活方式了。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吧。看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遭受情感折磨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人承认平淡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这个时候,红粉过来将落在大姐头上的‘花’瓣给吹拂下去,并紧挨着大姐坐下:“姐,你在想什么?”红杏好象在回答红粉的话,也好象是在回答自己:“我想世上的事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之分的。也许立场的不同,角度的不同就决定了事物‘性’质的不同。”

    红粉笑了一下说:“大姐,你都成哲学家了。你也别想这些事了,先听听我给你带来的好消息。”红杏回头看着红粉:“是那个牧风向你求婚了吗?”红粉没治了似的把拳头软软的砸在大姐的肩上,将头朝姐姐怀里一拱:“我亲爱的大姐呀,难道你真的老了吗?怎么和咱娘一样了。”

    红杏被红粉说得有些难堪了,她看了眼红粉说:“我是老了,老的连个主意也拿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你们的问题,一点解决的办法也没有。”

    红粉生气地拉起大姐:“你不要这样,振作一点好不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这座山是个宝山呀大姐!”红粉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把牧风化验的结果告诉了红杏。红杏先是惊喜,接下来将眼睛移到眼前的这两个土堆上。她的眼睛从土堆上又移到了红粉的脸上,连连摇着头:“不,不,不能这样。你千万别把这个事说出去,我答应过成老师。成老师怕别人毁坏了他和方老师的家才让我来承包这个荒山的,我怎么能亲自去毁坏……”

    红杏话还没说完,红粉就气得站起来走了。红杏随后跟在她屁股后头嚷:“你要是把这个山的情况说出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红粉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用很严厉的目光看着红杏说:“大姐,你从小就教育我们,为我们山里的‘女’孩子们争口气,让老辈人们看看,‘女’孩和男孩一样有出息。可是,我今天算看明白了,‘女’人就是不如男人。男人的‘胸’怀比‘女’人的宽,比‘女’人的大。”

    “胡说!”“我怎么胡说了,你看,你眼里心里装的无非就是些情情爱爱的事,想的无非就是家里这几个人。你几时想过比这个家大一点的事,你心里除了这个家以外的事你关心过吗?想过国家大事吗?恐怕你连这个村子里的事都很少想。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们是些有理想有报复的人吗?可你看美美留下的那几句话,不是你把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方老师奉若神明的话,她能去做第三者吗?不是你把爱情看的比生命还珍贵的话,红桃她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吗?为什么老辈人看不起‘女’孩?我看‘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男人能拿的起放的下,我们‘女’人行吗?”

    红粉只顾咔咔咔说个痛快,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姐姐,她害怕自己碰到她的眼神后会说不下去的。可是,她的话照样没有说完就被人阻止住了。

    有人从背后抓住了红粉的胳膊,红粉回头看见是牧风后,立刻用严厉的口气说:“你放开我!”牧风的眼睛根本没看红粉,红粉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大姐的脸‘色’是紫红‘色’的,头摇成拨‘浪’鼓一样。

    红粉也吓坏了,她知道大姐是受不得刺‘激’的,可是,她不给她重创的话,她怎么能醒?红粉快步跑过来想拉大姐的手。红杏惊慌地把手藏到自己的身后,用像小学生害怕老师批评似的口气问:“这么说,果然是我误导了她?果然是……”红杏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突然间转身疯跑起来。

    红粉没想到一向坚强的大姐会受不住自己的这几句话,她惊得目瞪口呆了。牧风把眼睛狠狠地盯住红粉,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你是冷血动物!”然后撒开大步追红杏去了。红粉一刻也不敢停地跟了去。

    落日的余辉使整个天空像个忙‘乱’的少‘妇’一样红着疲惫的脸,云彩像忙‘乱’得没顾上梳理的头发,左一缕右一缕胡‘乱’扯着。当太阳落下山的时候,风停止了,天空中凌‘乱’的云好象得到梳理了的发鬏,渐渐挽成了些疙瘩状。红粉示意站在一边的牧风,想让他去叫站在山尖上看着云彩变幻的大姐回家。

    五指山上这个翘起的拇指尖此刻正承担着一个‘女’人痛苦的诘问,她‘迷’‘乱’了的思绪朝着天空寻找答案。她没任何依靠,既没有‘精’神上的,也没有物质上的,她是靠自己坚强的信念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为了妹妹们,她曾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选择了错误的婚姻,也曾遵循自己的意念,接受了被道德诅咒的婚外情。她尽管良心上受到过谴责,但她没有后悔过,她甚至是靠了这被诅咒的情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尽管他是误会自己的,可她没怪他,她知道这误会的原因。她不恨他,因为他是她的爱人,尽管自己差点为他付出了生命,但还是感‘激’他给了自己延续生命的霜儿。她为此感恩,为此更信任爱情的忠贞。因为她是活在自己的爱情里的,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她不在想念他。可是自己这样的观念影响了妹妹们?可是自己这缺少道德约束的感情误导了她们?难道红粉是对的?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狗屁爱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原因吗?可是,眼前明明有一对至死不愉的一对恋人的坟,证明着自己的信念……

    牧风显然是对红粉生气了,他根本不理红粉的示意。红粉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气,自己轻轻走到大姐身旁说:“大姐,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的话,您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红杏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缓慢地摇着头,眼睛盯着遮盖住天空的云朵,好象上面有她要的答案似的。

    红粉见大姐的火气已经消了,就近前一步说:“大姐,我不是否定所有的感情,也不是说她们在感情上的事都是你的错。我只是不想让你把爱情这个东西看得太重要了。就说你对那两个老师的态度吧,你欣赏那只能代表你,你以为他们伟大,我还认为他们自‘私’呢。你想想成老师的家属是个什么心情?他的儿子又是什么感觉。在城里买了房子来接二老去享福,你看他宁愿冻死也不肯跟老伴去……”

    红杏扬手制止了红粉继续说下去,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把仰久了的头低下了,用很沉重的口气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一切等我把美美找回来再说。”

    做为这个家的大姐,红杏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们。尽管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使她们免遭痛苦,但她觉得她们姐妹四个就像这五根竖在山尖上的岩石一样,是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