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诡戏录 > 第二百九十六章云生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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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百里外,凌虚峰后山。

    一阵蓝光从悬崖峭壁上迸发而出,这光芒穿透层层覆盖的藤蔓,缓缓转动,古老的阵法终于再一次启动,赵五郎、施小仙和葛云生的身影从这个法阵之中显了出来,最后缓缓地摔落在山崖前的一块空地上。

    咔嚓几声,巨石缓缓滚动,又慢慢地合拢起来,变回八卦的样子,外人一看只以为这是个雕刻上悬崖上的浮雕,却不知道这八卦的背后竟然藏了这么一个传送法阵。

    一个可以连接其他三个门派的逆天法阵。

    昔日魔教攻打凌虚峰,危急之时,丹鼎观、御剑宗、驭灵司正是靠着这四个传送法阵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凌虚峰,帮助符箓门击退藏玉海带领的魔教,换来了数百年的太平。

    想当初,正道四门同仇敌忾,到今日却是这般生死相搏。世间有多人和事是可以共苦难,却不能同太平的?

    只是赵五郎和施小仙根本没心思关心这些过往,也没有去想为什么符箓门会有这样一个法阵存在,为什么赵归真会知道这法阵开启的办法和咒语。

    因为,葛云生自断了所有经脉,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赵五郎跪在一旁,惊慌失措的不知怎么办,他口中不停地叫道:“师父,你挺住啊,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师叔疗伤,你要挺住!”

    葛云生制止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在说那些太师叔的本事根本救不了他。

    赵五郎又道:“太师叔不行我就带你去驭灵司,驭灵司回春法术一定可以救你的。”

    葛云生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心脏都没了,只剩一口气了,救不活的。”

    听到这话,赵五郎和施小仙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赵五郎哭道:“不会的,想当初我心脏没了,常春道人一样把我救活了,师父,你也可以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只是,当初救他的常春道人也不在人世了,这世间的回春之法也几近失传了。

    葛云生的脸色变得青白一片,十分难看,他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是凌虚峰?”

    赵五郎点头道:“对,凌虚峰,就是我们上次来过的地方。”

    葛云生艰难地笑了下道:“嘿嘿,看来老天对我不薄!”而后他又朝施小仙道:“小仙,我有些话想要对五郎说下,你先到树林里稍等片刻。”

    施小仙点了点头,她心知葛云生定是要临别传授一些机密事宜,自己自然不好在场,于是抹着泪进了树林。

    山崖上只剩下葛云生和赵五郎这一对师徒。

    葛云生看了看赵五郎,笑道:“小子,原来你都长这么高了!”

    赵五郎强颜欢笑道:“弟子就是徒长了个子,没长脑袋,还是比不过师父聪明。”

    葛云生嘿嘿笑道:“聪明?聪明又有什么用,这世界上最先死的都是聪明人。”

    赵五郎摇了摇头道:“师父不会的,师父一定长命百岁。”

    葛云生呸了一声道:“长命百岁?尸神君都活了两百岁了,房长生六百年还不死,你说师父我才活一百岁?”

    赵五郎破涕为笑道:“师父要活一千岁,与天地齐寿才行。”

    葛云生摇了摇头道:“屁!师父逗你玩的,还是这么傻呼呼的!来,五郎,你先把师父扶起来,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赵五郎上前把葛云生扶直了,但他筋骨皆断,稍稍一动都痛彻心扉,想要坐直了更是十分不易,赵五郎便用一块石头给他倚靠着,葛云生这才端端正正坐直了。

    葛云生虽几近灯枯,仍然傲气不减,他突然正色道:“符箓门第一百三十七代弟子赵五郎,跪下听令。”

    赵五郎急忙跪下道:“弟子听令。”

    葛云生咳了两声,断断续续道:“好徒弟,为师……为师对你只有一个心愿,你可知道?”

    赵五郎伏地道:“弟子知道,振兴符箓,不辱师命!”

    葛云生摇了摇头,笑道:“错啦,错啦,现在那已经不是你的使命了,五郎,我要你带着小仙回紫云谷去,远离这道门的纷争,好好的生活下去,我经历此事也终于想通了,这符箓门的事那是为师的使命,你未曾在我符箓门中住过一天,吃过一顿饭,这其中的事与你何干?罢了!罢了!”

    赵五郎惊了一下,他心里很清楚,葛云生是担心自己身怀两颗混元心,日后必然深陷无止境的门派争斗之中,正邪两道风云难测,反倒是害了自己,所以要他放弃道坛决一事,跟施小仙隐居紫云谷,安安稳稳过完此生,但事到如今,赵五郎又怎么会想着自己苟且过完一生,于是急忙上前道:“师父……这事恕弟子做不到。”

    “赵五郎!你个不孝弟子,为师最后一个心愿你也要违逆么……”葛云生勃然大怒,他这一生气,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大滩血,整个人脸色更加难看。

    赵五郎不再说话,只是跪着不敢起来。

    葛云生依旧骂骂咧咧,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赵五郎急忙爬了起来,扶住葛云生,不断地点头道:“师父,你别生气,我依你,我什么都依你,我不参加道坛决了,我跟小仙……回紫云谷。”

    葛云生终于笑了起来,他努力地伸出手,摸了摸赵五郎的脑袋,脑中突然闪回了很多事,他与赵五郎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历历在目。

    洛水河边第一次相遇……

    临安城内踏上征途……

    遗落渊内的生死营救……

    凌虚峰上的不肯放弃……

    这少年已经长成自己想要铸造的那个人,只是可惜花尽瓜熟之时,也正是分离的时候,这段缘分今日就要情断于此了。

    他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想起自己也曾这么年少过,玄天子也是待他如师如父,他当年意气风发立下重誓,日后一定要振兴符箓一门,替衰败的符箓门赢回这个正道至尊,只可惜阴差阳错,命不由己……

    他见自己触景伤情,又想起这般不甘心的事,急忙打住了,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小子,师父恐怕不能陪你了,有件事你须记得,师父终究是符箓门的罪人,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各同门师兄弟,不配入住门派之内,也不用立碑堆冢,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凌虚峰山脚下,这样我就可以日日仰望符箓门的山门了。”

    赵五郎应了一声,已经是泪水潸然而下。

    葛云生努力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已是三更天了,天边有一轮皎白的明月,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梢化作一丝丝的光线洒在葛云生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光洁和神圣。

    葛云生突然回过头笑道:“小子,师父走了,你多保重!有空记得来看我。”

    这话说完,葛云生终于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动弹了。

    是时,山风萧萧,松璜轻轻。

    赵五郎抱着葛云生,整个人像个呆呆的木头一样,他忘记了哭也忘记了喊,只是这样抱着,仿佛想要永远留住自己师父的三魂七魄。

    太虚崖,丹鼎观。

    寿宴变成了惨剧,徐长元被赵五郎破了第八转的命门,功力全失,这反倒让他从魔障之中清醒了过来,徐长元临危传位,出人意料地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九圣元老中资历最浅的敖青华。

    敖青华德品最高,修为虽不如各长老,想来想去却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各元老并不能理解徐长元的这一决定,心中自是有些不服。

    惟有大弟子尹太一不离不弃,他只有一句话:“师父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你们不必多问了!”

    谭子化眼见掌门无望,不禁叹道:“阳极生阴,盛极转衰,看来这真是世间真理,我丹鼎观只怕也要像符箓门一般开始衰败了,可悲!可悲!”

    宗政太保却踌躇满怀,因为徐长元说了敖青华只是这四年的掌教,道坛决之后,若是自己能问鼎,这掌门之位必然是要重新传给他的,眼下尽快修炼六阳神鼎中真火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太虚崖上某一处,两道人影正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一黑一紫正是玄天明和那个神秘人。

    玄天明手里抱着昏迷的齐云飞,口中冷冷道:“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带着面具?可不是掩盖了你俊美的容颜?”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脱下黑色的面罩,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正是南宫少羽,他轻轻笑道:“在师叔面前,我自然应该坦诚相待。”

    玄天明冷笑道:“坦诚?恐怕太难!不过你这计策可真厉害,安排鹤侍去给这些人送去密函,一番情深意切打动这些人来河蚌相争,果然斗得元气大伤,而且这三个门派日后也少不得再起争端。”

    南宫少羽呵呵笑了两声道:“若论计策,与师叔相比,那还差得远了。”

    玄天明道:“只可惜,这一仗徐长元竟然败给了赵五郎,若是他完全入魔,定能把王琼风激过来,两雄争斗,那这计策可就是十全十美了。”

    南宫少羽依旧笑道:“这可不是要多谢你的好弟子,我未曾送信与他,他却自己来了。”

    玄天明并不想与他谈起齐云飞,立即转移话题道:“不过你的野心可真不小,门派掌门之位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居然还要这正道掌教之位!”

    南宫少羽道:“反正都要做,不如做大一点。你说呢,师叔?”

    玄天明哼了一声道:“那你不问问我的目的是什么?不怕我想要你跟你一模一样?”

    南宫少羽眼中露出一抹冷意,口中却轻笑道:“师叔若想要,小侄拱手相让便是了,能当这天下第二也是极好的。”

    玄天明哈哈笑道:“我就喜欢你这口不由心的虚伪姿态,明明是假话,也要说得自己都信以为真!少羽,你就不想看看我的真面目么?”

    玄天明这话的语调一变,已不是冷冰冰的样子,而是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南宫少羽脸色大变,道:“怎么,你不是魏青虹么?你……到底是谁?”

    玄天明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南宫少羽只是看了一眼,便惊叫道:“怎么是你?!”

    玄天明哈哈笑道:“为什么不是我!徐长元已是废人一个,现在所有的敌人只剩下王琼风一人,嘿嘿,行千里路,也只剩下这最后几步了!希望少羽不要忘记自己答应我的事!”他掀动黑色的长袍,带着齐云飞遁入山崖之中,只留下南宫少羽一个人惊愕在当场。

    这玄天明究竟是谁?!

    东方日出,终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赵五郎和施小仙安葬了葛云生,站在凌虚峰的山脚下。

    这是一个交叉路口,往前便是取汴京的道路,再一路南下,快则不过月余就能抵达黎山紫云谷,而往后走就是凌虚峰的山路,一路直上就可以登上过云梯,进入符箓门。

    二人站在路的交叉口,均是神色悲戚,默然不语,只有无尽的风吹来,带来初秋丝丝凉意。

    施小仙道:“五郎,起风了,我们走吧。”

    赵五郎巍然不动,他似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施小仙问道:“五郎,你怎么了?”

    赵五郎别过脸,突然开口问道:“小仙,你觉得我师父临终的时候会跟我说什么?”

    施小仙愣了一下,不知道赵五郎为什么问这句话,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要你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参加道坛决,振兴符箓一门,对不对?”

    赵五郎笑了一下,道:“不错,你也知道这是我师父毕生心愿所在,我是他唯一的徒弟,你说我要不要替我师父完成这个心愿。”

    施小仙微微有些担忧,但也点头道:“好男儿本该有所担当,理该替你师父完成中这个心愿。”

    赵五郎看了一眼施小仙,而后又转头看着别处,嘿了一声道:“好男儿该有所担当,但我尘心未了,始终有所羁绊,所以不能像我师父这样决绝问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师父的一片苦心,男女之情真的是修道的大忌,所以,我决定一心一意为四年后的道坛决而战,从今往后,我修我的道,你回你的紫云谷,你觉得如何?”

    施小仙未曾想赵五郎竟会对她说出这话,她脑中一片空白,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五郎,你……”

    赵五郎咬咬牙又道:“小仙,谢谢你一路陪着我。我想,我们的缘分也就止于此了,我……不能再羁绊于男女之情上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话说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施小仙依旧不敢相信,她一字一句发抖地问道:“赵五郎,你这话可是当真?”

    赵五郎握紧了拳头,点头道:“字字当真,绝无戏言!”

    施小仙傻愣在当场,她早已猜出葛云生会这般交代赵五郎,可是她不知道赵五郎为什么要这么决绝,他修道便修道,自己一样可以等他,哪怕十年二十年,她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可以,赵五郎何必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只是赵五郎似乎心意已决,他又道:“小仙,从今日前,我会以符箓门仙武大会第一名的身份进入龙图阁中,潜心参悟经书大道,你不必等我了!”

    “五郎,我觉得我们……”施小仙还想挽留。

    赵五郎已经转身,他冷冷道:“施小仙,你不必再说了!我们就这样吧。”说着,他径直朝凌虚峰上行去。

    万级台阶遥遥直上,一直到延伸进浓得化不开的云雾之中,仿佛修道登天之路,又仿佛是漫漫不可预测的人生旅途。

    赵五郎一梯一梯走得铿锵有力,施小仙站在山脚下,望着离去的赵五郎,痛得心扉俱焚,她终于强忍着泪水,大声叫道:“赵五郎,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我都无所谓,只是我想问你最后一句,你以前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是不是从今以后就不算数了?”

    赵五郎愣在远处,有些颤抖。 ℃≡miào℃≡bi℃≡阁℃≡

    他突然很想回头,告诉施小仙这话怎么会不算数,他赵五郎说过的话怎么会不算数,施小仙是他一生最挚爱的女子,他怎么会不保护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像一团铁一样堵住了他的嘴巴。

    良久,他淡淡道:“年少之言,虽是真心,施姑娘却何必当真?”

    虽是淡淡,却是字字诛心!

    施小仙终于忍不住这泪水,蹲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赵五郎顿了一下,心中如刀绞,只是他终究没有回头,一路拔足攀登而上,独入苍茫云海之中,只剩下这女子瘦小的身影蹲在巍峨的凌虚峰下。

    山峦起伏,林海苍苍,四野的草尖已经开始微微泛黄,抬头望去,却是千里不绝的天涯路途。

    (第四卷太虚之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