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大明海商 > 第十七章 陨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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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世轮再次面对着齐思成咄咄逼人的眼神,虽心下惴惴,但面不露惧色,道:“大人,学生感念朝廷的洪恩和诸位大人的关爱,已经近两年没有与‘廿芝‘有瓜葛了,只是小弟宁凤晨年龄尚浅,资质顽劣,与’廿芝‘常有往来。况且,当年吾师汪公登原,经常劝诫学生——忠君、报国,学生时时感念,并未身堕海寇为伍,青天昭昭,我心朗朗,大人,吾师教诲从未有忘,深感资历尚浅、人微言轻,不敢妄语文物之道”,晏世轮中气十足的予以回复,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抛清了自己和“廿芝”的关系,又抬出了汪老大人,听的在座诸人是好感顿生,感念汪公有徒如斯,泉下有知也。

    齐思成把手从晏世轮身上拿开,面对着他点了点头,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又盯了晏世轮能有三分多种,缓缓的又点了点头,道:“机敏聪慧,吾不如也,然君子行事,当光明磊落,吾观尔之战船,体长、舷高,不惧风浪乎?”齐思成看到甲板上人太多,不宜过多深入,赶紧转移话题,而且对面几海里外的荷兰红夷,现在不知道还在打什么主意,先全力迎敌方乃正事。

    晏世轮早想到会有此问,道:“大人,学生对于此等造船、海战一窍不通,恕学生愚鲁,只是吾弟凤晨深喑此道,应了汪公子(汪才枫)商馆通商的护航要求,才会兴建此船,以学生观来,汪公子如把钱财、精力用在弘扬教化上,当于国于民更有之幸”晏世轮现在最怕的,是在座诸人将自己的金乡军和基隆商馆联系到一起去,保不准有那些别有用心之徒,打着什么主意,而且现在的大明官场,难保不出现“汉奸”一类的高级细作,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和保密需要,晏世轮是打死也不说——这都是我的这番话的。

    果然,一听到要拿银子“弘扬教化”,在座诸位文官(最高才从五品,余者接七品、九品不入流的货色)均是唱了一声“诺!”,然后交头接耳起来,认为此子乃可造之才也,弘扬教化,当前除了兴建书院、印书造册,还有创立学堂外,并无他途,怎知晏世轮的想法是创办以实用技术为主导的新式学院?也乐得让这帮文人误会,索性低头不语。

    这个时候的齐思成眉舒目展,认为自己果然没看走眼,此子今后之成就,远大于己也,对着晏世轮道,“达思,如视孔孟之道重视如斯,吾心甚慰也,东偏北方向,荷兰红夷此来,汝观之如何?”齐思成虽然也不大明白荷兰人大张旗鼓的冒犯东南海防,但还是想考校一下晏世轮的眼光和判断,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因为实在太诡异了,对于海上作风凶猛狂暴的荷兰人,怎么能这么有闲心,在深海抛了锚放下帆,气定神闲的和我们大眼瞪小眼?而且此时风向,正好有利于他们船队的冲锋,难道人少了害怕大明水师人多势众,怕了?这不是海上马车夫的作风,索性答道,“大人,学生不知。但观敌之战船,炮口一致面向我方,而且队列分明,阵型严整,实不好相与,怕是难免一场恶战”晏世轮把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

    齐思成点头道,“达思,此言甚是,荷兰红夷近来愈发的无法无天,妄图单独与我大明通商互市,虽未正式传发国书,但近三个月来,摩擦不断。朝廷现已经取缔市舶司,这通商互市一节只能吾亲自定夺,此乃吾出海之缘由,然兵凶战危,以船炮之利要挟通商,非君子之仪也”齐思成不怕出海,不怕打战,但是这红夷明显不受教化,这才是让齐大人动怒的地方,番夷之地,敢公然冒犯大明天威、不服王化,罪之当诛。

    晏世轮听到这里,心中豪气顿生,****上国的想法已经深入了大明的骨子里,这种民族自豪感和对自己武力的强大自信,此时仍然萦绕在汉民族心头,这种实实在在的“自豪感”,就是民族挺立的标志,在满清当权后,民族精神遭受污染,游牧民族将他们骨子里的自卑、懦弱带进了中华,自满清起,国人的“自豪感”完全走样,这种夜郎自大的“自豪感”,带给了中华民族近两百年的衰弱,而此刻再次感受到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自信,晏世轮感觉到,这个时代太美好了,只有这样自己的抱负才能实现。他双目微噙着泪,语气哽咽的道:“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这是藏在心中多久的想法?这是如鲠在喉多少个日夜的期盼?面对强敌,不管他从哪儿来,只要犯我大明疆域,必诛之!

    底下众文官、武将同时肃然一懔,皆起身唱喏“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大明从来不缺少硬骨头的文人,和敢于面对强于自己数倍的敌人,冲锋陷阵的武人,此时晏世轮的一番话,正是点播到了诀窍上,诸人感到热血沸腾,狂吼着喊出心中的愿望,这里面红着眼、粗着脖子叫喊的人里,有古板木讷的齐思成,有爱贪小利的王庆隆,还有诸多形形色色的人,晏世轮一张张脸孔的看下去,继续为此时大明的民族认同感折服着。随着他左顾右盼的观察众人的脸孔,宁凤晨凑过来,小声的道,“六哥,这军心已经煽动的差不多了,这都亥时(晚上十点半)了,兄弟们可是未时吃的饭,要不,咱先吃着?聊到什么时候,这荷兰鬼子眼瞅着打过来了,先让兄弟们吃饱饭啊,这才有力气打仗”

    晏世轮及时的收住了思绪,对着宁凤晨道:“凤晨,’灭虏‘上带的食物,够吃多久?”

    终于轮到宁凤晨说话了,刚才差点憋死,:“六哥,不是吹的,这’灭虏‘,我可是和付明方好好合计着来着,这在‘荡奴‘没出世前的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将会是咱金乡水师的据对主力,我……”晏世轮赶紧伸手捂住了这小子的嘴巴,道:“你特么小点儿声,别提金乡军成不?人多嘴杂,你不怕泄密?”宁凤晨赶紧收住唾沫横飞的话语,然后小心的看向四周,此时大家还沉浸在民族自豪感的感情抒发上,有几个雅兴颇高的居然还开始了吟诗作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低着头,像是我地下组织成员般,用极小的声音道:“六哥,船上带了够咱们七百人吃半月的粮食,之前也不知道你要去哪儿,又多带了好多罐头、鸡鸭蛋”

    晏世轮听到有这么多吃的,也是一阵惊异,这“灭虏”太好了,从携带口粮上来看,这简直就是远洋航行的大杀器啊,赶紧吩咐宁凤晨,返回“灭虏”,命令开饭,然后叫着费绍航一道,稍后捎回来一些吃食。正在晏世轮打发走宁凤晨和费绍航之后,晏世轮看到文官的下首有一个青年书生模样的人,频频向自己招手。

    晏世轮最后嘱咐一声“快点回来”之后,望着下首突然现出的那个人。此时那人对着晏世轮连连点头,不停示意,好像有话要说。观此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短小,却精悍异常,面目黝黑,和身边的十二金刚有的一拼,双目烁烁有神,仿佛闪着点点精光,透出一丝丝精明和干练。此人是谁?眼神如此犀利,难道是碰到历史名人了?那么,这将是自王应蛟之后,遇到的第二位历史人物,一时间,晏世轮的肾上腺素分泌亢奋,心脏也扑通扑通的剧烈抽动,他激动的望着犀利眼神,施礼道:“这位兄台,恕世轮无眼,如何称呼?”

    晏世轮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肯定是位历史人物,你没看到他那双宛如刀子的眼神吗?这种精气神,除了在汪老爷子身上,别人身上不曾见过,不管他是巡抚,还是同知,看来,历史人物,还是有光环的。

    “晏世兄多礼了,学生不敢逾越!”这犀利眼神赶紧回礼,接着道:“晏世兄,不论文武之争,不议党派之异,只谈家国荣辱,真性情也,不愧登原公高徒!”犀利眼神依然低头施着礼,晏世轮心中一动,这人明明和自己一般大小,说话又这么有腔调,不应该是个普通人啊,怎么混到三流文官的最末尾去了?而且,他提到了自己的便宜老师,难道是汪老爷子故旧?!没听他说过啊?看到周围全是阵阵吟诗作对的气象,晏世轮领着犀利眼神走到了甲板的一侧,这里除了十二金刚铁塔似得身板,挡住了周围闲杂人等目光外,什么都没有,晏世轮再次施礼,道:“世兄,敢问您与家师……”晏世轮想到,先问明白再说,

    犀利眼神果然如晏世轮所想,的确与汪老爷子有干系,“晏世兄,家师与您的授业恩师汪公,是至交好友,怎奈党派分歧,后来疏远了关系,自从晏世兄领金乡所千户时,汪公就书信予家师,烦请在朝廷上予以照应,怎奈,阉党得势,家师,家师……”说道这里,犀利眼神开始激动,精悍的身躯也是阵阵抽搐,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情绪了,这让晏世轮十分意外,这位大哥是谁啊?而且感念汪老爷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为了让“有抱负、有能力”的自己在朝廷立足,竟然放下脸面,找老友去求情,自己,欠了汪家好多啊。

    而且汪老爷子的老友,应该级别不低,最起码也是一州知府,这可得好好问明白了。晏世轮感慨归感慨,此时赶紧拽住犀利眼的胳膊,大幅度的摆动,道:“世兄,原来是一家人,敢问家师名姓?还有,世兄的名姓?”晏世轮此时有些迫不及待了,基隆、淡水两港百废待兴,金乡所处处需要建设,而眼看到手的琉球,又是需要有人主持,这天上蹦下来的文化人,怎能丢掉?

    犀利眼神好像回过味儿来,赶紧低头施礼,用还没完全平复的语气,道“晏世兄,家师,家师是左公光斗,小弟,小弟姓史,名可法,字宪之,称呼我可法就行了。家师与汪公多年至交,而且我与汪公子从小玩到大,世兄说是兄弟,咱就是兄弟了”。晏世轮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不简单,这么快就和自己攀上关系,又滴水不漏,果然高手。只是,他说他叫什么?——“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劈在了晏世轮身上,他浑身竖起了汗毛,眼神僵直的望着犀利眼神,用猪八戒看到七仙女的语气,满口流涎的道:“你,你,你说啥?你说你叫啥?”,说罢眼睛通红的涨满血丝,鼓胀的一双大眼酷似铜铃,然后一双手如大力钳一样,紧紧的箍住了犀利眼的双臂,让这小子大呼“疼,晏兄弟,怎会激动如此?,小弟,史可法。”

    “史可法?!哇哈哈哈哈哈哈”,晏世轮仰着脖子,兴奋的嚎叫着,甚至打扰到了别人吟诗作对,纷纷投来仇恨的目光。晏世轮赶紧一缩头,躲在一个黑番鬼身后,这才没有打搅到大家兴致,继续吟。

    晏世轮高兴是有理由的,这史可法可了不得,是明末能数得上的能打之人,脑海里他的记录是这样的:史可法(1601年2月4日-1645年5月20日),字宪之,又字道邻,汉族,祖籍北京大兴县,河南开封祥符县人。明末抗清名将、民族英雄。他的老师是左光斗,与汪应蛟私交甚厚。民族英雄啊!可是和郑成功相提并论的人物,能不高兴吗?而且此人不仅颇有勇力,还是治政能手,尤其是懂得兴修水利,认为只有兴修水利,让旱涝保收,才是平止民乱的根本。这样有眼光、有能力、懂水利、懂种田的能人出现,自己怎能放过?

    他的兴修水利的能力,是得自其老师,另一个大牛人——左光斗。在天启元年(1621年)时,左光斗领直隶屯田事,,主持水利。左光斗出京掌管屯田事宜后说过:“北方人不知道兴修水利,一年地就荒了,二年老百姓就往外地迁徙,三年就土地全荒,老百姓也走光了。现在要想旱不成灾,涝不成害,只有兴修水利一个途径。“于是,他奏上三因十四议:一因天时,二因地利,三因人情。一议浚通河流,二议挖渠,三议引水,四议修坝,五议建闸,六议设坡,七议地势,八议筑塘,九议招徕百姓,十议选人,十一议选将,十二议兵屯,十三议种田赋额,十四议富民可以拜爵。法度井井有条,诏令全部实行,水利得到大规模兴修,北方人也才开始种稻。邹元标曾说:“三十年前,京师人不知道稻草为何物,现在到处都种稻,农民感受到了种水田的收获。“

    也就是说,要不左光斗,大明北方还不会有水稻。而且史可法青出于蓝,已经能够合理搭配田间作物,以保蓄地力,能够让大明部分贫瘠的土地,最大限度的产出粮食。赚大了,晏世轮心想,果然是富贵险中求,要是刚才直接偷偷溜回琉球,不就错过了?

    此时望着晏世轮那通红的,充满某种原始**的眼神,史可法突然有些异样,赶紧收回自己握向晏世轮的双手,心里想:“这晏兄弟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这人有钱了,就会有娈童癖、娈男癖,看着那小子的邪恶眼神,……”史可法阵阵恶寒,还好,晏世轮很快回复了正常,只是眉目间多了一丝兴奋,道:“原来是史大哥,咱们算是同辈,别那么见外了,我看史大哥长我几岁,就让我叫一声大哥吧!”

    史可法赶紧低头施礼,“晏兄弟,折煞晚辈了,这样,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史可法见到晏世轮没有进一步动作,放下心来。

    “史兄弟,去岁吾闻之家师之殇,感念万分,家师清正严明、碧血丹心,屯田利民,造福百姓,为挽救明王朝做出了许多努力,却因对抗大宦官魏忠贤,而含冤下狱,并被狱卒杀害。兄弟自会昭示天下,还左公一个朗朗乾坤,兄弟在所不惜!”晏世轮知道这一段历史,阉党极力打压东林党,这左光斗为人正派,但过于耿直,最终含冤下狱。不管是出于对左光斗的不公,还是对阉党的愤恨,自己定要找准机会,让左光斗平复,还他历史清明。

    这一招十分奏效,此时的史可法,仅仅是秀才之身,由于阉党气焰嚣张,左光斗倒下后,只能暂委身于福州衙门,任小小书吏,而历史上他出任西安府推官,后迁户部主事、员外郎、郎中时,要到崇祯元年(1628年),此时,正是这位民族英雄最最低谷的时期,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晏世轮此时表达出对阉党的愤恨,还有对左公的同情,是对陷入低谷的史可法最大的支持和安慰,史可法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古时,忠、孝二字,何等重要?终于有人肯为家师出头了!看来大明还是有希望的!

    见到史可法眼泪掉了几大颗之后,晏世轮道:“史兄弟,你我都是亲近兄弟,只是有事不明,这福州府衙门,动辄干系海防要事,不怕逾越吗?”

    这个史可法是知道的,道:“晏兄,你有所不知,朝廷废了市舶司,但是福州、泉州、漳州等地,与外界的海贸还是有的,一旦陷入无序,则大明海防危矣。三地的知府,同时监管着原市舶司之职责,若因通商引来夷人攻讦,则知府项上首级不保也”

    “我说的吗,怪不得这齐大人大张旗鼓的摆下阵势,不过这齐知府貌似还粗通海事,若是一个浑人,也这样的临阵御敌,岂不坏事,那个海防指挥使职位是摆设吗?”

    听到这里,史可法赶紧叫停,道“晏兄,禁声,这又涉及到了文武之事,莫要声张啊”

    晏世轮想到,也难怪,碰到了会打仗的文官,肯定没问题,但是要都是一些吟诗作对之徒,海防危矣,大明危矣!

    “史兄,吾观之,汝不愿与其他文官为伍,为何?”晏世轮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晏兄,直说了吧,船上诸人,除了你我二人,接楚党人士也,咱不防着人家,人家还放着咱嘞”史可法警惕的望向四周,紧张的道。

    这么一说晏世轮明白了,这是国人的特性,自己一时半会是扭不过来的,索性不去管。此时甲板上方一阵聒噪,原本吟诗作对的诸位大人突然间躁动起来,晏世轮抬眼望去,看到费绍航领着七八十名金乡水师军士,抬着若干个金乡特产的编制箩筐,走上了甲板,随着众金乡军士拿出箩筐里的吃食,诸位大人陷入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