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大明海商 > 第廿五章 大整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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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乡军系统内,目前为止,除了孙慎行、郑三俊以及冯从吾等几位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名人任“教化司”闲职外,余者皆为草根出身,连晏世轮和宁凤晨都如此,前不久加进来的史可法,算是当前所有管理者能力最出众的,然而此时依然是个愣头青,年不过廿五。所以说,当前各司的职能部门当中,几乎就没有身世显赫、能力超强者,这也是金乡军内部不愿对外人道的地方。大家都以为,自己这些大老粗跟着晏大人混,有吃有喝有底盘,将来再分个几十亩田地,就算没白活。然而晏世轮此时提起治政理念,却是让众人耳目一新。

    此时已不再讨论军事,晏世轮先是命人请孙、郑、冯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进入厅内,然后命所有人禁声,他需要跟大家统一一下思想,平时大家说到额够多了,这次是要自己说,大家听。这与平日里的氛围稍有不同,让大家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

    对于这个每每有惊人之举的年轻人,孙慎行等人都是既敬佩,又惋惜的。敬的,是他以一己之力,竟盘活整个东南沿海,开辟我朝海贸未有之繁华,又将对外贸易的商船征收关税,促使朝廷的“私贩”化为“公贩”行动更加顺畅,在领地内活民无数,实乃我朝两百年来罕有之能吏。惋惜的是,孙慎行、冯从吾等人,皆东林人士,这晏小子乃楚党新秀,看来,天不灭楚党矣。倒是晏小子带来的史可法,言语得体,精明强干,的确是我大明中兴之材也。也不知道这晏小子使出什么法宝,竟让这许多人才归附,余者嘛,汪才枫受汪公影响,还算个人才,其他皆庸者也。

    其实他们的想法,晏世轮是十分清楚的。但是,领先了三百多年的知识告诉晏世轮,并不是团队里拥有优秀者最好,而是得到适合者最好。他认为,由于琉球的购地,补种的粮食丰收,还有即将扩编的陆、海军,此刻金乡军已经有了稳定的财务来源,和明确的下一步目标,该到了疯狂扩张的时候了。而一直困扰金乡军的人才问题,在晏世轮心里并没有将其放到太重要的程度,因为晏世轮清楚,国人千百年来的思想就是,务必集合所有最最出色的人才,才能干成大事。的确,没有人才不行,然后将所有最优秀的人才放到一起,除非有强有力的制度保障,初期大家为了目标努力奋斗时还好,一旦过了事业的成长期,到了成熟、稳定期时,之前采用最优秀的人的弊端将会逐一显露出来。到后来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远的不说,这摆在眼前的党争,不就是这个例子吗?朝廷把最优秀的人才倒是聚在了一起,然而文人士子们没有受到有效的约束,过于畅所欲言,最终拉帮结伙,把个好好的大明朝廷,硬生生分割成若干阵营,最终分崩离析,直到大明终结时,仍然分歧不断。

    想到这里,晏世轮一字一顿的对着下首诸人道:

    “诸君,我金乡军成立至今,多有仰仗各位的武勇、文才,在这里,我代金乡军全体军民,拜谢各位的辛苦付出!”随后,对着众人深施一礼,底下无论长幼,皆恭敬还礼,

    晏世轮丝毫没有停顿,继续道“诸君,可是认为任务过于困难?”

    “世间之事,如修桥铺路,不可能穷一日之功而成,钧杰,还记得我讲过的‘工作分解结构’吗?”

    宗钧杰一想到这里,精神一振,这是宁凤晨等人逼着大家死记硬背的东西,能不记得?赶紧道:“大人,这‘分解结构’,就是一旦遇到任务,立即将其拆分若干分任务,再在若干份任务当中,继续拆分,直到拆分到每个小卒都有了具体事情为止,随后每个细小的分任务,都要核准完成时间,逐层的往上汇总,就会得出这个大任务的具体时间,反正宁大人是这么说的”,难得大老粗似得宗钧杰,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听得宁凤晨是非常有满足感,

    晏世轮道:“钧杰,你背的很好,但,可知我为何有此一问?而刚刚说到的瑞典攻略,汝可知进行之法?”

    宗钧杰听到这里,顿时浑身直冒冷汗,大人这样一串联,自己猛然间醒悟,“哎呦我的个娘哎,非得大人提醒,平时白背了”宗钧杰沮丧着脸,对着晏世轮道,“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自愿领五十军棍”

    晏世轮微笑着对他说道,“先让你明白了,再杖打不迟”

    “钧杰,你可知我为何强求大家通背一些理论?”

    “小的不知”

    “还算实在,在座各位呢?”望着眼下大概有三十多人的金乡军管理层,这是晏世轮当前征战天下的全部资本,晏世轮看到,大家似乎都一片茫然,不知所云,直接道:“我中华民族,自古以来,讲的是‘学而优则仕’,为何?”

    “无论是统治者,还是文人士子,皆以出仕为荣。出类拔萃、光宗耀祖,这是每个文人读书的主要目的,

    今天我想对大家讲的是,在我金乡军内,依旧讲的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解读的方式需要换个角度。就拿文官入职的《金乡军吏员入职考试》,每司的“长吏”、“司丞”、“参军”、“主簿”四级官员,并不是以入职考试成绩来定级别,而是看胜任能力与兴趣爱好。没有人天生就是官吏,也没有人生来就会管理,我即使将考试成绩高者任命“司丞”,这人未必就适合,可能他在“主簿”一职上,有独到之处,因为这个人可能更愿意与物打交道,而不是与人。

    我再举个例子,刚才老宗迷迷糊糊的背出了“工作分解结构“,但是不知道灵活运用。而民政司“主簿”史宪之(史可法),却能灵活熟记这些知识,但是,诸位,这样,我就能说老宗的能力不及宪之吗?

    底下顿时悉悉索索一阵小声议论,然后史可法赶紧面色紧张的越众而出,慌忙道:“大人,小的实无轻视宗大哥之意,术业有专攻,宗大哥操练队伍、带兵打仗的本领,十个史宪之也不如,大人明鉴”,笑话,文贵武贱在金乡军可看不到,这里人人平等,如果让自己和宗钧杰存上芥蒂,这同僚间以后可怎么想处?想到这里,史可法自认初来乍到,没法和宗钧杰这个坐地户比,所以赶紧解释。而老宗呢,则丝毫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大人爱咋说咋说,俺老宗就是这文化上不去,爱咋咋地吧,但是论起打仗,咱金乡军还没几个及得上的。

    晏世轮示意史可法平静,随后道,:“可法,莫要惊慌,我金乡军的特色就是畅所欲言,而这里也没有文贵武贱一说,”

    “的确,术业有专攻,我金乡军内,不讲官本位,不讲钱本位,虽然我们缺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跟大家说个俚语: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大家认为这样可好?”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晏世轮当即道:“黑白猫理论,在我金乡军行不通。”看到底下的众人依然抓耳挠腮,不明其意,而几位文职人员,也是摇头晃脑不明所以。

    晏世轮总结道:“千言万语,只要身入到金乡军,就要按照金乡体制走,不要怕不会干,干不好,指导性的思想,有我和宁大人去想,各位需要做的,就是像咱们金乡军出产的水力锻床一样,每个人都是相应的零部件,你需要干好你本职的那一摊,但是,思想不能固化,因为在我金乡军体制内,培训、教导,是无时不刻存在的,没有不会做事的人,只有不愿做事的心,今后,我还要大力仰仗诸君,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鼓动,但是,在金乡军,只要晏世轮出口,必定赢得满堂彩。晏世轮此举的意义在于,金乡军全境大部分都是海域,和部分偏远陆地、小岛。此刻受到当代思维影响最小,受到固有势力的干涉最低,所以,晏世轮的言行,以及出台的各种规章、制度,可以最好的进行执行。而在金乡军体制内,不知不觉运行了近两年的幕府,已经通过完善的自我修正机制,慢慢的适应了这个时代,也慢慢的走进了人心。晏世轮最期待的,是要在自己治下,人们能够自己去思考!而这是此时的大明所共有的特性,只有自己去思考,才能独自去进步。这是任何外力都影响不到的。

    而金乡军的激励体制,有时也说成军功体制,其特点就是,不在于给什么,而是在于剥夺。每次勇猛杀敌者,奖励五元银元,和一次性提高士兵待遇,然后再在逃跑、避战者头上每次扣五个银元,其效果远远不如的。这就是金乡军和大明以及当下世界各国激励体系的质的区别。因为金乡军不缺钱,晏世轮可以一下子将士兵的待遇提高到很好,又分有田地,实是别处所无法比拟的。总之,晏世轮的理论就是,即使是一次次的奖励,也不会真正的出现战斗英雄,光加官进爵是不够的,还需要不断的“打老虎”。

    在晏世轮演讲完毕,直接命史可法将宁凤晨之前想好(找到了合适的现代管理理论资料)的几条,加进了金乡军条例当中,则其尽快编撰《金乡宪法》,以适应越来越庞大的金乡军。

    这次会议,是整个金乡军思想蜕变的一个里程碑,自这次会议后,所有金乡军民,都团结在了晏世轮为首的金乡体制内,不断的发挥各自的作用,直至成就伟业。后世的无数史学家、管理学家,都在不断的搜寻这次会议的具体细节,包括宗钧杰、史可法等金乡军大佬当初的发言、细节,无数人都对金乡军能够引领划时代思潮和管理模式而疯狂,到底当日几位大佬是如何激起晏雄主的思维灵感的,各种说法不一而足,但是唯一确定的,就是这是金乡军由小军阀兴致的地方团体,至此,走向了分封割据的快车道,而任何一本后世的史书中,无数的历史课考试当中,都明确到,一六二七年的冬天,是我金乡军时代最具意义的一个冬季,因为在十二月中旬,召开了“基隆会议”,至此开始,金乡军从思想到行动上都显露出世界强军的特点,也奠定了后续繁荣发展的基础。

    而当日会后,孙慎行对着冯从吾道:“仲好(冯从吾的字)先生,平日所距甚远,听闻仲好先生来也来到基隆,弘扬教化,实是国家之幸、基隆之幸也!”虽然同属金乡教化司,但是孙慎行等居住在淡水,主要负责初、中等教育的筹办(金乡书院中学部),而冯从吾名气太大,晏世轮从绑架他的那天起,就打算以他的名气,坐镇“金乡书院大学部”,所以给他的自由比较多,冯老先生也是被“打包”带来台湾的诸多文人当中,唯一的比较开明之人,所以晏世轮基本不限制他的行动。而越是随着深入,他越能发现基隆、淡水等地与大明的不同,这个小小的千户,着实不简单。

    之前也听说正牌的“金乡书院”的郑三俊、孙慎行等人也过来“支援”教化,但一直未能见面,现今终于得见,不免生出一丝亲近。随即对着孙慎行道:“闻新,前年闻听熹宗陛下下诏将你革职,遣戍宁夏,怎也流落至此啊?”

    孙慎行生平最不愿提起的,就是受阉党迫害的那段日子,受“红丸案”牵连,被魏忠贤执首的阉党,直接打为罪魁祸首,已经立即要出发宁夏了,鬼使神差般被晏世轮劫持,不过这偏远如台湾,竟然也如世外桃源,这正是受够了党争之苦的孙慎行一生当中期盼的,他对冯从吾道:“仲好先生,你我同为清流(东林党),仰慕先生已久,学生这厢有礼。”又是一顿繁琐的礼仪,过后,孙慎行道:“仲好先生,您怎么看这大员(台湾)之政?弹丸之地,可有为之?”

    冯从吾先是看了看周围,见没有耳目,凑过去小声对着孙慎行小声道,“闻新,此乃王霸之治也”

    孙慎行一听,懔然一惊,这可非同小可,晏世轮此子志向不小,但是竟大到如斯,难道这厮意图谋反?!自己怎么什么端倪也没看出来?

    “先生,望赐教!”

    “闻新,可知那‘金乡军律’?金乡军内军法严苛,等级森严,逢战诸人惟恐落后,为何?然金乡军治下,民众亦分三六九等,百姓皆得饱食,感念晏大人之恩,而非朝廷之恩也,又是为何?”

    孙慎行依然不知所以,恭敬道:“还望先生明鉴!”

    “闻新,朝野上下,浑浑噩噩,争名夺利、党阀纷争,各种怪象应有尽有,世间唯一缺的,就是这晏小子搞的这一套”随后冯从吾用手指了指心口,对着孙慎行道:“这里!晏小子已经牢牢的抓住了百姓的心!无论你是普通百姓,还是文人吏员,都会在他的那个什么‘幕府’里面得到想要的。而真正让人害怕的,就是他的这个幕府。”

    “金乡军内没有什么杰出人才,以我看来,只有那个史可法算是一号。但可法新进归附,整个金乡军运转确如金乡军特有的水力机械般,井井有条、严丝合缝,晏小子不是靠单纯的某个人的出色能力,运转起这越来越庞大的集团,而是靠着他苦心孤诣设立的这个什么‘体制’,依靠只有晏小子自己能够掌握的制度、体系,去赢得天下,闻新,可知长此以往,将会如何啊?”

    孙慎行逐字逐句的品着冯从吾的话,良久,道:“天下大同也!”

    冯从吾欣慰的看着孙慎行,在台湾岛上,目前能够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也就是这些学酸了,道:“闻新所言甚至,这金乡军,不单单凭借某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依靠他轮转不休、特立独行的‘体制’,只要晏小子不倒,即使是金乡军内各个要员来个大换血,照样无法影响整个幕府的运作,这不仅仅是高明的想法,这简直是穷我毕生之力,也难以企及的境界,闻新,你我还是老了啊”,说罢,几丝落寞显现在脸上。

    孙慎行也感慨道:“晏大人说的好,不在于给,而在于剥夺。现下金乡军军民的待遇,不说别的,光是每天的顿顿饱饭,还有几亩田地,那些垦民哪有不卖了老命玩儿命干的?而且,一旦外敌入侵,或是其他任何势力想要剥夺他们的田产,按照金乡律法上说的,‘这将引起金乡全体军民血与火的抱负’,蛊惑性太强了。”然后,鬼鬼祟祟望向四周,小声的对冯从吾道:“先生,这晏小子这么搞,把朝廷放在什么位置上?这寻常官宦人家,有个幕府,掌管些许家丁、田产也就罢了,这晏小子明显打的是长远算盘,他的这个什么幕府,如果都是傻瓜在里面任职,依然可以发挥出整个体制的额作用,这太可怕了,因为不需要有能力强的人,照样玩儿转,只有依靠组织和他幕府的优势,而不是单打独斗,对上任何地方,都会是以多胜少,堂堂正正的赢得胜利,此乃阳谋也!而这里基本上好多人,一旦离开了这个幕府,也就是所谓的‘体制’,将会失去一切,也没有什么过活的本领,因为同样的事情,幕府是通过机制来运作,每个人就干那么一摊,而拿到别处,可能一个能吏就解决了大半,这里开幕府的人,也就是基本没活路了,这就是晏小子最毒的地方,他……”

    没等孙慎行说完,冯从吾赶紧转移话题,于是,两位不同领域的“老学究”走到一旁沟通关于新下发的《金乡书院规划》中的内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