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贺新郎 > 第三十五章,无言谁会凭栏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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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双荷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确切地讲,有点糊里糊涂的。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拿起搭在床边的碎花夹袄,俐落地穿好,然后在镜子前坐下,熟稔地梳了个妇人髻。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她都觉着那里面的人儿是陌生的,不叫蓝双荷,而叫徐娘子。

    她早已无法把自已与几个前一身中性装扮,跑起来都带风的蓝双荷相联系起来了。

    徐娘子这名是徐慕风叫出来的。

    两人刚来西京城那会,在西郊租了个小院。西郊这块地是西京城最繁华的,这一带住的都是外地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口音南腔北调,谁也说不清谁叫什么,但见了面,个个都是一团和气。

    徐慕风粘了一脸的洛腮胡须,找不到眉和眼,原先那张俊伟的面容也藏得严严实实的。

    刚搬进来那一晚,隔壁邻居们来招呼,他乐呵呵地笑着说是从西北那地来的,会点杂耍,靠卖武为生。然后,他很幸福地把从身后拉过蓝双荷,介绍说这是他刚过门的小娘子,初来乍到,以后请大伙多多关照。

    说这话时,他轻轻揽作她的腰,非常珍惜的样子。

    邻居们点点头,说在家靠父母,做门靠朋友,徐兄弟、徐》,..娘子以后就与咱们是一家人了。

    徐娘子就这样被叫开了。

    早晨,卖菜的大嫂会来喊她一同上街买菜,午膳后,对面的大妈过来找她聊天、做女红。没几天,这附近一带,都知道新来了一对小夫妻。

    她在蓝荫园,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小姐,至于女红,那也不是她做的事。

    她会的是别的女人不会做的,别的女人会做的,她当然也全部不会。

    而她那位“夫君”,则是一大早就出门,对外说是去卖武,实际上是为她去找那三十二件瓷器。

    可怜的她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破绽,只好一点一滴从头学起。

    第一天,她做了一锅面疙瘩,不需要太多的技艺,和好面,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扔进开水里,最后加上炒好的菜,便又当饭又当菜了。

    晚上,“夫君”很疲惫地回到家,她给他盛了一碗,他喝了一大口汤,放下了碗,“隔壁卖盐的大哥给你打死了吗?”

    “呃?”她眨巴眨巴眼,“我没有呀!”

    “那怎么他家的盐全给你抢回来了。”他端起碗,凑到她嘴边。她犹豫了一下,文文地抿了一口。

    她痛苦地皱起眉,端起旁边的水杯狠狠地灌了几口,才让嘴中的咸意稍去了些。

    徐慕风哈哈大笑,捧起碗,自如地吃了起来。

    “别吃了,我出去给你重买。”她脸红红地欲抢他的碗。

    他闪开,“盐很贵的,许多人家还吃不起呢,别Lang费。水不要钱,我最多吃完了,一会多喝点水。”

    “我有钱。”她身上带有几千两纹银和上万两的银票呢!

    徐慕风瞟了她一眼,“那银子是蓝家的,你现在是我娘子,自然得用我的钱。”

    她想说我们不是真的夫妻,但看得吃得很自在的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一锅的面疙瘩,最后全进了他的肚。

    一晚上,她听到睡在另一个房间的他,一直起身倒水喝。她因为愧疚睡不着,点了灯起来做女红。

    结果,他一件只破了一个小洞的长衫,给她一不小心,连袖子都剪掉了,最后只得做了抹布。

    “这抹布可真奢侈。”徐慕风捏着那件绸缎长衫,直咧嘴。

    她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眉敛目,羞愧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微笑着把她拉进怀里,“没事,没事,虽然你不会缝长衫,但你会做抹布,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窘得恨不得地上裂点缝,让她钻进去好了。

    这样的日子,是她不曾过过的,有好奇,也有无助,可是却满心的甜蜜。有时,她私心地想永远不要找到那瓷器了,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不知不觉,她对徐慕风的眷恋越来越深了。

    徐慕风是山贼,却是一个读了许多书的山贼。下雨天,他不出去,会留在屋里陪着她。他给她讲塞外的趣事,说些南朝大的河流、山川,西京城里有什么传说。听着,听着,她就会入了迷,直直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温柔。至于他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眼里面只有他这么个人儿。

    这时,他就会停下来,拉过她的手,轻轻地吻着。胡子碰到手背,痒痒的,她突地回神,慌忙挪开视线。

    徐慕风笑,说她好可爱。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十指交缠,四目交织,一起听着门外的滴答的雨声,似乎可以这样直到天老地荒。

    晚上睡觉前,他都会前前后后地巡查一番,再替她关好窗、掩上门,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双荷,你睡了吗?”睡前,他都会隔着墙壁问几次。

    她的心跳得象擂鼓,小脸在烛光下红如酡霞。她不敢应声,仿佛一应声,就泄露了自己的小小心思。

    再过一会,她听到他浅浅的鼾声传了过来。她听着那鼾声,浅浅入眠。

    这些日子,他出去得更勤了,而且装扮越来越怪异。有天晚上,她看到一个拄着拐棍的佝偻老头走进院子,她正要发问,老头突然朝她摇摇手,她这才认出原来是徐慕风。

    “是不是那人不肯转让瓷器?”她问他。

    “不是,是我最近找不着他了。他好象搬家了,现在官府对我盯得好象又很紧。”他安慰地对她笑笑,接过她递来的布巾,“如果我被抓进牢里,你自己悄悄地去租辆马车,回龙江镇去吧!”

    “不准胡说,我……才不回去呢!”她眼一红,抢过布巾,气得扭过身去。

    “那你要干吗?”他凑到她面前,逗她。

    她勇敢地抬起眼,很认真地回道:“我……给你送牢饭。”

    “双荷。”徐慕风一怔,笑意从脸上褪去,转变成一种神圣的动容,他温柔地抱住她,低下头,颤抖的唇瓣覆上她的。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不需要用言语表达彼此的爱意,那温热的唇的接触,他强而有力的臂膀,她笨拙却不留余地的回应,一切都已做了最动人的诠释。

    在山林中,当他戴着面具出现在她的面前,赠她宝剑时,她与他的命运就扯到了一起。

    她不想违背上天的好意,山贼又如何,她爱上他了。

    “等把瓷器的事解决,我们回龙江镇,向你父亲求亲。”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

    “慕风,我们已经成亲了。”一个山贼有没有明天,她不太敢想,只想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一切。

    她不是深居闺阁的乖巧女子,她是蓝双荷,替父亲在外面与各种人打交道做生意的蓝双荷,一切俗规早就不能束缚住她了。

    “双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徐慕风轻吼,秋夜薄寒,繁星无光,这样抱着她,他必须要用常人无法想像的意志才能推开她。她却在他怀里鼓动他、诱惑他。

    青涩的诱惑,比任何女子都来得别有风情。

    “我不是徐娘子吗?”她羞赧却无比坚定地抬起头,宣告自己的权利。

    “疯了!”徐慕风低喃了一声,腾地抱起她,吹灭了房中的烛火。

    这一夜,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在他的怀里,让“徐娘子”这个称呼,实至名归。

    但事后,她还是有一点心悸的,不敢想像自己未有媒妁之言,就与一个男人做出了那种令人羞涩得无法启口的事。

    只能说,那是夜晚的错。

    “徐娘子,你今儿要去买菜吗?”隔壁的大嫂站在院墙外问道。今天天气不错,蓝双荷把家里的被子拆洗了,忙得一头的汗。

    “要的,我今天要割点菜,回来包饺子。”蓝双荷甩甩手,回去换了件衣掌,拿了钱袋和篮子,跑了出来。

    “要慰劳徐兄弟?”大嫂打趣地问。

    “包饺子就不要做菜了,我……我不会烧菜。”双荷不好意思地解释。

    “以前在娘家被宠着,什么都没做过吧!没事,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蓝双荷笑笑,瞧见院子外面几株白菊开得分外娇艳,细白的花骨朵深情地探向她。

    她低头折了一朵,掩在袖间,一路都闻到那种隐隐的药香。

    今天逢十,集市特别的热闹,但大家好象都没心思做生意,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的不知在议论什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大嫂探过身,挤进人群,问道。

    有个好心的人指指前面,“朝廷有个大将军叛逃邻国,现在正全国抓捕呢!谁要是看到他,给官府报个信,可以拿到一千两的赏银呢!呶,人像贴在前面的墙上。”

    大嫂拉过蓝双荷,“走,瞧瞧去。”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面走去,前面聚集的人更多了。“徐……慕……风……这逃犯是朝廷驻定边境的大将军……”有识字的卖弄地看过告示后,对身后的人说道。

    “徐慕风,徐娘子,那人和你家相公一个姓呢!”大嫂扭过头。

    蓝双荷头“嗡”地一声,她识字,越过人群,把告示已经默读了几遍,那名字,那人像,确定无疑了,正是她的相公。只不过那人像是她初次见到他摘下面具时的样子。

    阳光很艳丽,她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不是山贼,他原来是南朝的大将军。他一直一直都在骗她……

    她有些站立不住,眼前的人和墙都在摇晃着。“徐娘子,你怎么了?”妇嫂惊吓地看着她小脸越来越白。

    “没……没什么,这天下姓徐的多了去,还真碰巧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佯装无事地摇摇头,知道如果她现在有一点异样,大嫂就会起疑的。“别看这些了,朝廷的事有官府在管。我们快去割肉吧!”

    大嫂点点头,“这些事每天不知多少起呢,不看了。不过,这位大将军也真够犯傻的,好好的将军不做,叛逃干吗呢,落了一世骂名。”

    蓝双荷没有吱声,木然地走着,木然地割了肉,木然地买了菜和面,木然地向大嫂道别。

    一回到院中,她“砰”地关上院门,冲进徐慕风住的房间,想寻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证明刚才她是看错了,听错了,要不然,那人只是与她的相公同名同姓而已。

    这屋子都是徐慕风自己亲自整理,她很少进来。屋子很干净,一目了然,看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在屋子里团团打转,不住地搓着手。她突地想起来什么,在床边蹲下身子,她的手在哆嗦,眼睛惊恐地闭上,然后复又睁开。

    她颤微微地伸出手,从床下面拿出一个包裹。

    在看到包裹的那个花色时,她的心蓦地停止了跳动。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哆嗦地解开包裹,然后再是一层包装,当解开最里面一层绸布时,三十二件流光溢彩的高脚杯出现在她的眼前。